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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缤纷

2012-04-09谢宏雯

文物春秋 2012年1期
关键词:源流

谢宏雯

【关键词】三国至明代;组玉佩;源流

【摘要】本文以三国时期至明代出土的玉佩饰为证,与当时的典籍一一相对照,辨识组玉佩中的珩、璜、琚、瑀、冲牙的具体形态,并对其在不同时代的发展演变进行了考证。

上古时代的组玉佩[1]究竟是什么样子,目前已无从考证,清人俞樾曾说:“夫古人佩玉咏于诗,载于礼,而其制则经无明文,虽大儒如郑康成,然其言佩玉之制,略矣。”[2]连东汉大儒郑玄都未曾论及玉佩的具体形式,这一则可能是周代的组玉佩至汉时失传已久,二则也可能是组玉佩在流传的过程中变化复杂,并没有定式。近年来出土了大量周代的组玉佩,从一个侧面证明了组玉佩组成方式之繁复,不能以定论[3]。而对于周代以后的组玉佩,我们以出土文物为证,再对照当时的文献,或可窥知一二。

《周礼·天官·玉府》:“共王之服玉,佩玉、珠玉。”贾公彦释曰:“佩玉者,王之所带者,谓佩于革带之上者也。”[4]又《释名》释佩:“佩,倍也,言其非一物,有倍贰也。有珠有玉。”从这里可以看出,组佩玉似专指成对佩于腰间的一种玉佩[5]。

《诗·郑风·女曰鸡鸣》:“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毛传》注:“杂佩者,珩、璜、琚、瑀、冲牙之类。”孔颖达释曰:“珩,佩上玉也。璜,半璧也。琚,佩玉名也。瑀、玖,石次玉也。”[6]《离骚》:“佩缤纷其繁饰兮。”[7]《九歌·大司命》:“玉佩兮陆离。”[8]可见组玉佩构成复杂,组合了不同的玉佩饰,所以才能繁复的“缤纷”,色彩绚丽,熠熠生辉,但每个具体的饰件是什么样子,却无明言。

战国时期兵祸不息,佩玉为礼,不能用于战争,是时已无用,遂弃之。东汉明帝永平二年(59年)重订玉佩之制,“至孝明皇帝,乃为大佩,冲牙、双瑀璜,皆以白玉”[9],但汉末又失传。三国时期,魏国侍中王粲兴造制度,重新勘定玉佩之制,这一古老的礼制才传续下来,并一直延续到明代。

1998年,南京仙鹤观东晋高崧家族墓出土了成套的组玉佩[10],因未被盗扰,所以出土玉佩完整。其中高崧之父高悝墓中的组佩原始位置基本未被扰乱,根据其摆放位置,复原了两副玉佩。这两副玉佩结构一致,唯构件略有差别。每副玉佩可分为三排,最上面一排是一扁长的椭圆形玉饰,上缘中部饰五突小连弧,中有一孔,下缘为二凹连弧,分布三孔。其下一排的中间是稍小一些的椭圆形玉饰,上缘中部亦饰五突小连弧,下缘为三凹连弧,上有一孔,下有二孔;两旁各夹以一个半璧,上有一孔,下有二孔。最下一排为五边梯形玉饰,上缘中部饰五突小连弧,中有一孔;旁有玉珠两颗,上缘穿两孔(图一,1)。

向上溯源,西晋刘弘墓[11]出土的组玉佩(图一,2)与此佩形制相同。再往上,可见这种玉佩形式最早的源头应来自三国时期曹植墓组玉佩[12] (图一,3),虽然这两墓出土的玉佩并不完整,但仍可根据高崧家族墓出土的玉佩来复原。上文提到重新勘定玉佩之制的魏侍中王粲,卒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植卒年根据墓志记载为太和六年(232年),可以推测,曹植墓中出土的组玉佩之形制应源自于王粲,而王粲勘定的玉佩之制又出自于何处呢?《三国志》中云:王粲“曾祖父龚,祖父畅,皆为汉三公”。裴松之引张璠《汉记》注曰:“龚字伯宗,有高名于天下,顺帝时为太尉”;“畅字叔茂,名在八俊,灵帝时为司空。”[13]其曾祖生活的顺帝时代约为东汉中期,离重订玉佩之制的汉明帝永平二年不过六七十年,所以王粲“多识旧仪”。《隋书·礼仪志》亦云:“汉明帝始复制佩,而汉末又亡绝,魏侍中王粲识其形,乃复造焉。”[14]既然王粲所复造的玉佩之制来自于汉代,那么我们或许可以根据典籍与出土文物相对照,一一辨识珩、璜、琚、瑀、冲牙的具体形制。

对于佩玉之制,郑玄引《韩诗》云:“佩玉,上有葱衡,下有双璜、冲牙,蠙珠以纳其间。”[15]《玉藻》曰:“佩玉有冲牙。”郑玄注:“居中央,以前后触也。”又云:“冲,状如牙。”[16]《大戴礼记·保傅》篇说佩玉:“上有双衡,下有双璜,冲牙、■珠以纳其间,琚■以杂之。”卢辩释曰:“衡,平也。半璧曰璜。冲在中,牙在旁。纳其间,纳于衡璜之间。总曰■珠,而赤者曰琚,白者曰■。”[17]从以上所引可看出,珩有两个,形状平直而稳,璜是璧的一半,也有两个,冲牙像牙的形状,而琚■则为■珠,位于珩璜的中间。

《初学记》引鱼豢《魏略》曰:“有双璜、双珩、琚■、冲牙、琨珠为佩者,汉明帝采古文始制。”又引《三礼图》曰:“凡玉佩,上有双衡,衡长五寸,博一寸,下有双璜,璜径三寸,冲牙、■珠以纳其间。上下为衡,半璧为璜,璜中横以冲牙,以苍珠为■。”[18]这里说得很清楚,珩的位置在上下两端,最上为珩,最下也为珩,冲牙的位置是在璜的中央,■为珠。

据此对照高崧家族墓出土的组玉佩,最上面是一椭圆形玉珩;中间一排稍小一些的椭圆形玉饰,据《三礼图》应该被称为冲牙,其形也与人的牙齿正面形状相似,两旁夹以半璧之璜;最下一排五边梯形的玉饰,也应该被称为珩,玉珠当为琚■。

据俞樾《玉佩考》所说,■、■,都为蚌珠,属于较次的玉石,“琢而圆之”。他同时也认为,《保傅》篇说佩玉有双珩有误,应该最上为珩,最下面的玉饰为冲牙,而琚■则为磬形玉佩,正面为■,反面为琚[19],这实在是差之千里了。《国语·晋语二》:“白玉之珩六双”,韦昭注:“珩,佩上饰也,珩形似磬而小。”[20]综观曹植、刘弘、高崧家族墓出土组玉佩中的五边梯形,均与磬形很相似,但与“状如牙”的冲牙则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形状不同、位置不同的两个玉饰,何以都被称之为珩呢?据孙机先生在《周代的组玉佩》一文中考证,太原春秋晚期的晋赵卿墓和湖北战国早期的曾侯乙墓出土了一类玉“龙形佩”,根据河北战国中山王墓出土此类佩上的墨书铭文,这种“龙形佩”被称之为“玉珩”,位置都是悬垂于组玉佩的最下部。而中山王墓中还出土了另一种也被称为“珩”的玉饰,与出土实例相对照,常被安排在组玉佩的顶端或当中的关键部位,其下悬挂其他的玉佩饰[21]。也就是说,至少在东周之时,已经有两种不同的珩,其位置一在上,一在下(图二)。《大戴礼记》和《初学记》中所说的“双珩”,或许来源于此。

南北朝时期,组玉佩的制度一直延续着,但其形制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悄然变化。南昌京山1号墓[22]出土的四件玉饰,从图上可以看出为一珩、一冲牙、两璜(图三),发掘报告将此墓断为南朝时期。山西北齐鲜卑贵族库狄■洛(卒于562年)墓[23]中出土了一珩(图四)、两璜、二枚石珠。南昌京山1号墓和库狄■洛墓中所出的两璜与曹植、刘弘、高崧墓出的相同,都是一边一孔,一边两孔,库狄■洛墓中的石珠也是两孔,可以推测,这两墓的玉佩形制与上三墓是相同的。

太原北齐鲜卑望族娄■(卒于570年)墓[24]出土了玉珩2件,玉璜12件。从发表的图中可见,其玉璜是从下至上直径逐渐加大的(图五,1),从排列上看,似乎更像西周多璜组玉佩的形制(图五,2)。发掘报告只说玉璜12件,并未详言细节,而图上只有5璜,也无法看出是否有大小相同的成对玉璜,但就图中所见,璜为左右各有一个穿孔,已不复之前的三孔。北周武帝宇文邕(卒于578年)墓[25]出土两珩、两璜,此两璜也只有两个穿孔(图六,1)。

西安市南郊小寨出土的北周玉佩[26]有三珩,二为上珩,一为下珩(图六,2)。此副玉佩的下珩与前述玉佩的下珩外形差不多,但上珩却已有了较大的变化。如果说曹植墓、刘弘墓、高崧墓、南昌京山1号墓与库狄■洛墓中的上珩大同小异的话,那娄■墓的上珩则变化明显,整个珩接近三角形,上部为二大弧中间夹一小弧,底部的二弧弧度很深,使得两边内弯的弧线呈钩形(图六,3)。西安小寨的北周玉佩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变化,整个珩形由扁长变得更圆,上面则是二小弧中间夹以一大弧,而下部中间的尖弧则分裂为两小弧。可以看出,西安小寨的上珩底部侧边向内弯曲的弧线与娄■墓的很相似,或许是由此发展而来。隋代的玉佩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变化,从西安郭家滩隋姬威(卒于610年)墓[27]以及田德元墓[28]出土的上珩可以看出,上珩底部中间的尖弧由两弧变为三小弧,底部向内的弧线更为弯曲,两边的尖角向内勾起,整个珩形看上去像一朵花(图七,1、2)。

唐代的舆服志中,对玉佩的形制不曾提及,新旧唐书也只载“白玉双佩”[29]。唐代的经学家们在注疏《礼记》、《周礼》时,都详细提及了玉佩的形制。《礼记正义》中孔疏云:“佩玉之制,按韩诗外传云‘佩玉,上有葱衡,下有双璜冲牙,■珠以纳其间,则古之佩玉,上以葱为衡,横置于上,以贯珠之绳三条悬于衡上,垂之而下,以双璜悬于两畔绳之下端,又以牙悬于中绳下端,使前后触璜以为声,衡之下,璜之上,皆贯■珠,故云‘■珠以纳其间,谓纳于衡璜之间也。”[30]贾疏则进一步详言:“‘佩玉,上有葱衡者,衡,横也,谓葱玉为横梁。‘下有双璜冲牙者,谓以组悬于衡之两头,两组之末皆有半璧曰璜,故曰双璜。又以一组悬于衡之中央,于末著冲牙,使前后触璜,故言冲牙。案毛诗传,衡璜之外别有琚■,其琚■所置,当于悬冲牙组之中央,又以两组穿于琚■之内角,斜系衡之两头,于组末系于璜。云‘■珠以纳其间者,■,■也。珠出于■,故言■珠。纳其间者,组绳有五,皆穿珠于其间,故云以纳其间。”[31]

孔疏、贾疏的说法与前引《大戴礼记》、《初学记》的说法相差很远,一是双珩只余上珩,下珩没有了;二是■珠与琚■一分为二,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三是琚■所在的位置,本来是位于最下端,与下珩相触而有声,现在放在了双璜冲牙的中间,双璜冲牙由中间部分成为最末端。然而考古证实,上述说法并不正确。

唐李贞(卒于688年)墓出土的玉佩[32]有二珩、二璜、一冲牙,琚■呈水滴样(图七,3)。此种样式,究其来源,与东晋高崧家族墓出土的组玉佩是一脉相承的。另据唐懿德太子墓石椁上刻绘的宫女腰间所佩玉

饰[33],其形制也是一珩在上,中间两璜夹以一冲牙,末端为下珩并琚■(图八,1)。与此墓差不多同期的唐独孤思贞(卒于696年)墓中也出土了多件玉饰,并复原了一幅玉佩图[34](图八,2),此图上有两冲牙,冲牙与两璜之间各有组联系,无论是与李贞墓玉佩相比较,还是与前引孔疏、贾疏相对照,都不相符。推测其中一冲牙是来自成对的另外一佩,误穿在一副玉佩中。

无论是李贞墓还是独孤思贞墓,其上珩的样式都是隋姬威及田德元墓出土之上珩样式稍加变化而来,底部两边向内勾起的尖角与底部中间的三小弧相连为一体。而晚于此两墓的唐永泰公主(卒于701年)墓,出土的上珩[35](图八,3)与姬威及田德元墓出土上珩也极为相似。如果说李贞墓和独孤思贞墓出土的玉佩为明器[36],仅能参考,那么将唐张九龄墓[37]出土的上珩(图八,4)与永泰公主墓出土的上珩相对照,可以发现,形状如花的上珩正是当时流行的样式。虽然张九龄墓出土的组玉佩并无详细说明,不知是否为明器,但永泰公主墓出土的玉佩玉质光润,当为贴身之物随葬。

张九龄墓中还有一种如云朵样式的上珩,此种珩的样式也来自于隋代。隋王士良(卒于581年)墓出土玉佩[38]中有一珩(图九)的样式与其极为相似,区别只在于张九龄墓玉珩底部为三连外弧,而王士良墓玉珩底部则为平直。

冲牙的形状一直与上珩大同小异,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缩小版的上珩稍加变化而来。前述的所有出土玉佩,除姬威墓的冲牙与珩的形状差别较大外,其余的都与各自的珩极为相似。下珩的形状从曹植墓出土玉佩开始,历经500余年的时光,一直没变过,区别只在于底部与两边是直线还是弧线,下珩上缘的弧线有三弧、五弧、七弧之分,以及弧大、弧小的区别。

张九龄墓的冲牙与李贞、独孤思贞墓的冲牙外形相似,但与此两墓不同的是,张九龄墓的冲牙上只有两孔。按照前面分析的冲牙是缩小版的上珩的看法,再对照张九龄墓的冲牙,可以推测,独孤思贞墓的冲牙亦只有两孔,另外两孔不是系组的孔,而是冲牙本身的装饰。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独孤思贞墓出土玉佩的复原图中,两冲牙两璜之间有组联系是错误的,李贞墓的穿法才为正确。

综上所述,孔疏和贾疏关于玉佩的说法并不正确。但值得注意的是,唐懿德太子墓石椁上刻绘的宫女,头上所佩的凤鸟步摇与孔疏、贾疏所描述的玉佩形制极为相似,如果将最下面的两珠换成两璜的话,则是一幅标准的玉佩图。从图上也可以看出,最下面的下珩依然为磬形,但因孔疏和贾疏的注解,他们成为了冲牙。这一讹误传续下来,直接影响了宋明两代的玉佩形制。另外,从考古所见,此时的玉佩不再是由丝组穿系,而是改为珠。

宋代的玉佩形制,考古还未曾发现。据《宋史·舆服志》载,天子“佩白玉,玄组绶”;“佩有衡,有琚■,有冲牙。系于革带,左右各一。上设衡,衡下垂三带,贯以■珠。次则中有金兽面,两旁夹以双璜,又次设琚■。下则冲牙居中央,两旁有玉滴子,行则击牙而有声。”[39]根据《宋史》所记可知,宋代的玉佩其实与唐代差不多,但双璜中间夹着的冲牙变成金兽面,而本为最末端的下珩,从唐代的孔疏与贾疏,成为冲牙。“下则冲牙居中央,两旁有玉滴子”,这明显是唐的样式,独孤思贞墓玉佩上的珠穿有两孔,而李贞墓玉佩的珠则成水滴样,可见玉滴在唐时已出现。而此时的琚■在双璜与冲牙的中央,具体是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宋代成书的《礼书》[40]所刊载的玉佩图,是按照贾疏的说法而绘(图一○),其后的考证,都是在此基础上而成。据《礼书》所说,琚■同为一物,为环。此时的冲牙,《礼书》上简略地绘成菱形,而《新定三礼图》中的皮弁图中[41],冲牙的形状则为云形(图一一)。虽然这两本书上的玉佩图除了璜以外都不正确,但很明显,下珩在唐代被称为冲牙后,至宋代也不再为磬形。

元初立国,诸事草创,玉佩之制从宋旧俗,略有增补。至元十二年(1275年)又按《太常集礼》改为金制,与中原之制相差甚远[42]。

明代的礼制非常复杂,太祖时修订过两次,永乐年间又修订过,至嘉靖年间又增补修订。作为冠服的重要部分,明代的玉佩之制几经变化。洪武十六年(1383年)与二十六年(1393年)的两次修订,对玉佩之制并未详言[43]。据《从南京明墓出土组玉佩浅谈明初玉佩制度》一文分析:“由于朝代更替等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明初组玉佩没有形成严格的定制。”[44]事实如此。但细究下来,其来源也是可考的。

明薛显(卒于1387年)墓[45]出土玉佩饰16件(图一二,1),因此墓未被盗过,所以16件玉饰可以复原成两副标准的组玉佩。从复原图中可以看出,最上为云朵形珩,珩下是两璜,中间夹一块方形玉饰,下为一四周饰有圆弧的菱形玉饰,最下为一菱形冲牙,旁有玉滴两枚(图一二,2)。根据这幅玉佩图,再反观《宋史》所载的玉佩形制,可以发现,如将方形玉饰换成金兽面,将带圆弧的菱形玉饰看成是琚■,那么这将是一幅标准的宋代玉佩图,最下面的菱形冲牙与《礼书》上所载几乎一模一样。

在此之前的墓葬,如葬于洪武十二年(1379年)的吴祯墓[46],洪武十四年(1381年)的吴良墓[47],其所出土玉佩的珩都为上二孔,下三孔。明吴忠墓出土的玉佩[48]大致与薛显墓出土的玉佩相近,但有两个明显的改变:一是珩上有二孔,珩下却由三孔变为五孔,但不管是三孔还是五孔,考古可见这一时期墓中出土的玉佩都是珩下垂五组,成了唐人注疏中所称的“系组五”;二是最下面的冲牙与珩形相同(图一二,3)。这种珩形冲牙也出土于吴祯墓与吴良墓,推测当时菱形冲牙与珩形冲牙是并存的。

根据资料,吴忠卒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之后。而卒于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的鲁荒王朱檀墓出土的组玉佩[49],却与吴忠墓大相径庭,已经变成永乐三年(1405年)所定的玉佩之制(图一三,1)。这两个墓下葬的时间离明代第二次修订礼制的时间(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相隔不长,从出土玉佩实物来看,这一时期应是过渡期,可能两种玉佩之制并存,也可能玉佩之制在洪武二十六年已大致确定,永乐三年的修订并未再做修改。

永乐三年(1405年),明成祖朱棣对礼制进行了大规模修订,而明代的玉佩之制在此次修订中正式确立并记录下来。据《明史·舆服志》载:皇帝冕服“玉佩二,各用玉珩一、■一、琚二、冲牙一、璜二,■下垂玉花一、玉滴二;■饰云龙文描金;自珩而下,系组五,贯以玉珠,行则冲牙、二滴与二璜相触有声。”[50]其他如皇太子、亲王、郡王,其玉佩形制都与皇帝相同。一至三品官员虽未详细提及玉佩之制,但据徐钦(袭魏国公,卒于1424年)墓出土的组玉佩[51](图一三,2)推测,其他官员的玉佩之制也应相同,唯四品以下用药玉。

明梁庄王(卒于1441年)墓[52]出土的组玉佩相当完整,整副的佩由玉饰10件和玉珠5串组成,玉饰由上至下依次为珩一、■一、琚二、花一、璜二、滴二、冲牙一(图一三,3),与《舆服志》所载相同。从图中可以看出,永乐三年修订后的玉佩之制是玉佩旧制与唐人注疏的结合体(图一四,1)。前已提及,珩下“系组五”,璜的位置移到了组的最下端,再反观贾疏:“两组之末皆有半璧曰璜,故曰双璜。”■的形状推测来自于宋代的“金兽面”,花的形状推测来自于宋代的“琚■”,滴则可远溯至唐代。贾疏云“又以一组悬于衡之中央,于末著冲牙,使前后触璜,故言冲牙”,与《舆服志》所载“行则冲牙、二滴与二璜相触有声”,除添加两滴外,余者皆相同。

其后的组玉佩,据明宁靖王朱奠培妃吴氏墓(卒于1502年)[53]与明益端王朱■槟妃彭氏墓[54]出土的组玉佩(图一四,2、3)可见,其制相同。虽嘉靖八年(1529年)更定朝服之制,“佩玉一如诗传之制,去双滴及二珩”[55],但事实上玉佩之制并非如《明史》所载。生于嘉靖十六年(1537年)、卒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的明益宣王朱翊■,其墓中出土的组玉佩[56],双琚变为双璜,而组末之璜却变为如珩样的滴,双滴依然存在(图一五,1)。明万历皇帝朱翊钧(卒于1620年)定陵出土的组玉佩[57]中,有一副玉佩的形制与永乐三年所定之制却是相同的(图一五,2)。

玉佩之制,自魏侍中王粲重造之后,历经千年时光,几经流变,从典籍与出土实物的对照中追根溯源,可见唐人注疏颇多附会之处。事实上,玉佩之制其变化,其来源,究竟是可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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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佩分为两种,一为德佩,一为事佩。详见[日]林巳奈夫著,杨美莉译:《中国古玉研究》,(台湾)艺术图书公司,1997年,第103-104页。本文讨论的是礼制意义下的德佩。

[2][19]清·俞樾:《皇清经解续编·卷千三百五十七·玉佩考》。

[3][21]孙机:《中国古舆服论丛》,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24-138页。

[4][31]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84页。

[5]汉·刘熙撰,清·王先谦补:《释名疏证补》,清光绪二十一年刻本。

[6]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346页。

[7]宋·洪兴祖撰:《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第18页。

[8]同[7],第70页。

[9]《后汉书·志第三十·舆服下》,中华书局,1999年,第2510页。

[10]a.南京市博物馆:《江苏南京仙鹤观东晋墓》,《文物》2001年3期;b.王志高,周裕兴,华国荣:《南京仙鹤观东晋墓出土文物的初步认识》,《文物》2001年3期。

[11]安乡县文物管理所:《湖南安乡西晋刘弘墓》,《文物》1993年11期。

[12]刘玉新:《山东省东阿县曹植墓的发掘》,《华夏考古》1991年1期。

[13]《三国志·魏书·王卫二刘傅传》,中华书局,1999年,第445-446页。

[14]《隋书·志第六·礼仪六》,中华书局,1999年,第161页。

[15]同[6],《毛诗正义》中郑玄注:“珩音衡,佩上玉也。”

[16]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065页。

[17]清·王聘珍撰:《大戴礼记解诂·保傅第四十八》,中华书局,1983年,第61页。

[18]唐·徐坚撰:《初学记》,南宋绍兴四年刻本。

[20]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组校点:《国语·晋语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12页。

[22]江西省博物馆考古队:《江西南昌市郊南朝墓发掘简报》,《考古》1962年4期。

[23]王克林:《北齐库狄■洛墓》,《考古学报》1979年3期。图见[26],第416页。

[24]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太原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太原市北齐娄■墓发掘简报》,《文物》1983年10期。图见[26],第415页。

[25]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咸阳市考古研究所:《北周武帝孝陵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97年2期。北周武帝宇文邕墓中出土的玉佩小而薄,与其身份不符,疑为明器。

[26]杨伯达主编:《中国玉器全集》,河北美术出版社,2005年,第415页。

[27]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西安郭家滩隋姬威墓清理简报》,《文物》1959年8期。

[28]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西安郭家滩隋墓清理简报》,《文物参考资料》1957年8期。

[29]同[3],第383、384页。

[30]同[16],第534页。

[32]刘云辉编:《北周隋唐京畿玉器》,重庆出版社,2000年,彩图版第33页。

[33]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载《沈从文全集》第32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249页。

[34]同[32],第31页插图A。

[35]同[32],彩图版第31页。

[36]同[32],第13页。

[37]广东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华南师范学院历史系:《唐代张九龄墓发掘简报》,《文物》1961年6期。

[38]同[32],彩图版第10页。

[39]《宋史·志第一百四·舆服三》。

[40]宋·陈祥道撰:《礼书》,光绪二年菊坡精社藏版。

[41]宋·聂崇义:《新定三礼图》,宋淳熙二年刻本。

[42]a.《元史·志第二十四·舆服一》,中华书局,2000年,第1284页;b.《金史·志第二十八·舆服中》,中华书局,2000年,第644页。

[43][50][55]《明史·志第四十二·舆服二》,中华书局,2000年,第1079-1090页。

[44][53]王泉,张瑶:《从南京明墓出土组玉佩浅谈明初玉佩制度》,《中国历史文物》2004年3期。

[45]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市两座明墓的清理简报》,《华夏考古》2001年2期。玉佩复原图见[44]。

[46]南京市博物馆:《南京明代吴祯墓发掘简报》,《文物》1986年9期。玉佩细节描述见[44]。

[47]南京市文管会:《南京市太平门外岗子村明墓》,《考古》1983年6期。玉佩细节描述见[44]。

[48][51]图见[44]。

[49]同[26],第487页。根据明史所载玉佩之制来看,此帧玉佩图的穿法有误,将琚■与花的位置上下颠倒了。

[5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钟祥市博物馆:《梁庄王墓》下册,彩版五七,文物出版社,2007年。

[54]江西省博物馆:《江西南城明益王朱■槟墓发掘报告》,《文物》1973年3期。

[56]同[26],第506页。

[5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定陵博物馆,北京市文物工作队:《定陵》,图版300,文物出版社,1990年。

〔责任编辑:许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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