简淡高古秀逸清雅
2012-04-29周丽丽
周丽丽
安徽一名取自安庆与徽州的合称。“徽”便是很美的意思,汤显祖曾言“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徽州地处皖南山区,与浙赣交界,境内黄山、白岳两山耸立南北,新安江贯境而流,风光旖旎。自秦以来,此交通闭塞之处便是中原战乱的避难所和文人雅士的桃源仙境。
徽州不仅是风景胜地,更是经济文化重地,徽商自不必说,自古有“徽商遍天下”“无徽不成镇”之说,以徽商、徽剧、徽菜、徽雕和新安理学、新安医学、新安画派、徽派篆刻、徽派建筑、徽派盆景等文化艺术形式共同构成的徽学,更是博大精深。
徽州最盛莫属明清之际,徽商的崛起带动故里经济繁荣、文风昌盛,描绘家山家水的新安画派便在此时兴起。
最早提出“新安画派”一名的是清康熙年问的艺术理论家张庚,其所著的《国朝画征录》言:“新安画家多宗清法者,盖渐江师导先路也。”其《浦山论画》又言“新安自渐师以云林法见长,人多趋之,不失之结,即失之疏,是亦一派也。”简短的一句话不仅为新安画派命名,更是指出了新安画派的领军人物以及该画派的画风。
新安画派主张“师造化”,貌写家山以抒发心中逸气,是为追求“人品”“气节”的表现,呈现在画面上的便是“枯笔”的技法和“冷寂”的格调。
解读新安画派最直接的途径便是明末清初鼎盛期的四位大家,即渐江、查士标、汪之瑞、孙逸,又称“海阳四家”。
“海阳四家”——新安画派之巅峰
海阳四家,是为渐江、查士标、汪之瑞、孙逸四人,由于四人中后三位都是休宁县人,而渐江也与休宁关系密切,故时人以休宁的别称“海阳”来统称这四位新安画派的绘画大师,此四人亦是新安画派的主要代表,故亦称“新安四家”。
“海阳四家”最大的共同点是作为遗民的身份和孤傲的性格。这也造就了他们不流于时俗的言行。在绘画上,他们突破了时下以“四王”为代表的正统派因袭摹古的陋习,并在结构和技法上打破了四王“三叠”“二叠”陈陈相因的公式化,而以自然为师,在尺幅间展现变幻无穷的黄山美景,开创了一代简淡高古、秀逸清雅之风。正如黄宾虹所言“有明一代,江南画学,渐趋邪、甜、俗、赖不为士夫所重。独新安四家,趋向醇正,不为邪、甜、俗、赖,超出吴越,识力过人。”
渐江(1610—1664年),法名弘仁,明末秀才。相传渐江至孝,史载其负米一日行三十里,因未能如期而至,担心母亲受饿欲投江自杀。母亲死后因家境贫寒丧葬费全是借贷,担心母亲死后因自己欠债而不安,以致丧事完毕后即抱病挣钱还贷。明亡后,国破家亡的打击致使其渴望归于平静而于武夷山出家。严格意义而言,渐江虽出家为僧,但他的信仰并不能归于某种宗教派别,可以说,他入佛教只是偶然,是为情感上的躲避俗世。所以其在武夷山出家后,往来于白岳、黄海和武夷,志于林泉,以清净之心勤于笔墨。
渐江的绘画初学黄公望,后学倪瓒,尤其对倪瓒的作品情有独钟。因为渐江的生活和倪瓒很相似,他在倪瓒的作品中找到了一种情感上的共鸣。在其现存画作中多有以“仿云林笔意”“仿倪山水”等命名(图一),题跋中亦常有“老干有秋,平岗不断。诵读之余,我思元瓒”“看云林逸兴”(图二)等字迹。画面中随处可见倪瓒所特有的枯木、小亭等艺术语言。他虽处处留言仿倪瓒,与倪瓒的笔法却有很大不同,在其画面中很难见到倪瓒“逸笔草草”的韵味,反而线条粗实、挺拔、干硬。相似的只是画面的秀逸灵动、意境的纯净空灵。
可以说渐江的绘画艺术博采众家之长,“凡晋、唐、宋、元真迹所归,师必谋一见”。师法前贤,却不为法所缚,而是以造化为师,将真山真水加以提炼,大刀阔斧地删繁就简,剔除芜杂,以凝练的线条勾勒近乎几何体的山石,以线条表现山之形貌、体量和神髓,呈现出不可动摇的力量感和张力,寥寥几笔点苔更是醒人眼目(图三)。画家在真山真水中寻求灵性,形成了简练冷峭、意境幽深的画风。正所谓“敢言天地是吾师,万壑千岩独杖藜。梦想富春居士好,并无一段入藩篱。”
查士标(1615—1698年),字二瞻,明末秀才。明亡后,远离官场,一生布衣,作画不止。家藏甚富,鼎蠡及宋、元真迹皆有,精鉴赏。绘画初学倪瓒,画上常自题“拟云林笔意”“仿倪云林法”“仿倪高士笔意”(图四)等,他的“懒标”之号便是从倪瓒“懒瓒”之称而来,很得倪瓒画风之神韵,笔墨尖峭,风格枯寂(图五)。后兼学米芾、米友仁(图六)、黄公望、吴镇、沈周、董其昌等人,笔墨纵横、粗放豪逸,以枯淡墨渲染色,融合董其昌秀润高华的墨法,浓淡干湿互用(图七)。
汪之瑞,生卒年不详,为李永昌弟子。明亡后,虽积聚着满腔悲愤,却慎于流露,生平嗜酒如命,史载其“酒酣兴发,落笔如风雨骤至,终日可得数十幅。兴尽僵卧,或屡日不起。”汪氏喜画背面山,悬肘以中锋渴笔作画,用笔辛辣,造型极为简练,但意境空灵(图八)。
孙逸,生卒年不详。流寓芜湖,过着茅轩幽径、庭户萧然的洒脱生活,以书卷相伴。山水得黄公望法,笔势雄伟,沉静幽雅。笔墨虽淡而神旺,简而意足,人称“文徵明后身”(图九)。
新安四家各以“郊、岛之姿,行寒瘦之意”,体现出超尘拔俗和苍凉孤傲的品格,在明末清初大放异彩。同时期还有程邃、汪家珍、戴本孝、程正揆等众多画家。
新安画派之所以于明末清初于古徽州兴盛,并非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画学之先导
在渐江之前,明代汪肇、詹景凤、丁云鹏、吴左千、杨明时、程嘉燧、李流芳、李杭之、郑重、李永昌、郑元勋等画家,长期旅居徽州,流连于明山秀水之间,悟出了山水之精神,与一味拟古囿古之风格格不入。他们的作品乃至他们的言行,均不同程度地、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新安画派对人品与画品的追求,尤其是程嘉燧(图十)、李流芳(图十一)二人,可以说他们无疑是新安画派的先导,我们从他画作中多可见新安画派所学的痕迹。
“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这样的楹联在徽州古民居随处可见。徽州素有“东南邹鲁”之称,文教昌盛。明清徽州状元之多,闻名遐迩,所谓“一科同郡两元”“兄弟九进士、四尚书”“父子尚书”。程朱理学的肇兴毋庸赘言,徽州的诗学、经学、文学、数学、医学、雕刻等均享有盛名。当然,在此经学兴盛之地亦不乏美学家,新安画派的先驱之一詹景凤便是一位美学思想家,著有《东图玄览编》《詹氏书画旨》等美学著作。新安画派诸画家在此文化之所,耳濡目染,通经史,晓诗文,重自身修养。渐江重孝悌的儒家思想传为历史佳话;查士标出生书香门第,有“诗、书、画”三绝之称。文化的积淀让艺术更富有人文内涵,使得文人画在此得以传承。
徽商——艺术赞助者
徽商作为艺术赞助者在新安画派的兴盛中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明中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萌芽,“田少民稠”的徽地民众迫于生计纷纷走出大山,由于善于经营,诚实守信,“徽商”在各地兴盛,甚至远及东南亚、西欧等地。
明末清初,徽商发展至鼎盛。但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徽商的经济地位与其社会地位极不相称。为提高自身文化身份,徽商除回乡资助办学外,便是收藏文化艺术品以彰显自身文化品位,新安画派描绘的家乡风貌得到了徽商极大的认同。同时,为间接地提升自己的身份,徽商也有意识地资助新安画派众画家,提升其在画坛上的地位。
徽商对新安画派诸画家的资助有多种形式。比如资助“雅游”,新安画派师造化,要求画家能有更多的机会游历名山大川,同时游历也是古代隐士的必修课和交游的途径之一。但游历是需要巨额资金的,很多画家的生活尚不能饱腹何谈出游,徽商的资助使得画家得以在山明水秀间涤清俗世纷扰。其次修建会所,雅集也是重要的方式。如“锦春园御楼”“随月读书楼”“康山读书处”等,都是徽商自建的雅集之所。不仅建雅集之地,还出资购买大量书籍文玩供文人阅读赏玩研究,史载徽商程晋芳“磬其财购书五万卷,招致多闻博学之士,与共讨论。”徽商不仅发起雅集,而且为文人雅士提供饮食起居,还发给赏钱,极大地增强了文化交流,促进了文化繁荣。此外,最直接的便是书画购藏。徽商崇儒尚雅,有的徽商本就是文人,比如詹景凤,有的徽商后成为文人,比如吴其贞。徽商崛起后,他们对于书画的购藏具有极大的热情,俗语言“堂中无字画,不是旧人家”,徽商对字画的收购以宋元为主,吴其贞曾言“画当重宋,而三十年来忽重元人,至倪元镇以逮沈周,价骤增十倍。”徽商购藏书画后往往邀请一些儒雅饱学之士一起品赏,或请人鉴定、或请人题跋,还很大方地供人临摹、研习。有记载,渐江就曾在徽商吴廷龙家中研习了数幅倪瓒的真迹。徽商对书画的购藏不仅为新安画家博众家之长提供了蓝本,也大大地解决了画家们作品的销售问题,当时渐江的画就非常畅销,时言“江南人家以有无定雅俗”此“有无”的对象便是渐江的画作。
当然除此人文条件,普门寺和尚开辟了登览黄山之道,对新安画派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的。黄山裸露的岩石、奇特的松树加上流动的云海,极具形式感的画面成为新安画派众画家用以抒发性情、表达心境的最好题材。
近现代,新安画派受到黄宾虹的大力推崇,名重于画史。后继者汪采白更是将水墨淋漓的简淡书写发挥到了极致。与黄宾虹、汪采白合称“新安三雄”的张翰飞所绘之“定潭八景”享誉画坛,其祖孙三代均是新安画派的后继者,号称“张氏三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