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陪我看那片花开成海

刘仪

这是高一新学期的第一节课，牧欢欢穿着粉红色的碎花连衣裙，兴高采烈地推门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一本崭新坚硬的英语书，如从天而降的冰雹，哗啦啦地冲她光洁的额头飞奔而未，霎时，鲜血从她刘海间渗落而下，熙攘喧闹的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那个刚刚还幸灾乐祸、优哉游哉、名叫潘军的扔书的少年，着一身橘黄色的球衣，一只手还擎在半空中，惶恐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发呆。牧欢欢不由分说地跑出了教室、

班主任刘老师带着头上缠裹着纱布的牧欢欢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均怯怯地将头埋进了书桌里。刘老师义正词严地质问，是谁扔的书?快站出来!犯了错勇于承认还是好学生，不然要是等我查出来，就要通知家长了!

班里死气沉沉，空气近乎凝固了，无人敢将目光，投向讲台上的刘老师。牧欢欢鼓着肥嘟嘟的小嘴，轻轻地说，刘老师，我没事儿，只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见牧欢欢如此乖巧懂事，刘老师朝台下40多位同学释然道，你们看，你们都要向班长牧欢欢同学学习，小小年纪就拥有一颗包容的心。如果有哪位同学知道“凶手”。下课后可以到办公室找我。说完，刘老师悠然地走出了教室。牧欢欢走到课桌边坐下，裙摆摇起一抹幽香，划过潘军的鼻翼，潘军有瞬间的迷醉。

下课后，同学们开始窃窃私语，有女生边暗暗地朝潘军翻着白眼，边关切地问牧欢欢头疼不疼，还有人递给她一个苹果，让她“补充营养”。虽然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就“飞来横祸”，但身为班长，牧欢欢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淡定与从容，

放学后，潘军紧随牧欢欢身后，嘴里叼根香烟，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抗战时期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汉奸。

在一个书店门口的拐角处，牧欢欢猛一回头，没好气地呵斥道，你干吗老跟着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潘军，在自己的“领导”牧欢欢面前，总是胆战心惊，因为牧欢欢总喜欢在班主任面前告他的状。

潘军说，班长，对不起，我跟踪你是想向你道歉，因为那本砸破你额头的书，是我扔的，但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当时你会破门而入。

牧欢欢幽幽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干的，你为什么在班里不敢承认?胆小鬼!

潘军将目光转移上来，与牧欢欢四目相对，说，我……我怕挨批，更怕班主任请我爸妈来开“批斗会”，那样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牧欢欢心里有些得意，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是班里闻名遐迩的“雷神”，整日呼风唤雨的，谁都不敢惹，我知道。

潘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那你为什么没有举报我?”

牧欢欢扑哧一笑道，这点小事我至于举报你吗?我就是想看看，江湖上一呼百应的潘军，究竟是真正的男子汉，还是胆小如鼠的“纸老虎”。再说你这头死猪，什么时候怕过开水?即便我举报也是徒劳。

见牧欢欢这么深明大义，潘军激动连连：只要你不揭发我，替我保密，今后我保证都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共同把咱们班的成绩提高上去。

牧欢欢在暖暖的阳光下，笑得花枝乱颤，潘军的滑稽让她忘记了额头的疼痛。

牧欢欢和潘军的家不仅同在一个小区，而且是楼上楼下，两家的关系也因子女在同一所中学同一个班里读书，而日益亲密。只是爱学习的牧欢欢，与爱体育的潘军，天生就不是一路人，一个是成绩优异、恬淡静美、知书达礼的称职班长，一个是呼风唤雨、抱打不平、吊儿郎当的江湖游侠，关女与“英雄”的搭配，成为班里的一则笑谈。

牧欢欢当班长的第一天，潘军就借着他高大健硕的身板，和孔武有力的拳头，在班里作敲山震虎的发言：谁要敢不听班长的话，我就让谁好看!此番发言顿时吓傻了那些素日不太听话的“活跃分子”们。有潘军这位称职的军师在身后撑腰，牧欢欢的班长之位做得稳如泰山，但她并不承认潘军这样一个调皮鬼在背后所起的作用，她一直坚信，是她的成绩和能力，赢得了班长的位子，以及大家对她的尊敬，与“棍棒和武力”无关。

一天，潘军对牧欢欢说，班长，从今以后，我每天都来你家找你，咱们一起去上学，放学也一起回家吧，我可以保护你，同时你也可以帮我补习英语，我考大学就指望你了。牧欢欢没有答应，亦没有婉拒。潘军把牧欢欢这样“不作为”的态度视为同意。

潘军囚一时“失手”，在牧欢欢额头留下的“杰作”成了永久的愧疚，因为那枚挥之不去的疤痕，当微风掀起刘海的时候，是如此地清晰刺眼，这对于一个爱美的女孩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但牧欢欢从未埋怨过潘军，倒是潘军自己，內心的悔意比牧欢欢打他一顿还撕心裂肺。所以他想方设法讨牧欢欢欢心，祈求她的原谅，而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成绩提上去，所以他开始加倍努力学习。

趁牧欢欢心情好的时候，潘军拿着数学题来求教，牧欢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潘军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小声问她：你将来打算考哪所大学?

牧欢欢满怀深情地说：武汉大学。

潘军有些诧异：干吗去那么远?

牧欢欢也来了劲：因为那里有如海的樱花，你想过没有，将来和心爱的人一起看那片花开成海的关景，该是多么愜意与浪漫。

望着牧欢欢一脸幸福的憧憬，潘军顿了顿，说，不知道武汉大学有没有体育系。

牧欢欢惊诧地问，怎么?你也想考那所大学?

潘军有些慌乱地挥挥手说，我这样差的成绩怎么能考上啊，那里不是有黄鹤楼吗?我只是很想体验一下古代文人笔下的那番意境。

牧欢欢轻轻地拍了拍潘军的肩膀，调侃道，小鬼，现在是高一第二学期了，要加油哦，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到时候我们都考武汉大学!

见牧欢欢并没有因为他成绩差而藐视他，潘军重重地点了点头，惊喜与期待，盈满了他蠢蠢欲动的青春之心。

就这样，潘军开始爱上了学习，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去找牧欢欢请教，他的顽固不化的脾气，也因此收敛了很多。如今，牧欢欢的话，于他来说就是圣旨，两人沉浸在为未来拼搏的幸福里。

高一期末考试，潘军的成绩扶摇直上，同学和老师也都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学校举办的高二年级足球赛赛场上，潘军因为犯规和对方球员发生摩擦，身为班长的牧欢欢迅速上前制止，井让潘军向对方球队道歉，正在气头上的他语气顽劣地说，你懂什么啊?凭什么让我道歉?明明是他们强词夺理!牧欢欢说，为了班集体的荣誉和形象，你就不能退一步吗?潘军狠狠地往地上吐一口唾液，然后吊儿郎当地把头斜向半空中，将牧欢欢的话视如空气。有人斜视着潘军窃窃私语道，这人素质真差，班长的话他都不听，原以为他变好了呢，真是本性难移!这个班长也太没权威了吧?都管不了自己班里的学生……

众多的言语夹击，让牧欢欢一气之下，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次的争吵，让两人之间嫌隙顿生。任凭潘军事后怎么和颜悦色地道歉解释，牧欢欢都决绝地理都不理。她主动找到班主任，请辞了班长一职。对于牧欢欢这种大刀阔斧的举动，潘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竟会令她“罢官请辞”。

一天放学后，潘军将牧欢欢堵在学校门口，说，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不生气?你才能继续担任咱们班班长一职?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牧欢欢冷冷地站在那里，嗤笑道：“班长我肯定不当了，今后也不会再和你说话，至于想让我原谅你，等你考上武汉大学再说吧!”牧欢欢甩开潘军的胳膊，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考上武汉大学?这对于潘军来说，比登天还难，这不就是等于说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他了吗?在他出言不逊的那一刻，她就给他判了“死刑”。

潘军狠狠地将拳头砸在了墙上，心想，牧欢欢，你就安心地在武汉大学等我吧!你能做到的事，我照样能做到!

一切开始归于平静。

高三了，教室里开始充斥着拼杀的火药味，黑板报上的“倒计时”，每天都在提示着“战争”的紧迫与艰辛，每个人都在书山题海里挥汗如雨。曾经那些不爱学习的混混们，也在潘军的感召下，开始钻进书本，向着目标前行。潘军的成绩已今非昔比，曾经班里的后进生，已经成为校会上老师鼓励学生努力加油的榜样。而潘军并没有因此得意，他的心里，只有武汉大学，和那片如海的樱花，他期待着在那片花海里，祈求牧欢欢的原谅，并向她表白爱意，这是他唯一的心愿。

而此时的牧欢欢，也早已剪掉那尾乌黑发亮的马尾辫，着一袭白裙，简单清爽地在一堆题海里挑灯夜战。她与潘军，各自为战，互不理会，形同路人。潘军每次抬头看见正认真做题的牧欢欢的背影，內心就会涌起无限动力。

高考前一晚，潘军还是忍不住，给牧欢欢发了一条短信：“加油!”短信发送完毕便迅速地关了机。他思考了很久，最后觉得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完全表达出这两年来，他內心的期盼、焦灼与担忧。他怕自己考不上武汉大学，也怕牧欢欢不回复他的短信，更由衷地希望他们俩都能够如愿以偿，哪怕，他落榜，她考中，他也会很高兴，大不了他再复读一年卷土重来，他可以忍受这样的压力，但成绩优异的牧欢欢，一定要马到成功!他不愿看到她落榜时的伤悲，她娇嫩的双肩，经不起如此沉

高考成绩出来了，潘军被武汉大学基础医学院录取。他兴奋地跑到楼下，叩开了牧欢欢家的门。欢欢的妈妈打开门疑惑地问：有事吗军军?潘军说：阿姨，我考上武汉大学了!可以去看樱花了!欢欢呢?她也考上武大了吧?欢欢妈异常平静地说：欢欢去她姥姥家了，我们家欢欢没报武大，她考的是北京科技大学。潘军近乎歇斯底里：怎么可能?不可能!阿姨您肯定弄错了!欢欢妈不疾不徐地到卧室取出那张录取通知书。“北京科技大学”几个鲜亮的字，如千度高温的火球，灼入他水盈盈的满含期待的眼睛，睁都睁不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军沿着小区的绿化带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市一中门口，学校大门上悬挂的红艳艳的道贺条幅，在耀眼的阳光下，摆动着青春的音符。

“嗨，潘军，你考上武大了吗?”班里一位同牧欢欢关系最好的李琳上前问。潘军举起那张通知书，一脸茫然。李琳说：“你看你，高一的时候成绩不好，现在历尽千辛万苦，考上了心目中的大学，怎么还闷闷不乐啊?”潘军忽然像刚睡醒的狮子，抓住李琳的手说：“你知道牧欢欢为什么没考武汉大学吗?”李琳诧异道：“难道你不知道吗?高二那年她爸妈发现你和她关系很亲密，说你是‘问题学生，老给你补课就会影响牧欢欢的学习，所以就万般阻扰你们交往，甚至还为此打过牧欢欢。牧欢欢知道你一门心思地想考武大，为了不让你分心，她就故意对你冷淡，故意不和你说话，以便瞒过她的父母，她想暂时忍一忍，等她和你都考上了武汉大学，你们俩就可以在一起了。但填报志愿的时候，牧欢欢的爸妈逼着她填了北京科技大学，牧欢欢气不过，志愿填好后就直接去了她姥姥家，她说她无法原谅自己的父母。”

听了李琳滔滔不绝的讲述，潘军的心在这炎热的酷夏，没有感受到一丝清凉。其实，他只是想请求牧欢欢的原谅，想陪她一起去看那片开满樱花的美景，他报考医学院，更想要做的，是用自己将来学到的医学知识，祛除她额角的那枚印证他年少轻狂的羞愧的疤痕，潘军承认自己的确喜欢牧欢欢，但他不会让她为难。只要两个人能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城市，哪怕不恋爱，只是近距离地感知彼此的气息，就已足够，

潘军含泪给牧欢欢发了一条短信：“你失约了。”一分钟后，他收到回复：“对不起，原谅我没有兑现诺言，我带着额头上的‘记忆，会永远想起那些青春往事。好好照顾自己。”

想着在即将到来的9月，只能一个人去看那片花开成海的美景，潘军的泪，便扑簌簌地，滴落在那张渗满他汗水与青春记忆的通知书上，泪水被无情的夏风吹干，飘向没有终点的远方。

安徽省合肥市长江中路2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