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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手稿的历史

2012-04-29库尔奇奥·马拉帕尔泰流畅

西部 2012年9期
关键词:大使馆手稿芬兰

库尔奇奥·马拉帕尔泰 流畅

《完蛋》(Kaputt)的手稿拥有自己的故事,我觉得将这份手稿的私密历史作为本书的前言再合适不过了。我是在1941年的夏天——在德国和俄国交战伊始——在乌克兰的佩斯特汉卡一个叫罗曼·苏亨纳的俄国农民家中开始写《完蛋》的。每天早上,我都坐在花园中的一棵金合欢树下工作,苏亨纳则蹲在猪圈旁把镰刀磨快或者给猪剁甜菜和卷心菜。花园毗邻着一座苏维埃的房子,当时被希特勒的一支党卫军支队给占据了。每当有党卫军的骑兵靠近树篱,苏亨纳就会咳嗽警告我。

农舍的屋顶用茅草铺就,用泥巴和麦秆弄成的墙涂着牛粪,又小又整洁;仅有的奢侈品是一个收音机,一个留声机,还有普希金和果戈理的全集各一套。这就是老农的家,三个五年计划和集体农场使他摆脱了不幸、无知和污秽的枷锁。罗曼·苏亨纳的儿子是一个共产党员,在佩斯特汉卡的伏罗希洛夫集体农场上当机修工。他和妻子在同一处干活,开着他们的拖拉机跟随着苏维埃的军队。她是一个安静、温和的姑娘,每天傍晚,在干完田间和花园的活儿之后,她会坐在树下读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那是当这位伟大诗人逝世一百周年之际在哈尔科夫出的特别版。她使我想起了克罗齐的两个女儿埃蕾娜和艾尔达,她们就常常坐在梅亚纳的避暑别墅花园里的一棵硕果累累的苹果树下,读着希罗多德的原著。

当我必须前往距离佩斯特汉卡只有几英里远的前线时,我就把《完蛋》的手稿交给我的朋友罗曼·苏亨纳,他把它藏在猪圈的一个墙洞里。当盖世太保因为我在《晚间邮报》的战争报道引起了轰动,终于来逮捕我,要将我驱逐出乌克兰时,苏亨纳的女婿把手稿缝在了我制服的内衬里。我会永远感激苏亨纳和他年轻的女婿使我危险的手稿免遭盖世太保的毒手。

1942年头两个月,我在波兰和斯摩棱斯克前线继续写作《完蛋》。在离开波兰前往芬兰的时候,我把手稿藏在了我羊皮大衣的内衬里。在芬兰度过的两年中,我基本把书完成了,就差最后一章。1942年秋天,我在拉普兰的百沙摩前线染上了重病,返回意大利休养。在柏林附近的坦普洛夫机场,所有乘客都遭到了盖世太保的搜查。幸运的是,我身上没带一页《完蛋》的手稿。在离开芬兰前夕,我把手稿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交给了西班牙驻赫尔辛基大使奥古斯丁·德·福克萨伯爵,他正要卸任,返回马德里的外交部;一部分交给了罗马尼亚驻赫尔辛基大使馆的秘书迪努·坎泰米尔王子,他正要到里斯本的罗马尼亚大使馆去任职;最后一部分交给了罗马尼亚驻芬兰首都大使馆的新闻参赞蒂图·米哈伊列斯库,他正要返回布加勒斯特。经过漫长的奥德赛之后,手稿的三个部分终于都抵达了意大利,被我藏在了我位于卡普里岛、对着法拉利奥尼礁群的房子外包围着树林的墙中。

我的朋友德·福克萨、坎泰米尔和米哈伊列斯库都知道我欠了他们多大的人情。我还希望有一天能够返回柏林,去感谢几位我依然不敢提到他们名字的德国朋友,他们冒着极大的危险,替我把我在柏林所写的手稿保存了几个月。

1943年,我在芬兰一听到墨索里尼垮台的消息,就把最后章节的手稿藏在鞋底里飞回了意大利。7月31日,在抵达罗马的两天之后,我遭到了逮捕,因为我公开表示德国对意大利的入侵迫在眉睫,指责巴多里奥没有采取积极的行动来应对危机。

我甚至都没时间换鞋,就被送进了“天皇后”监狱,我在先前几年就跟它很熟了。好在由于时任大众文化部部长,后又任驻安卡拉大使的罗科大使,与同盟国讨论彼得罗马尔基部长的停战条件的卡斯特里雅诺上将,以及当时的鲁利大使馆参事,后来的外交新闻部主任等人的及时介入,我和我的手稿才得以获释。一出狱,我就离开罗马,到卡普里岛避难,等着同盟国登陆;1943年9月,我在那里完成了《完蛋》的最后一章。

《完蛋》是一部非常欢乐而可怕的书。这可怕的欢乐是我在战争岁月欧洲的惨败中目睹的最非比寻常的场面。在本书中,战争是次要的角色。我想说,它仅仅是一个借口,但借口不可避免地属于命运的范畴。因此,在《完蛋》中,战争就是命运。它并不以别种方式出现在布景上。战争与其说是主角,倒不如说是观众,在同样的意义上,风景也是观众。战争就是本书的客观风景。主要角色是“完蛋”这头欢乐而可怕的怪物。没有什么表达比Kaputt(完蛋)这个有力、奇妙的德语单词更好的了——它的字面意思是“破碎、终结、崩溃、毁灭”,我们就是这样,欧洲就是这样——一堆残垣败瓦。但我宁愿这个完蛋的欧洲是昔日的欧洲——二三十年前的欧洲。我宁愿重新开始,而不是把一切当做不可变更的遗产接受下来。让我们希望崭新的时代是真正崭新的时代,希望作家能够享受到自由和尊重,因为意大利文学既需要自由,也需要尊重。我说“让我们希望”,不是因为我对自由及其优越性缺乏信心——我是那些因为他们的自由精神和他们对自由的奉献而遭到监禁、被放逐到利帕里岛的人中的一员——而是因为我们全都知道在意大利,在欧洲大部分地区,做人是多么艰难,当作家是多么危险。

希望新的时代会是一个自由的时代,会尊重每一个人——包括作家!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说:“在神话传说的时代,在大洪水过后,带着武器的人们从泥土中走出来,消灭彼此。”只有通过自由和对文化的尊重,才能将欧洲从这种可怕的岁月中拯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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