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标的遗憾

程玮

十多年来，我往返中国的机票都在同一家中国人开的旅行社订购。中国人喜欢比较价格。经常有人告诉我，这个价格你买贵了，在网上自己订只要多少多少。我总是笑笑。我就是喜欢在这家旅行社订票。我相信他们给我的是最好的价格。如果有时候比网络自订贵，那我相信他们贵得一定有道理。

当一般汉莎旅客只能带二十公斤免费行李的时候，我可以带三十公斤。如果一个德国人跟我一起订票，作为配偶，他也可以享受这个待遇。有一次摄制组出动，组里的三个德国人听说我有三十公斤的免费行李，一致要求跟我一起订票。于是，我打电话去。接电话的是老板，也就是一直经手我机票的人。我告诉他，我，还有三个德国人，在他那里订机票，希望要保证有优惠行李。他很安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叹口气，幽幽地说，一个人只能有一个老公，这个道理你懂吧？你从他们中间随便挑一个吧！

放下电话，回想我订票记录里配偶名字的千变万化，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也只有他们能够容忍我这种耍赖的行为。

还有一次订机票回国过年。我当时很想到迪拜去玩一玩。有人介绍我一种走法，就是从汉堡飞迪拜，在那里停留三天，然后从迪拜飞上海。价格跟直飞一样。我订票的时候，就把这一愿望表达了出来。老板光听不说话，最可恶的是，他不像平常一样，马上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帮我找机票。等我说完全部计划，他像教育小孩一样说，我觉得你这样不合适。过春节就直接飞回去，这样拐来拐去地飞，老人在家等着心焦，还不放心。

听他这么突然地说到我万里之外的父母，说到他们的心情，我的鼻子突然发酸。我这个一向善于说服别人的人，就被这句话说服了。于是我就直飞。至今没去成迪拜。

前两天订春节回家的机票。我想回去多呆几天，家属说他无论如何不能超过一个月。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服谁。我打电话去订票，老板在电脑里给我找便宜机票。一会儿说我订得迟了，一会儿又说我订得早了。听说我们计划连头带尾在国内呆三十天。他突然说，你们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多呆幾天吧，父母年纪大了，多陪一天是一天。

就这样一锤定音。多少年来在这个朋友手里订票，他在我们家已经有了一种绝对的权威。

有这样一种人与人的交流，有这样一种知根知底的关照，会让人觉得，在现在这个差不多一切都可以用鼠标搞定的时代，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正在悄然消失。遗憾。

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