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传统 创新“走转改”

陈力丹

摘要：贴近生活、为人民服务是延安新华广播的光荣传统，也是我国广播事业的党性要求。新形势下媒体开展的“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活动正是对这一传统的继承和发扬，是对“三贴近”的进一步落实。“走转改”在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后，就要重视内容和形式的创新，即保障“走转改”报道常报常新，就要注意遵循新闻价值规律；保障“走转改”报道常报常深，就要注意加大报道主题的提炼，改变主题平庸无新意的现状。

关键词：走转改 三贴近 人民广播 新闻规律 创新

一、贴近生活是延安新华广播的光荣传统

1940年12月30日，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在陕北的窑洞里开始播音。这是中国人民广播事业的起点，它一开始就深深地扎根于人民群众中，使用极为简陋的设备在窑洞发出了反映人民呼声的最强音。陕甘宁边区九成人口是文盲，广播的开办，使不识字的人也能接受信息，这对边区人民，特别是农民来说，是最适宜的传播方式。我的导师温济泽老师是人民广播事业的开创者之一，师母钱佳楣老师是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最早的播音员之一，受到过毛主席的表扬，他们多次与我谈到当年延安新华广播事业的光荣传统。

当时的党报和延安新华广播电台都很贴近生活，即使是宣传，说得也很实在。例如对第一个成功的典型人物吴满有的报道，持续几年，没有一篇是晦涩的，甚至连诗歌也是如此。1943年3月9日，艾青的长诗《吴满有》在《解放日报》第四版整版刊出，仅九个小标题就令人感受到一种浓重的生活气息：“写你在文化界的欢迎会上”、“写你受苦的日子”、“写你翻身”、“写你勤耕种”、“写你发起来了”、“写你爱边区”、“写你当了劳动英雄”、“写你叫大家多生产”。艾青回顾说:“我把我写的《吴满有》拿出来念给他听——这是我找他的目的。我坐在他身边，慢慢的，一句一句，向着他的耳朵念下去，一边从他的表情来观察他接受的程度，以便随时记下来加以修改。”

在艰苦的革命战争年代，新华广播电台从延安到河北平山，从平山到北平，1949年12月5日，北京新华广播电台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呼号开始播音，从此形成了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为核心的新中国的广播事业体系。人民广播事业的领导机构，也从1949年政务院新闻总署的一个处，发展成为独立的中央广播事业局，改革开放以后形成国务院广播电视部、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家大业大了，但是人民广播事业密切联系群众的光荣传统不能丢掉，而要发扬光大。

二、毛泽东、刘少奇确定人民广播的性质

人民广播事业与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在我幼年的记忆里，每天早上都是被收音机里《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的声音叫醒的，因为父母早起第一件事情就是拧开家里那个淡色的木壳收音机听广播，我记忆中最早的歌曲“嘿啦啦啦啦嘿啦啦，天空出彩霞啊地上开红花，中朝人民力量大……”就是从广播里听到的。

1956年5月28日下午，刘少奇同志与中央广播事业局的同志座谈广播工作，在中国完成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的转折时期，基于广播与人民群众联系紧密的特点，提出了广播事业未来发展的指导方针。他说：“老是政治大题目，听了没有什么味道。”“广播要跟人民建立联系，但是总不能只限于政治上的，人民关心的事情是很多的，想听的事情也是很多的。这方面也应该关心到。”他谈到广播可以考虑的内容包括时装、天气、传染病的流行、副食品供应、百货商场购物、听戏等等，“总之，应该从多方面和人民建设密切的联系”。当时，中国新闻界受到全面学习苏联的影响，传媒基本不做广告，刘少奇特别要求广播要把广告做起来。他说：“广播电台为什么不搞广告，人民是喜欢广告的。生活琐事和人民生活有切身关系，许多人很注意和自己有关的广告。过去北京有一些电台播广告，你们取消了，是不是怕搞广告？报纸也是要登广告的。我看有些城市电台可以播广告。”①

1965年9月15日，毛泽东为人民广播事业创建20周年（当时以1945年9月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恢复播音作为起点）题词：“努力办好广播，为全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服务。”那时我上初中，《中国青年报》刊发的毛泽东竖行题词的样式，至今记忆犹新。广播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广大人民群众来说是喜闻乐见的传播方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影响力超过报纸。

三、改革开放年代人民广播面临的新形势

改革开放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推动改革进程方面与其他传媒一样，发挥了重要作用。20世纪80年代初，在传媒充分发挥舆论监督作用的高涨时期，广播的影响力同样很大。1983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揭露“黑龙江双城堡火车站野蛮装卸”的事件，轰动全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拨乱反正，贯彻以生产建设为中心的方针，通过一系列焦点、热点的报道，有力推进了改革的进程。

随着传媒进入平稳发展的市场经济环境，新媒体传播的快速和便捷使得我们的一些记者的工作变得懒惰了：依赖网络等各种便捷的信息渠道，不是真正深入实际，而是抄来抄去；不到现场，不去核实，流于表面热闹。于是，人民群众中发生的许多具有新闻价值的素材得不到挖掘，从网上扒新闻和找素材成了一种风气，滋生了传媒机关化的作风，以致中央级的传媒记者，能够到县城走一趟，就算“深入实际”了，很少有与采访对象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情景。而这种情景，在“文革”前的中央媒体记者中，是常有的事情，穆青同志便是表率。

针对这种情形，1996年江泽民视察《人民日报》的时候就对记者提出了打好五个“根底”的要求，其中之一是打好“群众根底”。胡锦涛2002年对记者提出了“三贴近”（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的要求，这些都是有的放矢的。现在提出“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的要求，是进一步落实“三贴近”要求的措施，必要而及时。

四、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走转改”颇有特色

去年8月以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贯彻中央“走转改”的精神，领导带头走下去，带动大批记者深入基层采访，播发了大量来自基层的报道。中央电台《“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活动简报》从去年8月25日开始，每半月出版一次，积累了40期之多，全面记录了一年以来中央电台深入实际、深入生活的活动轨迹和思想收获。

在众多“走转改”的广播报道中，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是2012年5月23日由记者巴哈提亚尔录制的新闻《在大理古城卖煎饼的美国人》。大理是白族、傣族、哈尼族等少数民族聚集区，怎么美国人会在那里卖煎饼？事实的与众不同，才有新闻价值。整篇稿件仅319字，将一个美国小伙子的形象，通过声音生动地展现了出来。如果说缺点，那就是他到底是谁？没有交代，稿子只限于展现街头看到的一幕，再多问几句，多说几句，新闻就完善了。

中央电台“大陆有我家”走基层报道组2012年4月9日播出的新闻《林勇：“嫁”到大陆的台湾男人》，选择了一个较好的切入点，使得一条新闻价值一般的事实，有了较高的新闻价值。台湾人在大陆基本定居的有几十万人，上海最多，这已经不是新闻，但在农村定居种茶的人不多，这就多少有些新闻价值了。广播稿再选择反向思维（男人嫁到……）的标题来叙述事实，就让这条新闻有看头了。

我们的广播电视新闻节目，曾被讽刺为“前面十分钟，国家领导人很忙，不是出国，就是下乡。中间十分钟，全国人民很幸福，不是致富就是丰收。后面十分钟，其他国家都很惨，不是爆炸就是造反。”这样概括不够客观，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至少说明我们的新闻节目程式化，人们不爱听不爱看。中央电台“倾听贵州”采访团2012年5月10日采制的新闻《幸福不幸福应该老百姓说了算》，其实基调也是人民很幸福，但选择了“人民主导”的基调，这就一下子改变了宣传的效果。因为，观点表达的角度很重要，宣传要会说话。

现在走基层写人物，通常理解为要写普通的底层工作者，这样写当然可以，但这些人其实我们天天都能见到，写出的人物新闻，最多让我们的印象再丰富一些。2011年10月1日中央电台走基层采访组采制的新闻特写《大漠深处守井人》，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守护“磕头机”的人，实在难得见到，那个地方不是一般地远离人群。我几年前去过塔克拉玛干，仅深入沙漠十几公里，访问了第一号护路工房，就已经感受到守护工人生活的寂寞和贫乏，需要人们的关注，何况这是位于沙漠中心位置的油井工房。

采风，从《诗经》可以看出，这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新闻类传播，也成为这次“走转改”活动的一种新闻类型。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如2012年5月17日中央电台走基层“倾听新疆”采访团的广播稿《霍城发展薰衣草经济 打造中国普罗旺斯》。法国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很有名，新疆也出薰衣草。用“打造中国普罗旺斯”来宣传新疆的霍城，采用了宣传的“假借”理论，就像“大澳——香港的威尼斯”的宣传一样。当然，这里只是一种借用，偶然用用可以，用多了就不灵了。

五、创新“走转改”的内容和形式

“走转改”借用的是党建语言而非新闻职业话语，可能会让人把这一要求等同于干部下基层。干部下基层与记者到基层采访，工作性质不同。记者们深入基层，采制大量报道，听众感觉一新，这是因为我们长期不下去，乍采制一些，听众有兴趣，但若长久简单地把看到的写下来或讲出去，一旦形成套路，就又会令听众厌烦了。

很多偏僻的地方，多数人不会去，记者去了介绍一下观感，听众会有新鲜感。写写各行各业的小人物，因为平常不大关注，听了也会有新鲜感。但哪个岗位容易啊？从不同角度看，即使大城市的上班族，其辛苦并不亚于体力劳动者，英年早逝的不少，只是劳累的性质不同罢了。平常不下去，现在一下子都下去，在大城市呆惯了的记者，来到情景迥异的工种和生活环境，任何体验只能以原来熟悉的环境和工作性质为标尺，自然要发出各种感慨，而对于常年在某一岗位和环境中的人来说，实在没有新奇可言。目前我们很多“走转改”的报道，仍处于这种状态。

下去总比没下去好，报道了偏僻的地方和很多辛劳的小人物，自然比只报道城里的事情好，至少报道多元、全面了，展现了生活的各个方面。在这个意义上，现在我们的报道还是令听众满意的。但若长此以往，恐怕新的僵化报道模式就会受到批评。例如到了一个村（庄、屯）里，只是看看，说出来的稿子没有报道主题，“走进××村”便属于这类报道的标题模式；报道村里的经济，标题便是“从××经济转型看××经济”；报道村里的文化，标题就是“新农村需要新文化”等等，一听标题就不想再听了，即使不到那个村也能想得出来。还有那种走马看花式的连线报道，主播与正在路上的记者连线，请记者说说看到了什么，无非是车窗外的风景，前面车怎么了等等。第一次还新鲜，说说尚可，但若再这样报道下去，就没人听了。

新闻报道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工作人员本来就身处人民生活的第一线，在这个意义上，“走转改”不该是一场运动，而该是一种工作常态。然而，某一走基层主题采访团“在某地举行简单出发仪式”的文句表明，参与者显然把走转改视为一场运动或活动，而不是常规的职业工作。因而，“走转改”在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以后，再要提出的便是内容和形式的创新。

1.保障“走转改”报道常报常新，就要注意遵循新闻价值规律

我们承担着一定的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任务，但既然播出的叫“新闻节目”，就要学会选择具有新闻价值的、发生在基层的事实加以报道，并非所有发生在基层的事实都是听众感兴趣的。第一次报道春运可以以“回家”作为主题，写一些小人物的活动，若第二年再这样选择事实和角度，恐怕就不行了。以具有新闻价值的事件为圆点，展开报道，才可能使深入基层的采访不会变成看见什么就采制什么，而习惯于以新闻价值为依据来选择事实，这是未来“走转改”报道持续发展的条件。

天下事千千万，人们希望知道有新闻价值的事实，而这样的事实并不多，需要我们用新闻价值标准来衡量找寻和挖掘。一般地说，“锦上添花”的事实人们爱听，然而相比之下，“雪中送炭”的事实更需要。锦上添花的事实一般指好事，而雪中送炭的事实通常带有警示作用，通过事实的报道，告诫人们远离各种危害或危险。从现在“走转改”的报道内容看，我们说的“过年话”还是多了些，而让人们对某些不好的现象、问题要加以警惕的报道，还很不够。

2.保障“走转改”报道常报常深，就要注意加大报道主题的提炼，改变主题平庸无新意的现状

传媒的职责不仅是反映所看的和听到的事实，更要告知受众为什么是这样，反映人民群众的呼声。同样是报道一个人，这个人因为工作累病了还在坚持工作，我们通常的报道主题是表扬他如何带病坚持工作，但若换一个角度，则要问一问这个人所在单位的领导，为什么职工病了还得工作，领导者对此应该做些什么。那位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的守油井的工人生活寂寞，我们除了直接反映这种情况外，也应该敦促油田领导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们减轻寂寞。报道一个村庄十分贫穷，我们通常的主题是告知受众它如何贫困，号召大家都来帮助它，若换一个主题，便要问问这个地区的领导，这里远远落后于全国的发展水平，作为一方水土的领导者，为什么没能带领人民走出贫困状态。

“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是对以往人民广播事业光荣传统的继承。但是我们的工作环境发生了变化，广播电台的工作已经转变为一种社会职业，传媒不是党政机关，而是具有职业特征的，其特征如马克思就报纸（当时没有广播）的特点所说：“它处于人民中，真诚地感受到人民的希望和恐惧、爱与恨、欢愉与痛苦”；“报纸的一般性质——经常的战斗准备，对于急需报道的耸人听闻的当前问题的热情关心”。因而，“走转改”的创新，要以发挥职业特性为起点。

在新形势下，胡锦涛2008年提出了“按照新闻传播规律办事”的要求；2009年他在世界媒体峰会上，面对170多家世界级传媒的领导人（包括著名的世界级广播电视公司）又提出：“遵守新闻从业基本准则。”显然，我们的“走基层”，不是一般意义的干部下去了解情况，而要具备新闻敏感，学会迅速抓住有新闻价值的事实，及时加以报道。我们的“转作风”也不是一般的干部联系实际，而要认识到新闻现场才是新闻职业天然的工作场所。我们的“改文风”，也不是简单的干部不说套话空话，而是必须写出、说出人民真正关注的操心事、困惑事、麻烦事。从新闻职业角度阐释和贯彻“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的基本精神，不宜理解为一般的干部联系群众，这一点很重要。传媒不是党政机关，必须确立这个观念走出“走转改”的创新之路。

注释

①《中国共产党新闻工作文献汇编》下卷，新华出版社，1980年版，第379～38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