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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凯的诗(7首)

2012-04-29章凯

诗歌月刊 2012年9期
关键词:涧水屈服于静穆

章凯

土地

土地正变为夏日的土地。

即使在不能变化的地方,

比如高楼,与文字之中。

谁能分清楚土地与土地的不同?

发现者,抑或比耕耘者更明白,

即使他不如后者更仔细。

这曾荒蛮的一切,现在多么使人安心,

我们在上面落下多么苦涩的汗水。

我们一日曾挖掘它一千亿次。

土地在那些挖掘出来的词汇中发现了土地。

像长高的树枝中一个夏日发现另一个夏日。

像一个慎严的人发现另一个满怀希望的人。

晚年

我有权利慢慢展开这个画卷,这

终生的权利,这终生否定的一切,最后

全都承认,在晚年,

我毕其力气可以做的事,就是

在我经历过的所有时光中画押,然后

向不明物体交叉,他可能是慈悲的,

比我的后代们都更加宽容:

(我可能会活在他们的诅咒之中,或者在他们的祈 祷之中,

但我曾经年老的手,早已火化,变为无形之形,

这就是我的命运——)

而我还活着的生活内容之一,就是在可以活动的那 些年月里,

自己下楼,自己在垃圾堆边,向前扔掉

最初看起来全都有用的各个物件。

缓慢的静穆

缓缓地爬上山巅。

人迹罕至。团云汤涌。

丢弃相关的物什吧。

天赐衣食,苦赐甘适。

但愤怒,来自那一面真正的咆哮

依然存在。仿佛就发源于这片刻的闲憩。

仿佛我们生命中所有的美也发源于这闲憩,

以及闲憩中缓缓达到的静穆。

一角

那时,我的朋友们在忙碌。

要是一直没有人来打扰的话,

日子过得微甜。

我们总是倾听着对方的往事。

仿佛潮汐又回到岸边。

但我们的确老去了。

那最重要的细节,以及

相互的思念

我们仍有力量找到它!

现在,点亮入棺前的灯盏吧——

想想你!仍是白皙的样貌!

我们的另一些朋友,那么热闹的,

却回避着你日渐虚肿的容颜,

神啊,他们活着,他们不忍,又害怕。

涧水

生命的预防措施,常常

以一种不被完全理解的方式开始:

比如恋爱。比如,

突然泛起一朵彤云。比如流水,

它,将会去哪儿?

蓝天白云,将会去哪儿?

当月亮还挂在天空,它正失去着它所有的重量。

当涧水欢淌,它正将卡死所有的鱼。

但爱……以及幻想,正使它们发出岑寂的光彩。

我想到垂死者的孤独

我们从不是在富足中也能保持激情的人。

我们的激情只能在苦难中绽放。

当我们从谷底仰望林梢。

还能从什么角度来嘲讽?

悲伤,这记事结

终被遗忘解开。

它将发出茂盛林中,鹧鸪

始终如一的嘶鸣。

圣洁的,悲伤的,不能再悔改的

母亲!你将在坟墓的哪一端来迎接我们?

——没有一个人能使一个人的家国屈服。

他们仅屈服于垂死。

我们仅屈服于对垂死的恐惧的痛苦。

经历者说他们那时很坦然。

他们只身一人体会垂死

那孤独的坦然。当偶尔的机遇

使他们重返社会,

当他们讲述,都会突然激动,

在那关键时刻,都会将一个

垂死者的孤独,决然地推开。

五十四岁的假面鹦鹉

我的心脏(我无知的心)不行了。

仿佛有什么事会随时发生,

然而我一无所知。

——我爬了三十九级台阶,

巨大的日照,夕阳,朝阳,正午,

向我接近——越来越像一幅画,

越来越无距离地接近——

啊……阳台那儿曾出现过多少

我关切的事物啊。

“我太熟悉了!光亮出现——因时间的不同而原地 行走。”

“你总是半途而废,小说,诗歌,家庭……”

“没有关系。我可以因此而羞涩……”

我可以耐受,巨大的

树冠,爬满

蚤虫,从我的梦中,

突然惊散……夜半,电视仍然开着,那

遥远的南美雨林里,五十四岁的假面鹦鹉

春心大动,涨着红脸,

扑扇着翅膀。那远无垠极的绿色海洋中!

我想翻坐起来,再看这稀罕物一眼,一百年之后,

我再也不能这样做——而且此刻!

我孤独!多么想拥有那只鸟儿……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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