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哲学思想
2012-04-11李宗新中华水文化专家委员会秘书长
□李宗新(中华水文化专家委员会秘书长)
任何一种文化,都要在哲学的高度上过滤和升华,才能奠定它的理论基石。水文化同样也应从哲学的高度来考察和认识。水与哲学的关系是人们在认识水和从事水事活动中对人们世界观和方法论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可以从唯物论、辩证法、唯物史观和人生观等方面认识水与哲学思想的密切关系。
1.水与唯物论
唯物论的基本观点认为世界的本原是物质的。古代的唯物论都曾经把水视为物质的象征。因为水是人们探索宇宙奥秘的一种重要载体。中国哲学最早企图解释宇宙万物本原的问题是从殷周时期阴阳说开始的,而这种观念与水有直接的联系。《周易》是我国古代哲学的经典性著作,在我国最早明确提出阴阳二气形成宇审万物的观点。在《周易·系辞》中说:“一阴一阳谓之道”,即认为万事万物产生和变化是阴阳二气作用的结果,为了揭示世界的本质,《周易·易传》又以八卦,即: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分别代表天、地、雷、山、火、水、泽、风八种物质的符号,相传八卦是中华先祖伏羲氏“观河水东流,察日月兴替,思寒暑循环,勾演八卦。”(王嘉:《拾遗记》)八卦是一阴一阳,两鱼相抱的图象,周围分布着长短有序,组合奇妙的线条,构成八个方位,包含着水波四散的意象。在八种物质中水占其一,而且泽与水相通,可视为一类。《易传》还特别指出:“润万物者莫润乎水。”由此可见水在我国古代哲学思想形成时的重要作用。
相继是“五行的兴起”。五行观念的产生进一步揭示了世界的本质,最早提出五行观念的是《尚书·洪范》,书中说“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五行”中把水列为第一。接着《国语·郑语》中进一步指出:“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这样明确把这五种物质作为产生“百物”的来源和基础,实质上是以哲学的命题来探求物质世界的统一性,具有明显朴素唯物论的思想。
到了春秋战国时代,人们对物质世界的统一性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似乎把物质世界的统一性都集中到水的身上。我国春秋时代的政治家、思想家管仲,在《管子·水地篇》中说:“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诸生之宗室也。”一百年后,第一个有史可考的古希腊哲学的代表泰勒斯也说:“水是物的质料因。”可见,他们都把水视为世界万物构成的唯一元素。我国道家学派的创始人老子认为世界的本原是“道”,而水几于道。他把世界的本原用水来形象的加以阐明,说明他具有朴素唯物论的思想。
2001年4月6日《北京晚报》刊登了一条消息,说:1993年10月,在湖北省荆门市郭店出土了一批竹简,共一万三千字,这是我国迄今所知最早的一批藏书,其中有一篇《太一生水》的文章,共305字,作者不详,是研究宇宙如何创成的。“太一”是什么呢?“一”就是宇宙的开始,“太一”就是开始的开始。书中认为,“太一”首先生出来的就是“水”。然后水反辅太一,而后有了天,天地互相帮助,然后有了生命、阴阳、四时,有了冷热、寒燥等等。今天看来,古代哲学家对世界本原的认识并不很准确。但是早在2000多年前,他们就以水为载体来探索宇宙的奥秘是十分可贵的。这样一来,水文化在哲学的层次展现出了它的光辉。
这种把水视为物质构成重要成分的朴素唯物论的物质观在同“世界起源于上帝”和“世界起源于绝对精神”的唯心主义在数千年的战斗中体现了人类智慧的光芒。随着科学的发展,哲学在新的层次上对世界本原作了科学的概括,认为世界的本原在于物质性。列宁把物质定义为“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水是现代哲学物质概念赖于抽象的基质,也是自然科学物质研究的对象之一,其重要地位仍然是不可忽视的。正是人类以水作媒体对世界本原进行艰苦探索的光辉历程,才铸就了水文化深厚的哲学基础。
2.水与辩证法
唯物辩证法是揭示事物之间互相联系和不断发展规律的科学。古往今来的哲学家经常用水来阐明辩证法的深刻哲理。
西方哲学有一道著名的论题:用对“人能不能两次涉过同一河流?”的回答,作为区分形而上学、庸俗辩证法和唯物辩证法的分水岭。形而上学认为,人能两次涉过同一河流,第二次涉过的河与第一次涉过的河没有什么区别,否认河水的流动导致河流的发展变化,把河流视作僵死的、静止不变的物体。庸俗辩证法认为,人不能两次涉过同一河流,第二次涉过的河因其流动变化已不是第一次涉过的河,把河流的运动绝对地分割为不相关联的单个阶段,割裂了此河与彼河的联系。唯物辩证法认为,人可以两次涉过同一河流,不过由于河水的流动关系,第二次涉过的河是对第一次涉过的河的克服与保留,既与第一次涉过的河相联系,又在第一次涉过的河的基础上有变化和发展。水在这里成了哲学上的一块试金石,只有唯物辩证法的解释才是科学的。辩证法有三大基本规律,水在辩证法的三大基本规律中都有杰出的作用。
对立统一规律是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水的本身就是利与害的对立统一体,水既是甘霖,可以滋润万物,成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命脉;水又是凶神,可以毁灭社会财富和人类生灵,成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心腹之患。所以我国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惊呼:“水之利害矣。”由于水的利与害这一基本矛盾又引伸出一系列的矛盾。首先,是水与人的矛盾。人与水既相统一,又相矛盾。人与水共存于一个大的生态环境之中,当人们顺应水性,水造福于人类时,两者相统一,相协调,和谐共存;当人违背水性,水危害人类时,两者相矛盾,有斗争。人与水的矛盾还表现为生态失衡,如人与水争地就是一个典型实例。
人们为了求得与水的和谐共处,采取了辩证法的方法处理一系列矛盾和问题。在治水方针上,自古就有“堵”与“导”的不同方法。在浩浩洪水面前,鲧采用“堵”的方法,“为城(筑堤)九仞,功亏一篑”。禹接受他的教训,改用“导”的方法,“百川归海,九州攸宁”,从而形成了“堵”与“导”的不同治水方针。在治水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蓄与泄、上下游、左右岸以及洪涝与干旱、防洪与抗旱、甲地与乙地、工业与农业、城市与乡村、水污染与水净化等等一系列矛盾。我国当前执行的“全面规划,统筹兼顾,标本兼治,综合治理。坚持兴利与除害结合,开源与节流并重,防洪与抗旱并举,下大力气解决洪涝灾害、水资源不足和水污染问题”的治水方针,是我国治水经验的科学总结和新的发展,也是正确运用对立统一规律指导治水事业的光辉体现.
从水旱灾害的双重性也能说明这一问题。每一次严重水旱灾害都给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的损失,对人们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创伤,是每一个有良知的人不愿遇到,也不愿见到的。然而,从辩证法的原理上讲,灾害也有其双重性的作用。正如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国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指出:“中原地区的文明要从洪水到治水谈起。”美国历史学家魏特夫在《东方专制主义》中说,水灾害的挑战,不仅以破坏人的生活和生存环境的力量迫使人们不断改变生活和行为方式,也以破坏社会经济基础的方式催熟着社会上层建筑和社会功能的不断改进,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所以恩格斯说:“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因此,每次大灾之后总是以大干来补偿。
质量互变规律是揭示事物发展形式和状态的规律。黑格尔论述质量关系时用了“关节线”的概念阐述了在量的一定点上骤然发生质变的思想。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把“关节线”改称为“度”,并作了如下解释:“我们在那里举了一个极著名的例子,水在标准压力下,在摄氏零度时从液态转变为固态;在摄氏一百度时从液态转变为气态。可见,在这两个转折点上,仅仅是温度单纯的量变就可以引起水的状态质变。”中国人很早就在水温度和数量变化中发现了质量互变现象。荀子在《劝学篇》中说“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民间俗语中也有“水滴石穿”等“度”的摹写。这些都是用水来阐明质量互变规律的生动事例。
否定之否定规律是揭示事物发展的基本方向和道路。水在这里也发生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以新胜旧,从弱胜强,以柔克刚是事物发展的一条重要道路,我国古代哲学家对此曾有精彩论述。老子在《道德经:七十八章》中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就是说,世间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然而攻击坚强者,没有什么能胜过水的,水性虽柔,却无坚不摧。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都知道这个道理,但都没按这个道理行事。在此老子借水柔弱胜刚强揭示了一条事物发展重要的自然法则。
18世纪,德国的唯物主义哲学家费尔巴哈在批判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时,连同其体系中辩证法的“合理内核”也一起抛弃。马克思批评了他的这种错误作法,认为正确的态度是“必须从它原来的意义上‘扬弃’它,就是说,要批判地消灭它的形式,但是要通过这个形式获得新的内容。”马克思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他用了一个生动而形象的比喻:“不能在倒洗澡水时把澡盆里的婴儿一起倒掉”,倒掉洗澡水,留下澡盆里的婴儿——扬弃;倒掉洗澡水,连带着倒掉洗澡盆的婴儿——抛弃。两种态度实为辩证的否定观与形而上学的否定观之分野。
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是统一的,这种统一鲜明地体现在辩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中。在谈到对事物真理性的认识时,毛泽东曾有这样一段论述:“在绝对真理的长河中,人们对于在各个一定发展阶段上的具体过程的认识只具有相对的真理性。无数相对真理之总和,就是绝对真理。”(《毛泽东选集》第一卷272页),用“长河”比喻绝对真理十分形象。因为绝对真理的“长河”中包含有无数相对真理的“水滴”和“河段”。人类已经取得的任何一项真理,都是绝对真理“长河”中一个部分、一个阶梯、一个环节。因此,绝对真理之“长河”是一个川流不息、永无完结的实践和认识过程。
3.水与唯物史观
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一个最基本的观点就是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创立以前人们还不可能得出这样的科学结论。但是由于人民群众在创造历史过程中的客观作用,人们也会在不同程度上有所认识。我国古代的不少思想家都常借水来说明人民群众对历史前进所起的重要作用。
我国战国时代的大思想家孟子从他的民本主义思想出发,极力主张施仁政,并提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的著名观点。在孟子的著作中多次“用水喻民”。《《孟子·梁惠王上》中说:“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意思是说,一个君王如果能爱百姓,不乱杀无辜,老百姓就会伸着脖子盼望他,并像流水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归顺他。老百姓这样如水浩浩荡荡地归顺君王,哪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得住呢?《《孟子·离娄上》篇中说:“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习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意思是说,一个君王要想得到民心也有方法,这个方法就是:老百姓所希望得到的,就要努力去做,并要积少为多,老百姓所厌恶的,就不要去做,如果这样做了,老百姓就归向仁政,就好像水必然会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孟子借水阐发他:“仁政”和“民为贵”的政治主张。
比孟子年轻一些的荀子,以水喻民的程度更形象、更深刻、更加突出了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作用。荀子在《王制》的文章中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在这里荀子把君王比作船,把人民群众比作水,他说,水能载舟远航,也能使舟沉没。君王要想平安远航,就应该实施爱民的政策。稍后,荀子在《君道》篇中还说:“君者,民之原,原清者流清,原浊则流浊。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已,不可得也。”在这里荀子把君王比作水的源头,把人民群众比作滔滔的江河。他认为源清则河清,源浊则河浊。一个君王如果不做爱民、利民之事,要想得到人民的爱戴是不可能的。人们常把历史比作一条长河,因而有“不废江河万古流”之说。自然之河中,是奔流不息滔滔江河的水;历史长河中,是不断推进社会发展的云云众生。在这里,两者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科学的唯物史观是在近代工业发展起来以后才诞生的。毛泽东所说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论联合政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1031页),正是这一唯物史观的科学表述。中国共产党从人民群众根本利益出发,历来重视水利建设,也是水与唯物史观内在联系的生动体现。
4.水与人生观
人生观即人生哲理,是对人生的基本观点。人们在对水的开发、管护和观察中常常可以得到某种人生的感悟,从而确立对待人生的态度。
孔子,以“中庸”为处世要旨。他教人在思考判断事物要“执中”,待人接物时“忠恕”。后世儒士奉中庸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圭臬。“中”者何物?水流之中线也。水对儒家学派的启示可见一斑。
有一次孔子站在河边,看到潺潺流逝的河水说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也就是说,消逝的时光就像河水一样,日夜不停地流去。当时孔子说这话的本意是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应该自强不息。但是,不同的人,对流水即失的现象和孔子的名言会有不同的启示,形成不同的人生观。李白曾在不同时期借水来表达他不同的人生观。在《行路难》诗中写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借水表达了诗人在困境中的顽强意志和自信心,表现出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同一个李白稍后在看到黄河奔流不息的气势时,并没有振奋自己的精神,他在《将进酒》的诗中写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在情绪悲观时,面对奔逝的大河,产生的叹息人生苦短,主张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与李白处于同一时代的王之涣,也是站在黄河边,看到奔腾入海的黄河,他所得到的人生感悟却与李白大相径庭。王之涣在《登鹳鹊楼》的诗中写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首诗曾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珍惜如水流失的时光,不怕障碍的遮蔽,克服阻挡视线的横逆,不断鞭策自己,要一步一步向高处攀登,使自己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成为一个有理想,有作为的人。
宋朝词人苏轼身临江边,看到东流的江水则是另一种心境。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七月,苏轼被贬黄州后,他在游赏黄岗城外长江边的赤壁矶时,写下了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一开始就以豪雄的气势写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作者以浓墨重彩刻画了英雄人物周瑜。词人如此讴歌这位卓异不凡的英雄将领,正是抒发自己一腔报国疆场的热望。这是本词的主题思想所在,也是奔流大江对词人积极人生态度的感悟。然而词作者面对北宋国力的软弱和辽夏军事政权的威胁以及他个被贬的遭遇,使作者产生了“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即借酒消愁的情感。可是,这种为国家存亡之大愁岂能借酒而消去呢?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来到湘江之滨,橘子洲头,发出了“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宏愿,道出了他立志“改造中国”的抱负。此后他又多次借水表达自己的人生态度,如“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等等,都浸透了水给他带来的振奋向上的积极的人生态度。
1956年,毛泽东到湖北武汉长江游泳,他仰游江中,拨浪前进,江水从身边流过,这时,他也想起了孔子的古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在这里毛泽东一方面是激励人们要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去努力奋斗,另一方面又是为了引出:“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以此来热情歌颂新中国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这些正是水对人生观巨大影响的生动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