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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丹诗选(17首)

2012-04-29戈丹

诗选刊 2012年9期
关键词:水池身体

戈丹

在歌厅

人群散去,歌声还在继续。

白炽灯下,留马尾的男歌手

脸部半侧阴影

落在微闭的眼睑

苍白的手,也已有些迟钝

他的身体如这一夜的狂欢

快要走到尾声

这时掌声突然响起

那是我——一个失语者

在倾听半夜后突然站起

挥舞双手,摇摆身体

竭力要抓住那旋律的风帆

一匹水面上纵蹄的马

要竭力追赶另一匹马

一个声音

要找寻另一个声音

灯光,把它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如同两个木偶,缠着一根神秘的线

亲切地交谈着

夏天

这个夏天,尤其漫长

在刮过一场又一场台风后

我再次来到海边

响雷擦过头顶

仿佛母亲的呼唤

从村口远远传来

仿佛躲在草堆里

读《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我

此刻才想到要走出

天空瓦蓝瓦蓝蝉鸣

固执地丈量着夏天的高度

还有金黄的稻田里

那潜伏着的亲切的蛙鼓

啊,我是多么地厌倦这一切

又是如此恐惧

这一切突然离我而去

旧城

物是人非、街道依然

没错,这就是我的鹤池路

货摊混乱,大车挤压着小车

下班回来,玻璃门后张望的。

还是从前的面孔。

更多我熟悉的人,也都还在

只是比过去苍老了些

在我经过时

总会发出“哦”的一声

表示着惊讶,或别的什么意思

对面的麻将铺,依旧还是那么热闹

只是街角那棵老梧桐树,那个

一到黄昏就会把灯拉亮,告诉别人

他在等待的那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消失了

树阴依旧,那扇铁门紧紧闭着

夜色昏黄,窗户黑暗

如今连树也已被砍去

少了那个点灯的人

纵使有人再经过那里

也不会停下脚步,亲切地看上一眼

暗香

“瞧,你那比纸

还薄的命

被风吹倒在

秋天的床上。”

床单纠缠的昼夜

薄幸的身体

折了又折

叠了又叠

白炽灯的照耀下

一切显得多么无辜

宛如雨水纠缠的花朵

止不住晕旋

止不住地顾影自怜

一朵暗夜的花

此刻她需要的

或许不是良药,不是问候

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

把她再度吹起

落日

落日,什么能被你看见?

是万物倔强的沉默

还是尘土漂浮的眷恋

当黑暗逼近

你再次俯身

把光芒赐给大地

和那些沉默的灵魂

“在天黑之前,如果不说

你们将失去一切的机会”

现在,让我们

把爱,把过去现在

都指向这一刻。

放大你人性最美最温暖的一面吧

我们从未像此刻那样

从未如此惊喜贴近

清河坊

一切并没什么两样。

一阵风后,小脚婆婆的脸

依然被木炭的烟熏着

咳嗽声起处,主人的马褂

仍旧有人伺候着脱下

街道,在晨光中拉开

故事,在皮影戏里复述

小贩的拨浪鼓

摇响胡雪岩的童年

回春堂的跌打膏

依旧贴在南宋的伤口上

而你与我

隔着木格窗的积尘,相望

“官人,你回来了”

“娘子,别来无恙?”

给某人

很久没见你了也陌生于

那种心跳的感觉。

关于爱,我早羞于出口。

我的口袋存满怀疑

游荡在空气般的大街上

每一个橱窗每一扇门

都是那么不确定。

镜子里的我,除了粉饰

什么都不是

不像你家楼下的那株白玉兰

年年多岁

谢了又开,风韵依然

无题

她坐着

脸部陷入黑暗

仿佛已入睡

又仿佛任何一丝动静

都能被觉察

一个无可挽救的女人

黑夜总是多于白天

爱多于被爱

恨少于被恨

夜色陷入她的身体

或许,她已经找不到

回家的路

困在夜的深洞里,成为

黑暗的一部分

只有双瞳澄澈,悬在

明暗交错的半空

那里,连一只蝴蝶的阴影

都飞不过

葡萄

这紫色的灵魂,渐渐充盈,发亮

再也无法承受

绽破或坠落

都是她所期望的

在这阳光宁静的午后,她甜着

那么深情地凝望

远处走来的人?

儿子买回一袋虾,养在水池里

它们蹦跳着,相互用触须致意

显然,这小小的水池

让它们感觉已绝处逢生

正午的光线下

这些长胡子的家伙

通身透亮活力

从鼓鼓的肉里弹出

仿佛梦想

已使它们的身子变得更为强壮

儿子趴在水池边

欢喜地看着,而我在旁边

怜悯地看着他

本该是中餐的美味,决定留到晚上

黄昏,儿子带着哭脸过来拉我

依然是让它们信赖的那个水池

依然相互依偎着

身体却在水面渐渐倾斜

这一刻,它们或许已发觉什么

尽管还在挣扎,命运却早已被决定

儿子在一旁啜泣,我举起剪刀

现在,我想

不管我做什么

它们都不会再有意见

那葵花,野野地

带刺的野玫瑰

埋入深深的蓝里

暮色临近

又很快被风湮灭

梦中,身体辗转,微微发痛

那是野葵花的刺

于不经意间碾过

发出的喊声,让夜色吃惊

让已经走远的脚步,又慢慢回来

和友人在罗曼庭喝咖啡

在我们沉默时,风却在响

还有骤然下起来的雨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张嘴

在吵着,争执着

暮色开始不安起来

雨点扑向窗户

玻璃微微震撼

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们相互望着

低着头,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海边,一个女人在呼唤

声音的眼睛在波涛之上穿行

一声浅,一声深

湿透的绝望,感染了

暮归的海鸥

它们巨大的翅膀

压低,再压低

一场共同的雾

让我们变得如此亲近

海和岸,远和近,生与死

生活总是这样,沿乡村公路

转一圈,又回到原地。

冰梭,在七岁那年的屋檐下挂着

打雪仗的声音来自村口

它细长的尖锐,在高处回旋

但不发出声响

只有冰棱,依旧那么坚硬

刺入时光的车轮,又被时光碾碎

这些不经意的,但却是永恒的

镜中人

习惯夜晚坐在镜前

灯光晕开

托出一张脸,云雾般

从模糊到清晰

变幻着,像精密的仪器

寻找最精确的角度

额头眉睫鼻尖唇瓣

一切处于静止状态

手却不安地移动着

指尖的火焰

缓慢而执着,仿佛要极力拨开

四周重重的黑暗

想喊叫,但没有声音

想微笑,没有表情

就这么长久地

坐在镜前,直到灯关上

一朵无语的花

凋谢在暗淡的时光里

淀山湖

其实并不那么美

当凉意被秋风吹起

堆积在湖畔的小路上

有防风林挡着,湖水波澜不惊

没有篝火的夜

即便两个身体再怎么紧贴

也都无法暖起

而我只清楚地记得

黎明前,湿冷的地气

是如何长久地穿透地垫

那时,我们并不懂得很多

至少不懂得给予与索取

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淀山湖,并没让两个懵懂的青年人

从此走在一起。以致

如今回想起来,你的脸仍旧模糊

午后,一个女人睡着了

幸许是疲倦,幸许是错觉

她纠结的四肢松懈下来。

幻变的世界啊,这一刻

请你慢下来——

冷冬的凛冽请止于她

风的声音,

时钟滴答的脚步

也请止于她

短暂的暖阳呀

也请你止于她

止于一个女人

遗忘的片刻

(选自《文学港》201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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