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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魏晋南北朝重要文论作品与诔文之关系

2012-04-18

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文赋潘岳陆机

张 宁

(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24)

试探魏晋南北朝重要文论作品与诔文之关系

张 宁

(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24)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古代文论方面最重要的三部著作: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以及刘勰《文心雕龙·诔碑》都涉及了对诔的论述,且观点各不相同。本文通过对诔的礼制变迁、诔的文本变迁两方面的梳理,试探讨这三部文论作品对诔的论述是与诔本身发展一致的。

诔;典论·论文;文赋;文心雕龙·诔碑;曹植;潘岳

一、先秦时期诔的礼仪制度探源

现存材料中较早关于“诔”的记载,来自《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同上下亲疏远近,一曰祠,二曰命,三曰诰,四曰会,五曰祷,六曰诔。”郑玄注曰:“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由此可见,最初的诔是一种累列死者生平的文体,且与“作谥”息息相关。作谥是我国古代的独特现象,“帝王公卿、显宦名士死后,后人须避讳其生前之名而另立新号以相称,是为谥号,议立谥号须依循的规范和细则为谥法。”④据近年学界的考证研究,“最早的作谥或可上溯到商代晚期,但现存材料中最早关于作谥的记载源于周代。”⑤《礼记·檀弓上》云:“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⑥即说明了作谥在周代是一种重要的礼制。

周代的谥号多为官谥。《礼记·郊特性》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⑦,可见作谥的对象仅限于有爵位者。作谥对象的严格决定了与其相关的“诔”也有着明确的应用范围和创作规定。《礼记·曾子问》云:“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诔之,然诸侯相诔非礼也”⑧,言居下位者不能为上位者作诔,而幼者亦不得为长者作诔;身为最高统治者的天子,只有称上天才能为之诔,而诸侯之诔则由天子赐谥,小史读诔;诸侯之间互诔在当时都被视为非礼的行为。至鲁庄公时期,“诔”才被应用到“士”的阶层:《礼记·檀弓上》云:“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授绥。公曰:‘未之卜也。’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士之有诔自此始也。”⑨鲁庄公哀县贲父非其罪而枉死,方破例使诔及于士,足可见是时有关诔的礼制之严谨。然而,随着春秋时期诸侯争霸,礼崩乐坏,诔的种种严格限制也逐渐被打破。今可见先秦时期仅存的两篇诔,皆与是时礼制不合。以《孔子诔》为例:《左传·哀公十六年》载鲁哀公为孔子作诔曰:“天不吊,不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此诔中既无作谥称号,又谮天子号而自称“一人”,颇为越礼。子赣即曾讽之曰:“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一人,非名也。”据此可见,有关诔的严格限制或在春秋末期已经开始瓦解了。

二、两汉之诔与曹丕《典论·论文》对诔的论述

西汉建国后重新规范了一系列的礼仪制度,其中即包括诔。《汉书·景帝纪》曰:“二年春二月令,诸侯王薨、列侯初封及之国,大鸿胪奏谥诔策。列侯薨及诸侯太傅初除之官,大行奏谥诔策”,再次确定了诔的礼仪制度和应用对象,故汉代的文人士大夫多作诔文。惜至今日,西汉诔文大都散佚不传,汉代诔文的留存作品多在西汉末至东汉之间,其中著名者如扬雄之《元后诔》、杜笃之《吴汉诔》、傅毅之《明帝诔》等。

两汉诔文所诔对象多为帝王后妃、公卿贵妇,这就决定了其内容不离“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以扬雄的《元后诔》为例:开头以“新室文母太后崩,天下哀痛,号哭涕泗,思慕功德,咸上柩,诔之铭曰”为小序,叙述元后逝世情况及作诔缘由;下文从“姓出黄帝”直至“无人不宁”,大肆渲染元后的贤德佳行,其中夹杂王莽篡汉后其“为新帝母”期间的一些政治举措,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尾从“尊号文母”直至文末,以三个“呜呼哀哉”引领表达哀痛之情的辞句作结。《元后诔》全文七百六十二字,绝大部分皆为颂德之语,故《汉书·元后传》中仅取“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四句以撮其要。但是,尽管文辞繁琐,扬雄的《元后诔》却为汉代诔文的制式奠定了基础。其后的汉代诔文大多同于《元后诔》,主体为四言,间有杂言,大量累列死者生平行迹以歌功颂德,仅以短而理性的语言略表哀痛之情。

曹丕曰“铭诔尚实”,言诔的内容要讲求真实,粗看之下,这与两汉诔文的隐过彰功似相矛盾,但细究之下却并非如此。我国古代一直有着“为死者讳”的传统,“古人讲求‘盖棺定论’,一旦人死,除非死者确实是大奸大恶之人,后人在评价其生平之时都会善意地隐去其平生过失,赞美其品德与功绩。”⑩据《晋书·秦秀传》记载,秦秀为贾充定谥,言其“绝父祖血食,开朝廷迁祸之门。案谥法:昏乱纪度曰荒,请谥荒公”,而“充舍族弗受”。奸恶如贾充者,死后为人所不齿而请谥“荒”,其家族后代尚且不肯接受,何况是生平无大过者?故两汉诔文虽大多言功而隐过,不能公正地评断死者生平,却并不能言其失实。曹丕所言“铭诔尚实”,实际是对建安之前所盛行的诔文内容作了极为精到的概括。

作为太康文坛的代表人物,陆机活跃的时代距离曹丕去世不过数十年,但其《文赋》对诔的论述却体现出与曹丕完全不同的观点:“诔缠绵而凄怆”。相对于曹丕,陆机更强调诔表达情感的功能和缠绵凄婉的文字风格,不重诔在累列死者德行方面的作用。这一转变恐与建安时期诔文风格内容的变化不无关系。

三、建安时期诔文内容风格的变化与陆机《文赋》对诔的评价

《世说新语·伤逝》第十七载王戎语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重情善感,“重情风气的盛行反映到诔文当中,使诔文开始成为表述自身情感的载体。”?故以曹植为代表的建安文人一反传统诔文述德言功的制式,在写作时注入大量个人情感。建安时期诔文存世不多,三曹、王粲等人是个中翘楚。下面以曹植的诔文为例作简要分析。

曹植诔文含残篇今存九篇,所诔对象多为亲友,篇幅较长而感情真挚,其中最具代表性者莫过于《王仲宣诔》和《文帝诔》。《王仲宣诔》全文七百九十六字,《昭明文选》列其为“诔上”第一篇。在这篇诔文中,曹植打破了诔只言死者事迹的惯例,对自己与死者的感情交往细节进行了描写:“吾与夫子,义贯丹青。好和琴瑟,分过友生。庶几遐年,携手同征。”同时以叹息式的笔调,反复咏叹对王粲之死的难以置信与痛彻心扉:“何寤夫子,果乃先逝”、“虚廓无见,藏影蔽形。孰云仲宣,不闻其声”、“嗟乎夫子!永安幽冥”,其所表达的意境宛如痛彻心扉的自语,又似挚友间真挚的呼唤,令闻者叹息。而在《文帝诔》中,曹植更突破诔文内容和功能方面的限制,将对自身命运的哀叹不平寄寓其间,表露自己始终遭受猜忌却仍满怀忠诚的态度:“心孤绝而靡告兮,纷流涕而交颈”、“慨拊心而自悼兮,惧施重而命轻”、“嗟微躯之是效兮,甘九死而忘生”……诔的最后一句,直言“奏斯文以写思兮,结翰墨以敷诚”,向曹丕申述自身的忠诚,几乎是脱离诔文功用,抒发胸中块垒的文字。这种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诔文与是时文人重情风气相合,因之一直盛行到晋代。陆机《吴贞献处士陆君诔》残篇云:“矧我与君,非相亚逮。绸缪之游,自蒙及朗。孩不贰音,抱或同襁。抚髫并育,携手相长。行焉比迹,诵必共响。庶君偕老,灵根克固。拊翼云霄,双飞天路”。在详细地叙述与死者的交往过程、表达自身深厚情谊方面,《吴贞献处士陆君诔》与曹植的《王仲宣诔》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陆机本人在创作诔文时,确实是倾向于以曹植为代表的建安时期诔文创作形式的。故《文赋》在述及诔文特点时,不再如曹丕一般强调诔文列述死者功德的作用,而着眼于诔文中情感表达的方面,言“诔缠绵而凄怆”。

四、刘勰《文心雕龙·诔碑》篇对诔的论述

《文心雕龙》是魏晋南北朝文论作品的集大成之作。刘勰在《文心雕龙·诔碑》当中,综合了曹丕“铭诔尚实”与陆机“诔缠绵而凄怆”的说法,作出了“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此其旨也”的论述。这表明了在他看来,诔文需要兼具累列死者德行功绩和表达作者哀思的作用。这一点从其对作家作品的评述亦可窥端倪。

《文心雕龙·诔碑》第一段上溯诔文的发展历程,很清晰地表明了刘勰对众诔文作家的态度:在他看来,扬雄《元后诔》述德过甚,未免烦秽,杜笃诔于《吴汉诔》外颇为粗疏,而曹植的诔文陈述自己思想的部分太多,更与诔文的写作要求相异。傅毅、苏顺、崔瑷、潘岳的诔文以及崔马因的《诔赵》、刘陶的《诔黄》大抵符合于诔文的写作要求。即是说在刘勰看来,述德过甚的诔与述情过甚的诔皆不可取,真正符合要求的诔文应是以其所认可的作家作品为代表的。在刘勰称许的作家作品中,崔马因的《诔赵》、刘陶的《诔黄》今散佚不传,傅毅、苏顺、崔瑷诔残缺不全,唯潘岳诔文存世尚多且受刘勰盛赞,故在此仅以之为例简要分析。

潘岳哀诔之文在晋代乃至南北朝时期皆享有盛名:《晋书·潘岳传》言其“词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昭明文选》于“诔”部分中选文8篇,仅潘岳的诔文就占据了其选文的一半。其诔文今存世者计13篇,所诔对象除了帝王皇女、公卿官宦,亦有挚交好友、骨肉至亲。这就决定了潘岳诔文一方面延续了累列死者生平功业的传统,一方面又继承了注重表达作者自身哀痛的特点。以其《夏侯常侍诔》为例:小序之后,以“禹锡玄圭,实曰文命”一段列述夏侯湛的显赫家世;随后从“英英夫子”至“出光厥家”句,赞颂夏侯湛的风采道德和两人之间的深厚友谊。为更好表现死者的品德,潘岳在诔文当中再现了与夏侯湛之间一段对话场景:“居吾语汝:‘众实胜寡,人恶俊异,俗疵文雅。执戟疲杨,长沙投贾。无谓尔高,耻居物下。’子乃洗然,变色易容,慨然叹曰:‘道固不同。为仁由己,匪我求蒙。谁毁谁誉,何去何从?’”相比单纯词语描绘的苍白,这样一段兼具神态语言的描写显然更能传神地表现死者风骨,令人读之实生“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之感。而文末表述自身哀情之时,潘岳以“望子旧车,览尔遗衣。抑失声,迸涕交挥。非子为恸,吾恸为谁?呜呼哀哉”数句,描绘夏侯湛逝去之后自己面对其生前遗留的车辆衣服,失声痛哭的场景,尚未直言悲戚,凄楚之情已充塞笔端。文末“非子为恸,吾恸为谁”句则直抒胸臆,点明对友人的深厚情感和伤痛,其述哀之切,真可谓“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故刘勰称颂潘岳诔文,乃因其诔与自身之论述全然相合。而是时文人对潘岳诔文的广泛认可也从侧面证明,刘勰对诔文的论述并非一己之见,而是结合了汉代以来诔的发展变化,对当时诔文发展现状作出的精确概括。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魏晋时期三部重要文论之所以会对诔文产生不同论述,除了作者自身主观因素之外,其论述内容是与当时诔文本身的发展相合的。透过这些文论作品,我们可以看到是时文人所认可的诔文的主要特点和发展现状,从而更好地了解诔文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发展变化。

注 释:

①郭绍虞.历代文论作品选 (四卷本)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②张少康.文赋集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

③范文澜.文心雕龙注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④杜建民,崔吉学.论谥号文化内涵的演变 [J].《史学月刊》,1994,(5).

⑤彭裕商.谥法探源 [J].《中国史研究》,1999, (1).

⑥⑦⑧⑨[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礼记集解 [M].北京:中华书局,1989.

⑩靳建强.汉魏晋哀祭文研究 [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0.

李燕.汉魏晋六朝诔文文本演变研究 [D].北京:北京语言大学,2007.

[1]郭绍虞.历代文论作品选 (四卷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2]张少康.文赋集释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杜建民,崔吉学.论谥号文化内涵的演变 [J].《史学月刊》,1994.(5).

[5]彭裕商.谥法探源 [J].《中国史研究》,1999.(1).

[6][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礼记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7]靳建强.汉魏晋哀祭文研究 [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0.

[8]李燕.汉魏晋六朝诔文文本演变研究 [D].北京:北京语言大学,2007.

I206.2

A

1008-7508(2012)05-0070-03

2012-03-27

张宁 (1987~),女,满族,河北天津人,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方向:中国文学批评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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