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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自我救赎的心灵地图*

2012-04-09大智若

关键词:秘色浮石窑变

大智若

(《竞报》编辑部,北京100124)

人性自我救赎的心灵地图*

大智若

(《竞报》编辑部,北京100124)

浮石的《青瓷》《皂香》《红袖》《新青瓷之秘色》《新青瓷之窑变》等一系列小说,用通俗的文本,高度还原了现实中的男女关系、官场关系、商战关系;作者于炼狱中反思人性,对人性进行救赎,表现出强烈的自我忏悔意识,作品堪称一幅人性自我救赎的心灵地图。

浮石;原欲;官场;男权;自我忏悔;人性救赎

人性里的欲望一直奔腾不息,自从有了网络,奔腾的速度更加张狂。自古至今,作家从来没有停息过对人类情感史的反思,《肉蒲团》和《金瓶梅》是在批判纵欲的帽子下展开的。批判和揭露一直是文学的骨头,但是,批判和揭露之后呢?很少有作家敢于直面人性里不齿于人的隐秘,也很难承认人性的复杂性,从而抛弃虚伪道德的外衣,对人性展开自我救赎。

讲述人类情感史,一直是流行文化主要的工作,包括影视和小说,不过,目前流行的影视作品和畅销小说,却罕见自我救赎的文本。

以前,我对人性的探寻,一直执著于思想史,从学术层面进行分析。后来我发现,真实反映一个时代精神气场的文本,不是哲学思想史读本,而是小说。从此,我开始使劲阅读古代笔记小说和当代小说。还原当时的社会现实,小说算是最真实的文本。

叙述欲望的表现,是小说永恒的主题。不管是早期带有西方技巧和理念的先锋小说,还是眼下的畅销通俗小说,都在隐性或直白地诉说着身体里的骚动。尤其是网络文学,呻吟一片,市面上流行有关欲望的小说汗牛充栋。

有几个人能撕开人性遮蔽的伪装,然后对人性展开救赎?今年春节后,我无意中阅读到浮石的小说《皂香》,然后读了他一些列小说后,发现浮石于炼狱中反思人性,用通俗的文本,还原真实人性;并且不满足于揭露和批判,而是对人性进行救赎。忏悔和救赎意识形成浮石独特的风格,我也由此发现了浮石一系列小说中那幅清晰的人性自我救赎的心灵地图。

一 原欲的波动:从精神出轨到身体出轨

从古至今,流传下来,并成为经典的小说,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官场,一类是情色。

关于官场小说,下文细说。描写情色,是千年以来作家经营的重要项目。在当代,特别是1977年之后,中国当代情色小说受意识形态的束缚,一直停留在点到为止的所谓意境叙述中。一旦小说涉及情色,就会引起广泛的争议,一些带着面具的道德模范,像虔诚的清教徒一样对之口诛笔伐。1980年代,是中国当代文学的黄金时代,到了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中期,文学的骚动和颤栗,席卷文坛,尤其是情色小说,逐渐脱离樊笼,成为主流文学和主流作家叙述的项目。

到了当今,在文化资本主义操控下,影视和小说发生共谋行为,影视和小说处于收视率、发行量市场化乱局中,尤其是网络文学的融合,情感小说一哄而起。用一句网络语评论情色小说: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就是搞乱男女关系。

从1977年至今,关于情色小说,有4个作家,不得不提,他们是张洁、张贤亮、王小波、浮石。

在我看来,他们4个人是中国当代情色小说不同时期的四个坐标。1978年8月11日,《文汇报》发表了卢新华的小说《伤痕》,拉开了伤痕文学的序幕。《伤痕》这篇小说里,是有情色成分的。晓华和小苏的爱情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延续了早期革命小说中革命加爱情的公式。包括后来的反思小说和伤痕小说,这一段时期的小说情色叙述都有八股味道,小说中的情色,处于人类情感童年期,原欲被遮蔽了。

真正有较大突破的是1980年,《北京文艺》第9期发表了张洁的小说《爱,是不能忘记的》。用我们现在的思维来解读这篇小说,其实就是婚外恋。但这篇小说与我们现在讲述偷情和出轨的情色小说完全不同,属于柏拉图式的出轨。革命胜利后,一位离婚中年妇女爱上一位干部,他们曾经有过深厚的革命友谊,这位干部结婚了。中年妇女为了见这个干部,只能精准算计时间,在马路上等待干部的专车;这位干部每天路过只能摇下车窗,眼巴巴的看着她,他们的婚外恋仅限于此。和我们现在的滚床单是绝对不同的。就是这篇小说,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当时,有人说,这篇小说让读者迷失了革命的道德、革命的情谊。其实,在当时有很多政治挂帅的文学批评,让小说中的原欲失去了人性。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是当代小说较早反抗压抑的先声之作,走出了小说把人的情感限定在童年期的框架。用我们现在眼光来看,这种唯美主义的精神出轨,哪能算婚外恋啊。在当时,这种小说算是具有反叛道德的出轨文学。这篇小说算是当代情色小说一个坐标。

窗户纸捅破之后,80年代小说中关于原欲的叙述开始散乱呈现在文坛。带有坐标性质的情色小说,是张贤亮1985年发表在《收获》第5期上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篇小说被称之为当代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性爱小说。39岁的知识分子章永璘,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黄香久,新婚之夜,出现了阳痿,妻子开始出轨。在自卑、羞辱的状态中,章永璘逐渐在沉沦中崛起,恢复了性功能。这篇小说是在文革背景下展开叙述的,小说中有大量的哲学思考,现实主义中夹杂魔幻色彩,使这篇小说的寓意更加复杂。性爱在这部小说中不仅仅是自然主义的原欲展示,也清晰勾勒出文学从精神出轨到身体出轨的痕迹。

之后,情色文学一哄而起,一直持续到90年代中期,这段时期的情色小说乏善可陈,原欲从最初的禁锢到精神出轨,情色小说从青涩到朦胧,再从朦胧到纵欲,身体出轨成为小说畅销不证自明的卖点之一,停留在自然主义层面。具有革命性的情色小说是王小波的作品。王小波的作品几乎都涉及性,尤其是《黄金时代》。王小波情色小说是一个坐标,有重大突破。他的小说摆脱了自然主义原欲的庸俗描写,写性,很单纯,阅读王小波的作品,无法获得身体骚动的感觉。由于王小波受福柯影响,小说中的生殖器和性,走向哲学层面,在作品中有多重的隐喻,生殖器和性是解读荒诞时代思想的密码,也是王小波自由主义思想的道具。

二 现实的还原:解剖欲望之刀

身体出轨在当代小说中几乎没有了什么遮拦。过着宅男宅女式的写手们缺乏生活实践的背景,在网络文学的融合下,在点击率的诱惑下,讲述身体出轨,是他们最擅长的,所以千文一面。因为他们缺乏生活历练,所以缺乏人性和社会之间深层次思考。

中国情色小说经历了从精神出轨到身体出轨,再到生殖器和性的隐喻。继张洁、张贤亮、王小波之后,中国情色小说很难有较大的突破。浮石的小说是中国当代情色小说新的坐标。我阅读过浮石《新青瓷之秘色》《红袖》《皂香(上)》《新青瓷之窑变》(电子版)4部长篇小说。[1-4]浮石洞悉人性里翻腾的欲望,还原现实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如同浮石自己所说:“我的手术刀的指向无不是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关系背后的利益交换以及对获取利益的规则进行公平设计的企盼。”

《新青瓷之秘色》《红袖》《皂香》《新青瓷之窑变》4部小说讲男女关系,但不局限男女关系;讲官场关系,不局限于官场关系;讲商战关系,不局限于商战关系。这四部小说的背景是不同的,《红袖》是以男女关系为背景展开的商战、官场关系;《皂香》是在官场关系背景下,展开的男女关系;《新青瓷之秘色》则是在商战关系背景下,展开的官场关系、男女关系。

男女关系、官场关系、商战关系在浮石的小说中是融合的。如果让我一句话总结浮石的小说,我会这么说:在关系的房子里,一对男女在商战的床上,干的是官场事儿,生下的是中国错综复杂的社会现实。实际上,浮石的手术刀还原的就是社会现实。

浮石小说的核心是什么?男女关系。如果外科医生玩不好手术刀,他肯定不是称职的医生;如果一对夫妻,连调情都不会,他们的日子过得一定干巴巴的;同样,如果作家写不好情色,他肯定不会被文学资本主义青睐。浮石是被文学资本主义看好的一颗摇钱树,因为浮石很会写情色。在叙述情色上,侧重点是不同的,《红袖》讲的是女人如何玩转男人,《皂香》讲的是男人如何玩转女人,《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讲的是男人如何摆脱女人。

浮石情色叙事有五个很重要的特征,第一,浮石的小说情色不是停留在原欲上,避开了自然主义的肉欲感官刻画。在我读过浮石的四部小说中,只有《新青瓷之窑变》中,张仲平和曾真在办公室里第一次发生肉体关系时,有细致的性过程和性心理的叙述外,其他很难在小说中读到令人沸腾的床戏。食色,性也,谁也无法脱离这个樊笼,但是,我认为,情色和色情是文学中释放身体压抑两种不同的境界,色情是停留在无压抑的荒蛮释放,但情色是需要强大的文化支撑的。

第二,浮石小说涉及的情色几乎都是不正常的,我的意思不是说,浮石小说中有大量变态性行为,而是浮石小说涉及的男女关系基本都是不正常的。先来看看《新青瓷之秘色》《新青瓷之窑变》里面主要人物,张仲平和曾真之间,是婚外恋行为;徐艺和祁雨之间,是一夜情发展到经常性的苟合。《皂香》中主要人物洪均和黄缨儿之间除了婚外恋外,多少还带有乱伦的色彩;于乐包养了两个姐妹,并和王小薏发生了性关系。浮石叙述男女不正当关系最经典的就是《红袖》,柳絮其实就是男女关系的一个魔镜,通过柳絮交往的男人,把男人出轨的本真全部照射出来。一个男人成功的背后肯定站着一个贤惠的女人,同样,一个女人成功的背后肯定站着无数个色迷迷的男人。女老板柳絮的丈夫黄逸飞,是一个花花公子;副总经理杜俊兼任柳絮的性伙伴;柳絮同时和法院的副院长贺桐和法官曹洪波发生肉体关系,并和省委书记秘书何其乐保持暧昧关系。

第三,浮石不是走煽情主义的路线,读浮石的小说,不能读哭了,也不能读笑了,但是,看完浮石的小说后,脊梁骨都会冒凉风。看完浮石所写男女关系,总觉得是写自己,或者是某一个自己的熟人。中国男女之间还有纯洁吗?中国婚姻之间还有信任吗?中国还有正经的男女吗?男女之间的坚贞真的是很遥远很遥远的童话?

第四,浮石洞悉了社会某些游戏规则,看穿了男女关系虚伪的粉饰,手术之刀解剖了人性里遮蔽的欲望骚动。尤其是《皂香》,叙述之外,有很多总结式的男女关系警句,如“男女关系的事可大可小,往往跟性别有一定的关系。对于男干部来说,该提拔没提拔,可能的原因是因为搞了男女关系;对于女干部来说,该提拔没提拔,可能的原因是因为没搞男女关系。既然这种事可大可小,组织上也就可管可不管。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涉及到别人的利益,组织上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是因为这种事太普遍,管不过来;二是因为有权管这事的人可能自己也有寡人之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干吗特意与别人的私生活过不去呢?当然,如果在这方面做得太过分坏了口碑,或者被竞争对手抓住了把柄揪着不放,给组织上添了麻烦,情况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第五,把男女关系中许多人心中有的纠结呈现于小说之中,比如《皂香》中,“对像洪均这样的男人来说,对女人的态度往往充满了矛盾,不容易上手会让他觉得太费力太麻烦,太容易上手会让他觉得没挑战没趣味,所以他常常选择按兵不动,短暂地意淫一下也就算了。”大约每一个好色的男人都有过类似的纠结。

浮石的小说应该划归到情感社会学的范畴,情感社会学在我们的视野中是比较陌生的,浮石利用手术刀,分解人类情感世界某些荒诞,试图还原被人忽视,或者被遮蔽的本真,诉说的是社会,或者一个时代另类的剪影。

三 关系的控诉:官场游戏规则罪恶

浮石说,写作《青瓷》是对我前半生生活的总结与还原,也是一种灵魂的洗礼,难免更多地囿于个人的生活体验。浮石的小说,基本上是围绕拍卖行业的潜规则展开的,这个对大众来说相对陌生行业的潜规则,成为浮石小说的显影剂,把官场、商场、男女之间的潜规则现形于文学叙述中。《皂香》似乎是对拍卖题材的脱离,虽然官场、男女关系模式基本和前两部小说类似,但没有涉及拍卖。

《红袖》主要讲的是一幢28层综合楼流金世界进入拍卖程序后,引发的一系列商战和官场潜规则。《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讲的也是胜利大厦这个烂尾楼进入拍卖程序后,引发的一系列商战和官场潜规则。相比于《红袖》的淡定,《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情绪饱满,更加注重关系运作的细节,从鲁冰向张仲平索贿赂考验张仲平开始,小说才真正进入了高潮,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官场、商场无所不在的贪婪和阴谋。从浮石作品,可以发现,浮石不是在兜售官场和商场、男女之间某种关系的潜规则,而是开始对官场、商场、男女之间的尔虞我诈的潜规则进行了诅咒。

男女关系是浮石故事的底色,真正形成世相图的是官场无孔不入的关系游戏。《红袖》里的女老板柳絮靠肉体收买官场关系;《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张仲平玩关系把自己玩进去了,徐艺玩不转关系,把自己玩砸了,通过张仲平的陷入、觉醒、自我批判,以及徐艺的失败,把官场隐蔽的游戏规则一步步揭露出来。

如果21世纪没有文学资本主义的深度进入,我们的文学将是死水一潭。小说的标签和腰封,是文学资本主义发明的市场营销口号。小说的出路和作家收入改善,基本上靠文学资本主义创造出来的生产力。但文学资本主义是双刃剑,比如官场小说的标签,已经混乱不堪了。我对《青瓷》作者浮石的系列作品是不是官场小说,一直带有存疑。

文学资本主义玩转文学市场的技巧,就是给文学贴上一个市场叫卖的标签。在当代,文学标签五花八门,自1977年之后,按政治划分,有伤痕小说、反思小说、知青小说、批判小说、改革小说;按风格划分,有现实主义小说、新写实主义小说、先锋小说、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穿越小说;按年龄划分,有50后作家、60后作家、70后作家、80后作家;最乱的就是按题材划分,什么反腐小说、媒体小说、婚姻小说、爱情小说、商战小说、官场小说、悬念小说、侦探小说、恐怖小说,小说类别的划分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标准,随手一贴,就在市场上搞得风生水起。尤其是什么新智力小说,就是糊弄中学生的玩意,偏偏贴上一个“新智力”标签,简直就是在鄙视大众读者的智慧。

官场小说划分最不靠谱了。难道沾上官场的事情就算官场小说吗?那么鲁迅的《阿Q正传》也写到革命党,是不是白话文兴起后第一篇官场小说?矛盾《子夜》算不算商战小说、官场小说?尤其是四大名著,《水浒》经常出现官场请客送礼的潜规则,《水浒》当然算官场小说了。《三国演义》从头到尾写的都是官场明争暗斗,肯定是正宗的官场小说;清代曾经有人感叹:“本朝官场中,全以《红楼梦》一书为秘本,故一人仕途,即钻营挤轧,无所不至”,而今,有人把《红楼梦》当做官场秘籍来解读,《红楼梦》不是官场小说是什么?《西游记》影射的其实就是官场,没后台的小妖,被猪八戒、沙僧打死了;有后台的,孙悟空也打不死,这些打不死的妖精,不是神仙的坐骑,就是小童。如此看来,《西游记》也算是官场小说。随便一清算,就会发现,从古至今,流传下来,成为经典的小说,大都是官场小说。

按照标签,浮石的作品很容易被划入官场小说的序列。当然,也可以叫关系小说、商战小说、新时政小说。是不是官场小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是否揭露了残酷的现实。

《红袖》里柳絮背后的官场男人们脱下衣服后,浮石给他们形象都涂满了欲望和贪婪的注释。《皂香》里的洪均和吴书记,每一顶乌纱帽里,浮石都放进去若干麻雀屎。对官场关系潜规则最细致的刻画,是《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每一个官员出场,都洗不干净手。连侯法官这样有精神洁癖的人,在玩转人际关系的老板张仲平的谋划下,几乎晚节不保。和打麻将间接送礼一样,浮石在作品中提到“隐送礼”的技巧,太经典了。为了给坚持操守侯法官送礼,张仲平精准的看清了侯法官的软肋,把他喜欢书法的儿子找到祁老先生门下拜师学艺,然后指示江小璐,在拍卖会上高价买下侯法官儿子的作品,然后再送给侯法官,说是艺术品的价值所在。

在《红袖》里,如何送礼送得名正言顺,合情合法?官太太开了一家画廊,曾经在柳絮公司拍卖会上拍下张大千赝品。官太太以柳絮公司拍卖赝品为由,起诉柳絮公司,这样,柳絮公司名正言顺给官太太的画廊赔款50万。

这种在拍卖行业“隐送礼”的技巧,只有曾经从事拍卖的浮石才能写得出来。

就这样,官场游戏规则的罪恶被浮石不动声色地揭露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四 炼狱中的思考:小说中残酷的现实

揭露遮蔽的人性,不仅仅需要生活的磨练,更需要直面现实的勇气,同时,也需要反思人性的环境。浮石的手术刀在哪里打造出来的?看守所里。

浮石并不避讳,在不同场合,坦然承认自己曾经进去过。浮石说:“2003年12月9日至2004年10月15日,我在‘里面’呆了306天。在此之前,我是一家当时还有点名气的拍卖公司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关于怎么进出的具体事由就不说了。我能说的是,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后来有朋友说,这段经历造就了一个作家。其实我觉得还不止这些,我认为正是那段与世隔绝的日子,让我对生意、对生活有了全新的体验与认识,所以,后来我给朋友签名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要多写几个字——感谢生活、热爱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那时想得最多的当然是怎样出去,可是,经过一次一次的失望,最后总算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去自己已经不能做主,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写作,算是找到了一条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进入到艺术创作的领域之后,日子就显得不那么漫长了,最多的一天,我可以一口气写16 000字。”这是旧《青瓷》小说最初成型的背景。

反思了自己,就是袒露了自己,也是反思了社会,袒露了现实。看守所是一个特殊的地方,由于我没有机会在里面体验一番,无法感悟浮石那种复杂的人性反思逻辑。但我知道,一个特殊的环境,容易制造出一个经典作品,这样的案例,在文学史上不胜枚举。

张贤亮曾经说过,有很多作家、大师,绝大多数是没受过苦难的。托尔斯泰生来是个贵族,巴尔扎克穷一点,莫里哀也是穷一点,但还有绝大部分伟大的作家没有经历过苦难。所谓苦难磨练一个作家,不是必要的,苦难折磨死了多少有才华的人。中国的历史就更独特了,中国有些大师经过了苦难,反倒写不出来了。但是,我想,如果没有那十年,就不会出现文学井喷现象,不会形成上世纪80年代文学黄金时代。

如果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没有被流亡,那么,他的《古格拉群岛》就没有那么高的世界知名度;如果没有流亡,世界文学史上的米兰·昆德拉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光环;奥威尔如果没有被政治怀疑,他写不出《动物农场》。

看守所是一个反思人性的最好场所,我认识进去过的作家不多,但浮石绝不是唯一的一个。文学史上,过去有过很多这样的作家,将来还会有。如果浮石每天老板当得很滋润,他怎么会吃饱了撑的,挤入作家这个行当?每个月数钱数到手发酸,他怎么会反思他曾经经历过的,居然是罪恶的渊薮?浮石的经历,再次印证我以前的一个判断:文学的第一功能绝对不是发表和版税,而是展示和表达。

没有身体的禁锢,就不会有精神的流放;没有炼狱中的反思,就不会有小说中残酷的现实。

五 商妓的文化:道德防线的瓦解

读过浮石作品的人,都能从作品中或多或少发现自己的影子。浮石的小说并没有什么人性的沉沦、道德沦丧之类的高调。浮石作品是还原了真实的人性。中国评书模式,基本上统治了文学道德评论,所谓评书模式,即评书里面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这种单向度道德评价,破坏了真实人性文学还原之路。浮石呈现的人物,大都是我们在生活中耳熟能详的立体化的人。

在北京聊天的时候,浮石说:“古代人的情感,和现在人有区别吗?我看没区别。”他说完这句话,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因为我曾经写过论文,论证过中国人情感进化线路图,发现古代人欲望和而今男女的欲望基本没有什么实质性改变。

还原人性里翻腾的欲望,而不是给人划出好人和坏人的道德界限。如果你要问,浮石小说里有好人吗?这句话就能把浮石噎得三天吃不下去饭。人有左手,当然有右手,有脸,自然有屁股,当然生殖器是在衣服包裹下。隐蔽的欲望在脸上是看不到的,浮石的手术刀就是解剖立体的人性,解剖包裹着的隐蔽欲望。

《红袖》里柳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我觉得说柳絮是商妓是最合适的。柳絮是一个懂得利用自己身体做生意的商人,商妓是我杜撰的词,《红袖》讲述的是商妓文化。除了柳絮,还有柳茜、安琪、小BB、李明启房中的小姑娘,里面出现的女人都懂得利用身体赢得机会和商机。何其乐、黄逸飞、贺桐、曹洪波、李明启、报社社长等等,全是清一色的好色之徒,以权谋私。我们在明面上看到的道德防线,在小说中瓦解了。

道德防线的瓦解,在《皂香》里可谓淋漓尽致。全书出现的男女基本没一个正经的人。妹妹算是《皂香》出现的人物中最纯洁的,可是,她有一个很不正经的身份,被人包养的小三。男女关系遮羞布揭开后,就能明白,原来男女之间没有一寸净土。王小薏是一个被人玩弄后再玩弄男人的女人。连黄缨儿这样温柔解人的知己,都懂得如何把身体嫁给权力和金钱,在洪均和吴书记中间做出选择。欲望勃发了,道德瓦解了,人性裸露了。浮石自称是虚构,是最残酷的虚构,我们通过虚构的射线,都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原点。

《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里,同样是在瓦解道德防线。徐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张仲平把撒谎当饭吃,搞婚外恋;颜若水老奸巨猾;周运年爱妻爱女,不好色,让人感觉这个人算是正直的清官,但是,他居然是私收1 000万的大赃官,为了保护自己,居然指使手下去谋杀调查的法官丛林;威严的鲁冰,为了夺位子,居然让徐艺告黑状。

六 人性的罪恶:心灵自我救赎地图

谁敢说自己从来没撒过谎?谁敢说他从来没坐过错事?谁敢说他从来没沾过一点便宜?在职场上混的人,谁敢说他从来没有公款吃喝过?人性的真实被揭露出来了,罪恶感产生了,但是,我们的机制里,没有提供忏悔的平台,要不家破人亡,要不锒铛入狱。如果我们永远都活在这种罪恶中,精神迟早是要崩溃的。

从浮石一系列作品中,我发现了一幅人性自我救赎的心灵地图。在早期的作品中,如《红袖》,浮石的心灵在挣扎,并没有停留在人性的揭露上,但自我忏悔的意识不是很明显,黄逸飞坠楼后,实际上,是给柳絮和安琪的自我忏悔提供了机会。

在《皂香》里,这种自我救赎意识强烈多了。坊间都说,男人四十有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但洪均的老婆偏偏没死,而是残废了。很显然,洪均有了自我救赎的机会,他需要忏悔,然后自我救赎。

形成人性自我救赎清晰的心灵地图,是《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小说一开始,左达跳楼,就是自我救赎。左达是《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中自我救赎的符号,全书就是围绕左达死后烂尾楼展开叙述的。小说的结尾,绝望的徐艺走上了曾经救赎过左达的楼顶,他要纵身一跳,完成自我救赎的过程。

如果人任由自己的欲望,没有节制,这个世界会消失的。周运年收赃款后,成植物人,是自我救赎;曾真的逃离,也是自我救赎。

张仲平忏悔,是浮石自我救赎心灵地图的制高点。和颜若水撕破脸皮后,张仲平说:“我疯了?不,我没疯,我以前疯过,就像坐上了疯狂的过山车,想停都停不下来,脑子里除了金钱、财富,没有别的东西,为了获得它们,我甚至不惜与你狼狈为奸、打伙求财,还自以为手段高明,技巧娴熟;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我们骗得了别人一时半会儿,我们能把别人永远地骗下去吗?我们骗得了自己吗?颜总,我老婆生病这些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中有一条,就是金钱财富不应该成为我们追逐的终极目标,更不能为了它不择手段、违法乱纪。生活,还有我们真正值得追求的,不是吗?”

在徐艺要跳楼的瞬间,他说:“徐艺,对你来说,还没到要命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是让我们为了爱活着,可魔鬼把世界变成了钱,让我们为了欲望和贪婪去死,所以才有那么多欺骗,那么多无奈,但有一点,上帝还给了人一个宽容的心。

七 女追男的模式:作品中隐藏的男权意识

读《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越来越觉得张仲平可爱,越来越熟悉,总觉得他像一个人,像谁?韦小宝。

金庸和浮石写情、叙事是不同的,但是,他们有一个隐蔽相似笔法——男权式叙述模式。如果用一个公式来对金庸武侠中的情爱进行抽象,这个公式就是嫖客和妓女的恋爱模式。金庸在叙述每一个情爱故事的时候,无意识中把女性置于类似于妓女的位置进行情感叙事,当这个文本呈现出来的时候,女性歧视被强化,男权被突出。金庸的恋情模式是普遍的女追男,《倚天屠龙记》周芷若、赵敏、殷离、小昭对张无忌的追求,《射雕英雄传》华筝、黄蓉对郭靖的追求,《碧血剑》夏青青、阿九、焦宛儿对袁承志的追求,《笑傲江湖》中仪琳、任盈盈对令狐冲的追求,《天龙八部》木婉清、钟灵对段誉追求,莫不若此。《鹿鼎记》是金庸男权意识嫖客和妓女的恋情模式明朗化,也就是说,之前的所有著作,嫖客和妓女的恋情模式还处于无意识状态中,到了《鹿鼎记》中,就是赤裸裸叙述嫖客和妓女的恋情了。韦小宝和沐剑屏、方怡、阿坷、双儿、建宁公主、苏荃、曾柔7个老婆的关系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男性作家的男权意识很普遍,比如同是写武侠的古龙,比如当今作家王朔,明目张胆歧视女性,制造妓女式煽情文学。相比他们,浮石低调多了。但浮石作品里仍然有浓厚的男权阴影。

早期作品《红袖》,男权色彩并不突出,《红袖》是写女人玩转男人的故事,但是,女人基本都是出卖自己肉体,来换取利益,柳絮、柳茜、小姑娘都是这样的女人。《皂香》里,出场的女性,如黄缨儿、姐妹、王小薏等等,除了姐姐本身就是公开妓女身份外,其他女性隐蔽的功能是给男人提供性服务。

到了《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浮石的男权意识一览无余,基本上和金庸女追男恋情模式相似。曾真是处女,面对张仲平这位流氓味道的男人,她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江小璐是一个贤惠的女人,面对张仲平,她也是主动要求奉献自己的身体;辛然在小说中是一个单纯的官二代,然后,遭遇徐艺的时候,不顾一切追求徐艺;祁雨大约是算奸商了,但她主动把肉体交给了徐艺。

当对浮石作品中反复呈现的女追男情节模式无法解释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浮石作品中隐藏的男权意识。

八 浮石体的形成:聊天句子的兴起

读浮石的作品,发现其语言风格与众不同,语言很朴实,但蕴含着无尽的伸缩空间。所以,我把其语言总结为皮实的文学语言,称之为浮石体。

什么是浮石体?就是口语化写作和总结式发言,融合成浮石独有的语言风格。浮石作品心理描写着墨不多,所以,其作品口语化写作有了很大空间。读浮石的小说,很像桌子对面坐着一个老朋友,面色沉重给你讲一个故事,讲着讲着,就会感慨一番,发点议论,这是典型的聊天句子。

在《红袖》里,这样的语言风格还没有形成。到了《皂香》,口语化写作风格还没有那么突出,但聊天句子风格基本形成了。比如讲洪均和王小薏初相识的时候,边讲故事吧,边感慨:他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在局里给人的印象不过是一种伪装。这种边讲故事边总结男女关系的句子在《皂香》里比比皆是。

《新青瓷之秘色》和《新青瓷之窑变》里,语言风格有了很大改变,皮实的语言进一步松散,口语化越来越凸出,而且保持了《皂香》里总结式发言的特征。

张仲平说:“是是是,颜总批评得对”、“张仲平顺着颜若水的目光朝旁边的博古架看去,青瓷四系罐安安稳稳的摆放其上,隐隐地泛着一层青光,张仲平像被那层青光蛊惑了,看得出了神。颜若水连声喊着张总张总,张仲平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颜若水问他想什么,张仲平也是随口打着哈哈,说没什么”,等等,语言纯口语化了。

当周运年给江小璐交底的时候,一番口语化写作之后,浮石写道:一个男人向你和盘托出了一切,包括他埋藏在心底的最隐私的罪恶,他是把自己当成最亲的亲人了。不管他做的那些事情是多么与国法不容,但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对自己下半辈子的安排,这种爱至少对她来说是无私的,这个男人至少在她眼里是伟大的。

口语化写作和总结式发言,这就是浮石体。好与不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1]浮石.新青瓷之秘色[M].北京:新世纪出版社,2012.

[2]浮石.红袖[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8.

[3]浮石.皂香(上)[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4]浮石.新青瓷之窑变[M].北京:新世纪出版社,2012.

Mind Map of Self-Salvation on Human Nature

DA Zhiruo
(“King”Editorial Department,Beijing 100124,China)

The series of novels by Fushi,such as Celadon,Soap Fragrance;Red Lover,New Celadon Secret and Kiln Transformation of New Celadon use popular text to restore the reality of male-female relationship,bureaucratic relation and commercial warfare relationship.The writer showed a strong sense of self-repentance by humanity reflection and humanity salvation and his works are regarded as mind map of self-salvation of humanity.

Fushi;original desire;officialdom;patriarchal;self-salvation;humanity salvation

I207.425

A

1674-117X(2012)04-0030-07

10.3969/j.issn.1674-117X.2012.04.006

2012-02-25

大智若(1971-),原名郑超,男,安徽全椒人,《竞报》编辑部编辑,主要从事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黄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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