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著名的满汉双语教材《清文指要》(百章)及其价值
2012-04-13张美兰
刘 曼 张美兰
(清华大学中文系,中国北京100084)
清朝入主中原后,八旗满洲人杂居在汉族群体中,逐渐接受汉文化,至乾隆年间大多数满族人已能熟练运用汉语、汉文,但讲满语、写满文的人逐渐减少。为提倡满语、满文,出现了供八旗子弟学习满语会话所用的系列教科书。《清文指要》(百章)是《清文指要》(下文简称《指要》)及《续编兼汉清文指要》(下文简称《续编》)的合称,该书是清朝最早刊行的一部大型满汉对照双语教材。我们目前见到的较早的满汉双语教材《清文启蒙》(舞格编著1730),其满汉文篇幅不及《清文指要》及其《续编》一半。
《清文指要》,据《北京地区满文图书总目》(2008:29)载,其作者是清代嘉道两朝大臣富俊。富俊,字松岩,卓特氏,蒙古正黄旗人,翻译进士(参见《清史稿》卷三百四十二列传一百二十九),他通晓满蒙汉文,曾将《三合语录》翻译蒙文(参见《北京地区满文图书总目》2008:32)。
《指要》开篇是富俊撰写之《序》,介绍了该书的编纂原因和目的,在于使通汉语而满语生疏的旗人学习满语和满汉翻译。如:“因是满洲,未学翻译以前,当知先学清语为要”、“任凭汉文怎么精奥,下笔时,清语短少,不合卯榫,不成套数”、“我在里头走的空儿,将老辈传说,并我学记的,一句一句的集凑着,共集白条,教我族中子弟”等。《序》文之后是《字音指要》,简要地介绍了满语的语音特点、发音方法和i、ni、de等格词缀的用法。正文是对话体或独白体课文50章。同时还有《续编兼汉清文指要》课文50章,共百章。
追溯《指要》及《续编》百章的编撰,我们发现其母本当是《一百条》(tanɡɡū meyen)。《一百条》,四卷,清智名信辑,为应八旗子弟学习满语会话之需而辑录的满汉文对照的日常用语话条,在重要满文词语旁标汉文译词,所收词语为日常用语,反映的是当时社会生活事件,曾是八旗子弟学习满语会话的重要教科书之一。核对《指要》、《续编》与《一百条》,二者的百篇满语课文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一百条》以满文为主,不是整篇的满汉对照,仅有部分单词标注了汉语解释,而《指要》及《续编》则全部改编为满汉对照,且添加了序言、《字音指要》和每篇课文的题目。
一、《清文指要》、《续编兼汉清文指要》版本以及馆藏情况
《清文指要》版本颇多,流传甚广。王敌非(2010)指出:《清文指要》现存世六种版本;《续编兼汉清文指要》现存世三种版本。但该文没有说明版本的具体情况。我们调查的情况如下:
1.乾隆五十四年(1789)双峰阁刻本(《指要》上下两卷二册),《续编》上下。巳酉年。
国家图书馆、中国民族图书馆有藏。两书汉文部分约两万余字,少数页眉上有一些满文词语的注释,如“作好事”章。)清华大学图书馆有藏(三册:《指要》下卷一册、《续编》上下两册)。
2.嘉庆十四年(1809)三槐堂重刻本(《指要》三卷、《续编》两卷)
这是最常见的版本。国家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图书馆、故宫博物院图书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均有藏。两书汉文部分共有两万七千余字,与乾隆五十四年(1789)双峰阁刻本字数基本相同,但没有眉批。
3.嘉庆十四年(1809)大酉堂重刻本,《指要》三卷,《续编》两卷,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中国民族图书馆有藏。
4.嘉庆二十三年(1818)西安将军署重刻本(《指要》两卷二册),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辽宁大连图书馆。
5.清代智信撰《三合语录》收录了《指要》、《续编》,有道光九年刻本、道光十年五云堂刻本和道光二十六年炳蔚堂重刻本。
6.其他年代不明的刻本和抄本若干种:《清文指要》曾流传至中国南方,1851年传教士哈克神父(Abbé Huc)曾从南方带给英国人威妥玛(参见《语言自迩集》一版序言);该书也曾远播至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图书馆馆藏)、日本(日本天理大学、早稻田大学图书馆馆藏)等国。
二、《清文指要》(百章)之历史价值
《清文指要》(百章)成书于乾隆时期,正是清政府早期大力推行“国语骑射”国策之时。清朝历代皇帝为振兴满语、满文,采取了种种措施,如宗室“考封”制度中以国语及马、步射成绩为准,乾隆帝对不能答清语者治罪等,在一定程度上激起满族人学习满语会话的兴趣。《清文指要》(百章)第一篇《念满洲书》、第二篇《学清语》正反映了八旗子弟努力学习满语的情况;第六篇《念书去》反映了清代满语教育制度的形式之一——私塾教育,此外还有官办的八旗官学和半官办性质的义学。第十三篇《射步箭》、第五十一篇《打围》正反映了八旗子弟习练骑射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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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翻译科考试始于顺治初年,正式设立于雍正元年(1723年)。《清文指要》的作者富俊本人正是乾隆年间的翻译进士。第三篇《学翻译》、第四篇《考翻译》则反映了他们学习满汉翻译、报考翻译科考试的情况。
《清文指要》(百章)之内容是我们了解清代早期“国语骑射”国策的鲜活材料。可以为相关研究提供参照材料。
三、《清文指要》(百章)之文化价值
《清文指要》(百章)还记录了当时满族人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亲友交往、做官当差、生活起居(包括天气、购物、游览、主仆之间等)、家庭伦常、惩恶扬善、祭祀迷信等内容,富有文化价值。
婚丧嫁娶,如第六十三篇《吊唁》、第六十八篇《姻缘》等;做官当差,如第十一篇《当差行走》、第二十二篇《放章京》、第二十七篇《老大人》、第一百篇《提拔》等;生活起居,如第五十三篇《大风》、第五十五篇《明月》、第八十六篇《巨响》、第八十九篇《燥热》、第七十三篇《春景》、第七十五篇《家雀儿》、第六十二篇《貂鼠褂子》、第七十九篇《好马》、第九十九篇《喝酒》等;生老病死,如第八十三篇《病入膏肓》、第八十七篇《一服打药》、第九十二篇《伤损》、第九十八篇《吃药》等;祭祀迷信,如第二十九篇《吃大肉》(反映了满人祭神、背灯后都要请亲友吃大肉的习俗)、第五十七篇《闹鬼》、第五十八篇《算命仙》等。
四、《清文指要》(百章)之语言学价值
《清文指要》(百章)满汉对译,是研究清代满语或汉语的重要语料。
首先,《清文指要》(百章)不仅是清代学习满文的名著,至今仍具有满语历史教科书之价值。
台湾满语学者张华克为满足当代满语学习者的需要,对《清文指要》、《续编兼汉清文指要》百章之满文内容进行解读,保留了百章满汉双语课文,增加了罗马转写、口语音标、满汉词语注释和满文生字索引,出版了《〈清文指要〉解读》、《〈续编兼汉清文指要〉解读》。这为我们解读两百多年前的满语提供了直接资料。
第二,《清文指要》(百章)中有大量的北京话口语词。
反映了两百多年前北京地区的口语面貌。如:“老家儿、家雀儿、晌午、日头、黑早、胳胑窝、街坊、早起、身量、两下里、絮叨、打蹬儿、打前失、钻头觅缝儿、瞧(瞧瞧)、寻趁、俭省、外道、简决、絮烦、勤谨、使不得、使得、管保、寡、罢咧、来着、望着、望”。
《清文指要》(百章)不仅反映了当时北京话的词汇现象,还反映了当时北京话文白异读的语音现象。书中“刚”也作“将”、“刚才”也作“将才”、“将将”也作“刚刚”,反映了晚起的文读“刚”与早出的白读“将”竞争共存而后者占优势的局面。“略”也作“料”、“略略”也作“料料”、“大料”也作“大略”、“不料”也作“不略”、“料估”也作“略估”,反映了文读“略”和白读“料”竞争共存而后者占优势的局面。
第三,《清文指要》(百章)中有显示清代汉语特点的新词。
是非问句语气词主要用“吗”是清代新的用法。清代文献,如程伟元壬子活字本《红楼梦》(1792)“吗”的用例都不及“么”;《清文指要》中主要用“吗”,极少用“么”,突显了18世纪中后期以来“吗”取代“么”的新趋势。其他文献这种现象呈现较晚,如《儿女英雄传》(1878),“吗”才超过“么”;《老残游记》(1903)中,“吗”相对“么”才取得了绝对优势。《清文指要》中“吗”可以用于选择问句,如第34章:“说我来的迟了,这们个举动吗?还是怎么样呢?”这种用法不见于其他文献。
再如,句末语气助词“是呢”(多表示祈使语气),很少见于其他汉语文献,只见于《老乞大新释》、《重刊老乞大》和《清文启蒙》(1730),这种用法《清文指要》(百章)中有数例。
五、《清文指要》(百章)之教科书价值
《清文指要》(百章)是一套清代著名的满汉双语教材,逐渐成为清代满人学习汉语的教材。而在一百年后,即1867年在英国人威妥玛编写的西方人学习北京官话的汉语教材中,将《清文指要》略加改写而收入《语言自迩集·谈论篇(百篇)》部分,《语言自迩集》曾经是19世纪后期西方人学习北京话的主要教科书。
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汉语教育转入北京官话时期,《语言自迩集》所收录、描述的是地道的北京官话口语,这是由南京官话向北京官话转变时期的日本汉语教学最为急需的。在《语言自迩集》的影响下,针对日本人学习汉语的需要,日本也陆续出版了一批截取或改编《语言自迩集》而成的中国语教材(参见张美兰2011),如:《亚细亚言语集支那语官话部》(广部精,1879)、《总译亚细亚言语集》(支那官话部,广部精1880、1882,对《语言自迩集》进行了全文日语翻译)、兴亚会支那语学校《(新校)语言自迩集》(1880)、《清语阶梯语言自迩集》(金子弥平等人编译,1880)、《自迩集平仄编四声联珠》(福岛安正,1886),另外《参订汉语问答篇国字解》(福岛九成,1880)也是明治时期重要的汉语教材。该书由《语言自迩集·谈论篇》百章改编而成,书名中的“问答篇”其实就是《语言自迩集》的“谈论篇”。在中文句子下,逐句用日文作了注解,故称“国字解”或“日语解”(参见张美兰、刘曼2011)。
二十世纪初的朝鲜汉语教材,有一批就是改编版如《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无先生速修中国语自通》、《速修满洲语自通》、《支那语大海》等。其中宋宪奭编撰(1921年德兴书林和林家出版社,旧活字本)《支那语集成》第六编《谈论》,总共改编《谈论篇》34课,各篇标题一律以双音节命名,如“新喜“(谈论篇百章之十一)、“弟兄”(谈论篇百章之十七)、“朋友”(谈论篇百章之十八)、“当差”(谈论篇百章之十三)、“学话”(谈论篇百章之一)、“看书”(谈论篇百章之八)、“胆大”(谈论篇百章之三十五)、“买马”(谈论篇百章之三十三)等。将《谈论篇》百篇与《支那语集成》之《谈论》34篇一一对照,发现这34篇偏重在《指要》的那50篇内。
因此,《清文指要》(百章)文献经过《语言自迩集·谈论篇》的收录和改写而进一步得到海外传播,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北京话成为汉语官话的历史事实,也间接反映了《清文指要》在19世纪末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材的历史。《清文指要》(百章)不仅可以作为满语和汉语的研究语料,还可以作为对外汉语教材编写史和传播史的重要资料。
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办公室满文编辑部编:《北京地区满文图书总目》,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8年。
富俊:《清文指要》,《续编兼汉清文指要》,三槐堂,1809年。
富俊:《清文指要》,《续清文指要》,双峰阁,1789年。
季永海:《论清代“国语骑射”教育》,《满语研究》2011年第1期。
刘彦臣:《清代“国语骑射”政策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年。
王敌非:《清代满文读本会话类文献研究》,《满语研究》2010年第1期。
张华克:《〈清文指要〉解读》,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5年。
张华克:《〈续编兼汉清文指要〉解读》,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5年。
张美兰、刘曼:《论<参订汉语问答篇国字解>中汉语口语词“去北方话”倾向》,《中国方言中的语言学与文化意蕴》,《中国语语言与文化研究系列4》,韩国文化社,韩国汉阳大学,2011年。
张美兰:《明治时期日本的汉语教学及其特点》,《国际汉语教育研究》第1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
赵令志:《清代满汉合璧字辞书及其作用探析》,《满语研究》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