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

黄木

为什么漂亮的花儿会凋谢？因为那是自然游戏的一部分。

这两句歌儿可爱、直白的唱出了大自然不变的法则就是变化。扑克是一种无国界，超越种族大众化的游戏。是游戏就有娱乐功能，也必然涉及到规则，否则游戏就无法展开，玩不下去。扑克既有感性娱乐又有理性规则。双重性是它的特征。

人生活在规则之中。人却从不安分于规则。人就是这样地生活在建立规则与破坏规则交替的永恒之中。从这儿又使我们看到交替反复也是一种规则。倘以人类语言文字为例，便能看到这种冲突与张力。文字语言是“集体性工具”。有集体性就必有个体认同，有认同就有规则的存在。所谓的新潮、新派也一定会有它的价值、思想、观念，而这些就是规则。然而与规则相悖的是，所有文字语言的表达却是极端个人的。但不管个人风格、形式、思想如何极端或反叛，都无法逃脱杀父文化中那种一代一代否定性的这个更高的游戏规则。文学在个性与规则的关系上又重合了扑克游戏的感性与理性双重特征。

扑克这一大众化的游戏，人人都会，技术性要求不高。正是这一低要求使它不排斥任何人。甚至是知识与身份上的差异同样地不排斥。这正如一个社会以公平、正义、价值来包容所有个人是一样的。扑克游戏是一种宽容、平等而又波普的娱乐方式。娱乐规则就是一种社会生活的虚拟。游戏狭义上是娱乐，广义上说则是各种社会规则的生活状态。

社会规则与游戏规则是同构的。社会文明史从根本上说就是规则史。但在后现代观念看来，历史不过是一些文本。倘从扑克游戏超理性、超感性的特点来看，历史也不外是偶然的连续、堆积。文本、非理性、非感性、偶然性，这些都颠覆了我们原先的文化知识概念、颠覆了精英们为社会所设计的政治、意识形态那威严宏大的装潢。在社会生活中不管是刚性的法律、制度、科层管理的规章纪律；还是集体无意识的那种柔性的自觉习惯所认可的风土民俗与伦理；可以说都是游戏。

扑克游戏一旦展开便意外不断。参与者都处在一种忘我的投入状态中。不可预测、不可把握。从洗牌、揭取到输或赢的结局，一切都是偶然的。输与赢和个人智商、身份、能力之间没有决定性关联。该过程与结果尽显了非意志的特征。在不能言说与反思中找不到原因。以往的感性经验无法用于检查、修正任何错误。即使是被视为西方文明进步的理性逻辑或科学的实验分析，同样找不出头绪、找不出错误的所在。人在失望中无法可循。

所有游戏的参与者、都是以感性的自爱为起点做出利己的预设。期望赢是参与者热切而强大的驱动力。希望成了我们的意志，偶然成了意志的焦点。扑克游戏如此多端，不可测知，正是社会、历史、事件、人物在规则下的无规则表现。这种无规则的偶然打破了规则的权威性，甚或可以说是反权威的。这也正是我要把各种不同的事件、人物纳入到扑克中来表现的原因。如：“暴力的倒影”中的王与匪；“中国理想”中的官与商；“偶像的碎片”中的斯大林与希特勒；“跨国暴力”中的布什与拉登以及其他作品。这些人物或事件都是以两种不同的面貌与身份来表现的。但也有一些相似点：王与匪在起点与终点上是一致的；官与商都是中国传统下功利主义的；斯大林与希特勒虽然不容，但他们都是极权主义者。布什与拉登虽然对立，但他们都是跨国性的暴力活动。这些作品我用了一正一倒的两张画面来构成，使作品具有装置感。以似又不似的模糊性让两个不同的人物并置，打破了传统艺术同一空间一个主题、一个中心的表达方式。这种并置、多中心的后现代形式也是我构思“玩笑”装置作品的起点。

在我们以往的知识概念中所有的历史、人物的叙述或记载，不是被巫术化的解释所歪曲，就是被以外在的物质、功利性解释所遮蔽。各色权势者或所谓的成功者都会用英明、天才、必然来偷换偶然。因为凡是一旦属于偶然也就失去了自夸的伟大或迷狂的个人崇拜。不论是哪种不可一世的肉身，在生命的起点上谁都不能超越偶然性一丁半点。怀孕纯粹的偶然性证明生命在起点上是偶然的。偶然性机会的可遇不可求让伟人与常人降为同等的无奈。在没有战争的年代，即便是军事天才也只是一个平庸的生命。没有机会组合的构件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不管人如何自爱、利己，谁都不能为自己制造偶然性的机会。偶然和不确定性占据了所有的游戏过程与结果。

每一天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明天一样充满着不确定性。——帕斯卡尔

纽约911事件为何不是发生在布什以前的总统任期内 ，而是发生在2001年的9月11日。本· 拉登及其恐怖团伙与美国的价值分歧、敌视并非一日之久；2001年英国有一个叫劳拉的小女孩用气球把自己的年龄、姓名、性别... ...写好拴在气球上放飞。竟被一百四十英里以外一个同姓名、同年龄、同性别的女孩收到；美国有两个姐妹在同一天同时想到要开车去探望久别的对方，而二人恰在同一条路上相撞身亡；二战日本侵华事件意外地改变了中国近代史的走向；中国人熟悉的白求恩大夫，因偶然划破了手指而死亡。而有人失去了两条腿却生命依然。二战诺曼底登陆中，一位美国指挥官小西奥多·罗斯福与士兵因风浪太大竟偶然地被推离主攻区两公里，然而他意外地以极小的代价成功突破了被德军忽略的防线。他因此立功被特别提拔为正师长后却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偶然占据了这位军官。

切不要以为以上只是些特殊的奇闻个案，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名著中，偶然意外真是举不胜举。《蒙田随笔》论死亡中有一则古希腊悲剧家埃斯库罗斯的死因，他先躲过了快要倒塌的房子，刚到空地上却被一个偶然从鹰爪上坠落的乌龟砸死。还有被一颗葡萄噎死的；被猪撞死的；被人群挤死的；被梳子划破头皮而死的；被门槛绊死的；行走中被门撞死的；运动中被球击死的；还有死在女人两腿之间的等等。蒙田由此感叹道：死亡有各种袭击方式，年轻人与老年人同样面对偶然都会随即离去且稀松平常。在“希波战争史”中希罗多德写到：亚述人桑那基列布率军入侵埃及，偶然下军中的弓弦被田鼠大量咬断，使他不得不下令撤退；波斯王大流士的儿子薛西斯即位征服了埃及以后，他并没有打算进攻希腊。因为他两次连着梦到，不出兵希腊便有灾难。而他的叔父阿尔塔巴诺斯与他做了相同的梦。这种梦境偶然性的重合促成了一场使波斯人全军覆灭的波希战争；美洲新大陆的发现，纯系是为了去东方的印度、中国寻找财富时，弄错了地方的一个意外；在普雷斯科特的“秘鲁征服史”里，皮萨罗兄弟的军队被印第安人困死在库斯科城。内部突围之见甚众，但这兄弟俩仍然在无望中坚守。一天，印第安人大军忽然撤退了。原来此时偶逢印第安人的播种季节。因为不及时下种印第安人来年就得饿死，偶然拯救了这些西班牙人。

自然科学尽管严密于其他学科却也时时会掉进偶然的黑洞之中。如：伦琴的胶卷在无光下被光导管感光的这个偶然事件让他发现了X光；数学史上中国人发现勾股定律竟然是在直观地偶然中看出来的；门捷列夫完成的元素周期表是他1860赴德国参加国际化学会议上确立的原子、分子、原子价等概念，为他测定元素的原子量、周期律奠定了基础的成果。牛顿发现万有引力是因了苹果从树上落下的启示等等。这些科学成就不是在偶然中的发现就是因了偶然的启示。科学发现是不可预测的。尤其是“后现代科学将自身的发展变为一种关于不连续性、不可精确性、灾变和悖论的理论。它改变了知识一词的意义，它讲述了这一改变是怎样发生的。它生产不是已知，而是未知。”（《后现代状态》一书204页）偶然机遇真是不可言说。凯撒抓住了，而庞贝、汉尼拔却不能。偶然性从不会主持公平、正义。而且偶然性总是以其不确定性时常地嘲弄着人的智慧。

面對种种偶然，也许我们还能挖掘出许多理由或原因。但是时空早已改变、模糊了一切。“......在我说当下这一刻时，这一刻就已经消逝了”。因为“你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不管是事件还是人物、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以其偶然性向我们展示了否认恒定、否定权威与中心、否认理性分析、否定感性经验的特征。

否定恒定：扑克游戏的结果是输赢无常。偶然性中没有恒定。

否定权威与中心：这是由扑克游戏规则的平等、自愿、所决定的。谁都充当不了权威、谁也不是中心。

否认理性：游戏的过程与结果均无逻辑可言，既无法分析，也无法数字化。

否定感性经验；感性经验与理性经验一样找不到输的原因与赢的方法。

扑克游戏规则下不规则的偶然性，是模糊的、无限的、不可解释的。因为偶然有限的生命是无法解释偶然的无限性的。

游戏的偶然性，不但构成了反理性的后现代特征，而且同样也是反感性的。偶然性既不是西方的理性传统，也不属于中国尚古的、经验的感性传统。偶然性超越了后现代而成为一种独自的存在。正是扑克游戏中偶然的独自性，使我想在作品中以扑克形式来做些探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