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时代文学创作的困境与出路
2012-04-09李小贝
李小贝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新媒体时代文学创作的困境与出路
李小贝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新媒体的出现,为文学的生产、传播和消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发展平台,但在这种“另类的繁华”之下也出现了文学经不起阅读、文学韵味和审美淡化的现象。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新媒体时代文学写作本身已经遭遇“祛魅”的过程,同时,作家在市场、利益等多元因素的驱动下,丧失了艺术创作必要的坚守与根基。当然,我们不能把文学创作目前遭遇的困境归咎于技术与市场,文学的困境实质上是人性的困境。因此,对于文学的拯救,便也只能从人性的救治开始。
新媒体时代;文学创作;祛魅;解构;救治
相对于报刊、广播、电视等传统意义上的媒体,以数字杂志、数字电视、手机、网络、触摸媒体等为表现形态的新媒体以其开放性、自由性、虚拟性和互动性等特点,正在成为人们日常交往中信息交流与传播的主要形式。新媒体改变的不仅是以往的信息传播方式,同时也在深层次上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活动和生活习惯。正如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中说的一句话:“我们塑造了工具,此后工具又塑造了我们。”[1]4这里,我们姑且将这个经过新媒体“塑造”的时代称为“新媒体时代”。在新媒体时代,文学创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正视这些困境并寻求解决之途,是我们必须面对的课题。
一、新媒体时代与文学的“祛魅”
“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对文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一方面,“传统文学领地大面积萎缩”,丧失了文学话语的主动权,日益呈现出边缘化趋势;另一方面,借助传媒、影视、网络等的文学样式迅速发展,急剧占领生活的各个领域,但同时又有着“速朽、低质与巨量”[2]的特点。网络文学、手机文学、博客、微博等伴随新媒体技术应运而生的“新媒体文学”,在当代文学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如果说白烨“三分天下”的文学新格局[3]——以出版营销为依托的图书市场文学;以文学期刊为主阵地的传统文学;以互联网络为平台的网络文学或新媒体文学——在几年前还颇具说服力的话,那么现今新媒体文学的比重恐怕要占据半壁江山了。《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邱华栋披露了这样一组对比数字:中国作家协会共有9000多名会员,而盛大文学网号称有123万个作者,这些作者以每天1万至3万字的速度写作[4]。在如此庞大的作者群的运作下,确实诞生了一些优秀的文学作品,但也存在良莠不齐、鱼目混珠的现象,大部分作品充斥着色情、暴力、消极和拜物因素,这些作品只是在某些方面满足了人们的感官享受,并不涉及对心灵的陶冶,在文学的审美性上也是非常欠缺的。正如白烨所说:“各种写法多了,佳作却少了;作品种数增了,艺术质量与分量却减了;小说改编影视的多了,经得起阅读的却少了;期刊的时尚味浓了,文学味却淡了;作家比过去多了,影响却比过去少了;获奖的作者多了,能留下来的作品却少了。”[5]
新媒体的出现,本来应该为文学的生产、传播和消费提供一个更好的发展平台,但为何会出现这种文学经不起阅读、文学韵味和审美淡化的现象呢?笔者以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是由于新媒体时代文学写作本身已经遭遇到“祛魅”的过程,同时,作家也在市场、利益等多元因素的驱动下,丧失了艺术创作必要的坚守与根基。
人们对于无新奇、无挑战、无特色、无深度、无内涵、不能撞击心灵的东西总是没有多大的兴趣,俄国形式主义大师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论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人们总是本能地漠视平常的内容和形式,而对那些超越常识的新鲜事物却情有独钟,所以当年阿来的《尘埃落定》一经出版,便以其对于藏族土司家族历史和生活的独特描述,新颖的异域风情,奇妙的故事情节,以及独特的叙事手法等,深深地吸引了读者。这些是此前的文学经验所缺少的,因此令人关注与痴迷。但处于新媒体时代,这样的作品却越来越难以看到了。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在新媒体时代,地球已经缩小为一个村落,媒体几乎完成了对世界上每一个区域、每一种行业、每一件事情的“祛魅”工作,各种各样前所未闻的奇异事件充斥在媒体之中,我们对这些奇异事件的感觉由震惊到新奇到平淡再到漠视,所有的一切已经很难点燃我们的好奇之心。正如《晚生的悲哀》一诗中所写到的,“所有的道路/都被脚印占领/太阳底下/已没有新鲜事情//所有的话语/都被嘴巴说出/天地之间/风景已全被阅读//晚生的人因此/而瞠目结舌,手足无措/模仿已是宿命/一切都是重复”[6]。创作需要想象,阅读作品也需要想象,然而在这个时代,足不出户我们就可以阅览世界,南半球的一次轻微叹息,瞬间便可以传遍世界的各个角落。对于读者来说,由于新媒体的出现,一切都不再新鲜,大众的思维已经被麻痹了,作家的想象力也由于无法超越新媒体对奇异事件快速、密集的传播,而陷入一种无所适从、思维枯竭的尴尬处境,创作也随之进入到一个难以突破的瓶颈处。从表面来看,现在的小说,特别是新媒体小说种类繁多,有玄幻、武侠、仙侠、都市、言情、历史、军事等等,但即使是这些形式较为新颖的作品,在内容上也很少能突破读者的阅读期待,自然也就无法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
再者,巨大的经济利益诱惑着文学写手们,使他们放弃了对文学至美至上境界的探索,转而去追求速度和数量,形成了创作的模式化、平面化、媚俗化、庸俗化,而作品的思想性、审美性和想象性、创造性却荡然无存。为了获取更大的经济效益,为了获得更大的名气名声,作家们犹如一部快速运转的机器,拼命地创作,以争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创作出尽可能多的文学产品。然而,作为一种艺术创造,文学创作却偏偏是一项需要静心、耐心和精雕细琢的工作,没有“十年磨一剑”的功夫,是难以创作出上乘之作的。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笔者认为,今天我们的文学所真正面对的不是新媒体所造成的影响与冲击,而是作家们如何在这种影响与冲击下,沉着应对,保持一种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考,以及对人类生存命运的真切关怀。
二、新媒体时代与文学民族传统的解构
新媒体时代文学遭遇“祛魅”,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新媒体的到来还造成了民族与民族特色的消融与解构。正如希利斯·米勒所言:“国际互联网既是推动全球化的有力武器,也是致使民族独立国家权力旁落的帮凶。”[2]他认为,民族独立国家自治权力的衰落或者说减弱、新的电子社区或者说网上社区的出现和发展、可能出现的将会导致感知经验变异的全新的人类感受是新的电信时代的三个后果[7]。基于对新的电信时代后果的这一认识,米勒认为,文学以及文学研究也已经走向了它的终结。如果说米勒是从技术层面提供了新媒介时代民族衰落的客观依据,那么英国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则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出发彻底解构了民族的存在。他是这样界定“民族”这一概念的:“它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limited),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它是想象的,因为即使是最小的民族的成员,也不可能认识他们大多数的同胞,和他们相遇,或者甚至听说过他们,然而,他们相互联结的意象却活在每一位成员的心中。”[8]6安德森对于“民族”问题的这种判断,将过去人们关于“民族”的常识性认识彻底颠覆掉了。
应该说,无论是米勒还是安德森,他们对于“民族”问题所作出的理论分析都有一定的道理。然而,米勒从网络将不同地域的人更加拉近以及从“地球村”的可能形成这一点出发,并不必然就得出民族衰落的结果,它可能还会有另一个结果——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由网络媒介留给民族国家的这种后果,势必激起民族国家捍卫自身权力与利益的本能力量,而作为同这种后果对抗的这种力量一经得到人们的认同,那么,米勒所说的这种事实的存在就将是可疑的,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了”[9]。而安德森的“民族想象”理论,实际上也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正是在个体“相互联结的意象”中,人们其实可以建构出一种类似于实然存在的民族认同感,更何况真正“民族”的形成过程还有着更多更为复杂的因素参与其中。在由于生存而同自然与外族入侵的斗争中,在维护共同体的安全与权益的建设中,这个“想象的共同体”实际上已不再只是想象,而成为一种“实在的共同体”,因为人们对它有着共同的记忆、共同的感情、共同的依赖与信任,而围绕它所形成的文学、艺术与文化也将有着相同的精神诉求与相同的审美理想,而由于这种文化精神的塑造与承传,又会进一步促进与加强对民族身份的认同与巩固。
然而现在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全球化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新媒体通过网络、电视、电影、数字杂志等手段,将全世界的经济和文化紧紧地联结在一起。传媒时代的特征,就是让人丢失传统。年轻一代的写作者深受西方网络流行文化的影响,在创作中往往缺乏民族文化的自觉意识。再加上近年来对国学教育的疏忽,对西方文化的重视,也使得他们在民族文化素养方面先天不足,从而导致他们丧失了精神依赖的血脉与根基。除此之外,图书出版商们也在用尽种种手段打造市场卖点,致使文学创作在对市场的迎合中不得不放弃对于人类精神家园的坚守。于是就出现了这种状况:过分张扬自然人性、肆意渲染感官刺激、充分暴露个人私欲、彻底消解传统价值的作品大行其道,所谓“身体写作”、“个人化写作”、“私语化写作”侵占了图书的大半市场,而对爱的表达、对理想的追寻、对真善美的探索、对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弘扬的作品,不再是作家创作的主要内容,这样的文学创作怎能让人乐观!别林斯基曾说:“我们时代的精神是如此:无论是怎样蓬勃的创作力,如果只把它自己局限于‘小鸟的歌唱’,只创作自己的、与当代历史的及思想界的现实毫无共同之处的世界;如果它认为地面上不值得它去施展本领,它的领域是在云端,而人世的痛苦和希望不应该搅扰它的神秘的预见和诗的瞑想的话——这样的创作力也只能炫耀一时而已。它无论怎样巨大,由它产生的作品绝不能伸入到生活里,也不可能在现代或后世人的心中引起热烈的激动和共鸣。”[10]26事实正是如此,没有以民族文化与民族精神为支撑的作品是经不起阅读的,只有保持文学的民族特色和民族个性,使其成为一种难以复制的东西,它才可以不被遮蔽而成为世界性的,这才是文学生命的不竭动力。正如唐诗宋词、京剧、茶文化、园林艺术等,它们之所以长盛不衰,之所以在世界各国广受青睐,其根本就在于它们充满着鲜明的、不易被模仿的、无法被替代的民族特色。这些民族特色成就了这些艺术文化,是唐诗之所以为唐诗、京剧之所以为京剧的唯一缘由。
三、文学的出路在于走出人性的困境
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讨论新媒体时代文学创作的困境,并不是要把批判的矛头指向新媒体技术,也不是要一味地责怪市场的作用。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提到:“经济、政治和文化三个领域各自拥有矛盾的轴心原则:掌管经济的是效益原则,决定政治运转的是平等原则,而引导文化的是自我实现(或自我满足)原则。由此产生的机制断裂就形成了一百五十年来西方社会的紧张冲突。”[11]41~42经济、政治和文化之间之所以存在着强烈的冲突与矛盾,是由于所遵循的原则不同。结合到文学创作上说,经济的效益原则要求作家必须去迎合市场,迎合大众的消费口味,必须在短时间内创作更多的作品,必须不断翻新花样以免引起审美疲劳,在这种情况下,粗制滥造之作实在是在所难免。而新媒体时代技术的高效原则,再加上经济社会市场的运作逻辑,必然要求在最节省时间和空间的前提下为消费者提供最便捷的服务。这样,经济的刺激和新技术的支持导致作品的更新和代谢周期越来越短,以至于作家根本没有时间深入生活,更没有时间精心思索,闭门造车也就成了无奈的选择。这些难以调和的矛盾,造成了文学创作上的诸多困境。但“技术无过错”,我们不能把创作所遭遇的困境嫁祸在无生命、无理性、无思想的“技术”身上,拨去文学创作困境的重重迷雾,我们发现,文学目前的创作困境,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人自身。文学的困境在本质上其实表现为人性的困境。
如麦克卢汉所说,我们创造工具只是为了延伸我们肉体器官的功能,增强人类的能力,而不是让工具成为束缚人的绳索。但自工业社会以来,技术革命在给人类创造巨额财富的同时,也造成了人们对于工具与技术的依赖,甚至工具与技术本身成为人的目的,而人在对工具与技术的追求中丧失了自己。正像贝塔朗菲所说的,“我们已经征服了世界,但是却在征途中的某个地方失去了灵魂”[12]19。在进入发达工业社会以后,人们由于过分追求效率,追求对商品的消费而将自己拖入到了“异化”的境地,如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马尔库塞所分析的,社会成了“单向度的社会”,人成了“单向度的人”。而消费社会的到来,则进一步将这种状况引向极致。消费时代,人们消费的内容已经越出物质商品本身而走向了对于“物符”的消费中。研究消费社会的理论家波德里亚对此有很多精彩的论述:“今天,很少有物会在没有反映其背景的情况下被提供出来。消费者与物的关系因而出现了变化:他不会再从特别的用途上去看这个物,而是从它的全部意义上去看全套的物。”[13]2~3他认为,“我们已经看到消费逻辑被定义为符号操纵”[13]85,“至少在西方,生产主人公的传奇现在已到处让位于消费主人公”[13]20。也就是说,在消费社会,人们所看重的已不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它的符号价值。过去人们主要消费商品,生产是主体,属于生产为主体的时代,而今天人们主要消费的是符号,消费成为主体,属于消费为主体的时代。在生产为主体的时代,虽然如马克思所分析的,由于资本对利润追求最大化的逻辑,雇佣劳动必然会造成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以及人同人等四个方面的“异化”,但作为劳动生产者,他们仍会在实际劳动过程中,忘记自身的雇佣身份,而将个人情感、审美与智慧等融入到劳动产品即商品中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艺术家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才创作出了许多伟大的作品,成就了多次艺术的辉煌时代。然而,进入以消费为主体的时代,创造主体已经退居到次要地位,人们更看重的是商号的符号因素,符号成为统治一切的力量。反映到艺术创作上,这也就意味着,作家只要创作出供人消费的产品即可,至于是否将个人的情感体验融入其中,是否将审美理想传达出来就不重要了。作品传递什么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是给人们提供一种消费的品位与氛围。“消费逻辑取消了艺术表现的传统崇高地位”[13]86。在这个时代,作家为了加重文学作品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消费的价值,只要想办法把自己“华丽转身”为名人,作品就自然会因为这种外在的符号属性而畅销起来。于是在这样一种与传统完全不同的文艺作品的生产机制中,作家的功利之心、成名之欲便自然被调动起来,甚至急剧膨胀,自然也就把心思放在创作之外的事务之上,无心于创作而用心于成名。消费时代这种作家与消费者(读者)共同“异化”的结果,最终把文学推向了尴尬的境地。
很多时候我们怀疑,为什么文明的进步、物质的丰裕并没有使人类感觉到更加幸福?我们只能说,当人类的欲望超越了生理本能而进入心理层面的时候,它便获得了无限的发展空间,人们越来越像一群盲目的羊群,在市场或一些莫名因素的引导下急剧膨胀,最终忘却了自身的归依之地。正像詹姆士·里德所说:“当我们的财富增加的时候,我们的需要也随之人为地增加,一直到从前是奢侈品的东西现在变成必需品。许多人在生活中承受的大量紧张不是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只归咎于为生活而进行的斗争,而要归咎于他们需求维持一种完全人为的生活标准。”[14]155我们被物欲、被一些“人为的标准”牵着鼻子走,但是若要追问,很多人却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这就是我们人性的困境所在,也是文学创作的真正困境所在。因此,文学的救赎,便需要从人性的救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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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
A
1001-4799(2012)04-0060-04
2012-03-20
李小贝(1985-),女,河南汤阴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10级博士研究生。
熊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