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看锡剧添新锐——有感于锡剧新锐董红主演的《一盅缘》
2012-04-08陈达明
■陈达明
对于张家港,笔者并不陌生。特别是近八九年间,因长江流域戏剧联盟和长江流域戏剧节的工作关系,曾几度造访这座早已闻名遐迩的县级市。当时,虽说知道张家港有个锡剧团,但每次都因行程匆匆,一直无缘看到他们的演出。直至去年秋冬之际,笔者再赴张家港时,才在新建的大剧院里,看到了他们演出的新编锡剧《一盅缘》。看了之后,不禁大喜过望:没想到张家港也是戏剧人才的藏卧之地!不久,该剧主演、优秀青年演员董红又携该剧到上海参评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于是,作为评委,笔者又再次观赏了此剧。说实话,一出戏连看两遍,对笔者而言,是为数不多的观剧体验,因在一般情况下,再次观看时,兴致总会减弱,但《一盅缘》不同,笔者的兴奋激动之情可以说是有增无减,一种充满喜悦的感慨,挥之不去,久久萦绕在胸怀……
何以至此?也许,是因为家母祖籍常州溧阳,锡剧也算“乡音”;加之少时常伴家母观看锡剧,对“乡音”有着特别的情感?但也不尽然。因这些年锡剧也没少看,每每也都会有一种亲切之感,但大都不会有看《一盅缘》时所产生的这份难抑的激动。何以至此?细细品味之后,笔者终于悟出了几点缘由。
首先,在于这是一出新编的原创锡剧。
毋庸讳言,很长一个时期以来,不少锡剧团基本上都只是在搬演一些本剧种的传统剧目或从其他剧种移植而来的剧目,鲜有自己的新创剧目问世。诚然,在锡剧传统剧目中不乏经典,它们承载了前辈锡剧艺术家宝贵的艺术经验,是我们理应传承的艺术成果。但我们还应看到,这些传统剧目,都是前辈艺术家当时所处时代的产物,是他们为当时所处时代作出的奉献;尽管不少传统剧目可以称得上是“百看不厌”甚至“千看不厌”,但久而久之,终究会有让人产生审美疲劳的时候。何况,艺术不应止于传承,更要寻求创新发展,唯有在传承中发展,才能绵绵不断,呈现勃勃生机。特别是对于演员来说,不能满足于老吃“别人嚼过的馍”,而应通过自己原创剧目中独立完成的艺术形象,来磨炼自身的艺术创造力,从而在大幅度提升自己的同时,也为丰富、发展剧种的艺术特色,作出一份独到的贡献。
正是在这一点上,笔者对张家港锡剧团,对《一盅缘》的主演董红,心存由衷的敬意。因为,搞一台高质量的原创剧目,绝非易事。别说是一个县剧团,即使是一个大城市的戏曲团体,要创排一台新戏,也会困难重重。且不说人力物力的投入,单是题材的选择、主创班子的组建、各艺术部门的磨合,其纷繁复杂的程度,绝不亚于一个颇具规模的工程。能下此决心者,确实需有一定的胆识。然而,张家港锡剧团可谓是小剧团展示了大魄力,他们在上级领导的支持下,慧眼独具地从非物质文化遗产河阳山歌中拮取了《赵圣关还魂记》的故事,改编创作了锡剧《一盅缘》,演绎了一个既具有浓郁民间色彩、又富有时代美感的凄美爱情故事。当然,这对董红来说,无疑更具挑战性。因为,她不仅是这个项目的组织指挥者,更是剧中主人公林六娘的形象塑造者。可喜的是:这行政业务双肩挑的重担,并没有压倒这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相反,我们看到了她由此而迸发的种种艺术潜质,充分显示了她是锡剧艺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一盅缘》的诞生,也为锡剧的剧目建设,增添了砖瓦。这,恐怕是令笔者激动难抑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次,还在于从《一盅缘》中,我们看到了锡剧艺术的创新和发展。
大家都知道,锡剧和沪剧、甬剧、姚剧等剧种一样,都属于滩簧类剧种。滩簧类剧种,大都具有平民化的“草根”特色:它们以反映乡村或城市的平民生活见长;它们的唱腔,多源自山歌小调、民间俚曲,朗朗上口,易学易唱;它们的表演,贴近生活、质朴自然;因而,这类剧种,往往均以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地域特征、贴近普通群众生活的剧目内容——或者说是以普通群众的视角来观照社会人生——给人以亲切、明快、朴实的审美感受。锡剧亦不例外。《一盅缘》创作的成功,则在于它在保持这些剧种基本特色的基础上,又有所创新和发展。
该剧的编剧罗周,是位很有才气的年轻女作者,她在《一盅缘》的文本创作中,刻意求新,使一个流传千百年的、描绘“前世今生”、“转阴还魂”的民间故事,散发出具有现代美感的诗意;在叙述方式、情节铺陈和形象刻画上,既保留了故事本身的平民视角,又妥贴融入了当今观众的审美情趣,特别是主人公林六娘的大量唱词,俗中见雅,雅中寓情,将她那“为了记忆而遗忘记忆,为了爱情而割舍爱情”的复杂心境和高尚情愫,抒发得淋漓尽致、令人动容!该剧的导演童薇薇,是一位具有丰富经验的优秀导演,在《一盅缘》的舞台呈现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在使锡剧更加“戏曲化”方面所作的努力。她和该剧副导演、著名舞蹈编导孙大西一起,从规定情境和人物心境出发,广泛吸取大量舞蹈语汇和戏曲的形体程式,大大丰富了锡剧原本比较平实、单一的形体表现手段,提升了演员表达各种复杂情感时的表现力。同样,该剧的唱腔设计冯石明和音乐设计汝金山,也都注重在保持锡剧原味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发展;尤为可贵的是,唱腔和氛围渲染的音乐,不是“两张皮”,而是有机融合,达到了和谐统一。
行文至此,笔者似乎不能不谈谈锡剧这个剧种“先天”的不足和弱点。恰如上文所言,由于滩簧类剧种声腔的形成,大多源自民间小调俚曲,虽有易学易唱之长,但它和曲牌体、板腔体的戏曲剧种相比,在声腔这一部分,底子相对较薄;尤其在表现人物强烈情感起伏和细微心境变化时,难以构成大段“咏叹”,显得不太够用。因此,在表现《一盅缘》这个特定题材、塑造林六娘这个特定人物的音乐形象时,唱腔设计者有机地从姊妹剧种中汲取某些音乐元素为己所用,这是势在必行。因此,笔者对于“这一句唱腔有点像什么剧种”式的批评,颇不以为然。笔者以为:在唱腔设计上,略微“走出去”并不可怕,关键是看你能不能“回得来”。只要“回得来”,还是锡剧,何乐而不为?而《一盅缘》的唱腔,依然是锡剧,而且更好听了,更耐听了,更富有层次感和表现力了;这样的创新,从总体上说,应该算是成功的。滩簧类剧种还有一个“先天”不足,那就是不太注重演员的身上功夫。沪剧如此,锡剧亦然。沪剧俗称“申曲”,一个“曲”字,表明了它主要在于唱;而锡剧俗称“常锡文戏”,一个“文”字,则充分显示了它重“文”而不擅“武”的基本状况。可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观众需求的变化,锡剧的题材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呈现出不断拓宽和日益丰富多彩的态势;倘若仅仅局限于“文戏”或唱,恐怕是难以适应这样的发展变化的。因此,锡剧也需与时俱进,要培养和造就一大批能文擅武、唱做念打俱佳的表演人才。
董红就是这样一个人才。发现董红,可以说是《一盅缘》给我的最大惊喜。近些年来,与沪剧、甬剧女角较强、男角较弱的情况相反,在锡剧这个剧种中,呈现了男角较强、女角相对较弱的态势。而董红的出现,则打破了这一态势。董红十几岁学戏,至今从艺已逾20年,是位成熟的年轻演员。她不仅扮相俊美,还具有良好的嗓音条件和扎实的基本功。她的唱,既有丰厚的传承而又具有自身的特色。她本是锡剧姚派花旦,启蒙于锡剧表演艺术家吴小英,曾得到姚澄等锡剧名家的亲授;而且,她具有擅唱民歌的天赋,使得她的演唱在浓浓的“锡味”中,渗出一种优雅动听的现代感。在《一盅缘》里,林六娘一角的唱段,可谓量大情浓。从初见赵圣关爱慕之意的萌生,到分别时的深情约定,当得知赵圣关得病后的上门送药乃至不辞艰辛的轮番“拜庙”,直到最后为使赵圣关还阳,毅然喝下孟婆汤时的纠结心情,其感情起伏的幅度之大、心境变化之复杂,对于扮演者来说,简直已达到了“超负荷”的程度;然而董红循着人物的情感轨迹,演绎得措置裕如、游刃有余。她在演唱这些表达不同情感、不同心境唱段时,注重变化,层次分明,辅以拿捏准确的表演,真正达到了声情并茂的境界!除了唱得好之外,令笔者尤为感佩的,是董红的身上功夫。如前所说,这本是锡剧的一个弱点,长期以来,众多锡剧演员都不太注重身上功夫。可董红在《一盅缘》中,恰恰在这方面出了彩,吸引了人们的眼球。该剧导演从人物和规定情境出发,在林六娘的形象塑造中融入了大量的舞蹈化身段和“毯子功”的元素,既有男女主人公互传茶盅、借盅传情式的、细腻而又极富诗意的表达,又有由翻、滚、跌、蹉等剧烈动荡动作组成的大幅度情感渲染;而且大都是边唱边舞,边翻边唱,同时在听觉和视觉上给观众以强烈的冲击。这样的处理,别说是并不擅“武”的锡剧演员,即使是终日和“毯子功”、“把子功”打交道的其他戏曲剧种演员,也具有极高的难度。但董红却以扎实的功力完满地完成了这一切,从而为林六娘的情感描绘增添了一抹浓墨重彩!而且她是不吁不喘,显得气定神闲十分从容!对这一点,笔者十分看重,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董红这个演员个人的优秀和成功,它还标示着:锡剧这个剧种,在“做”的这一部分,完全可以也应该使之具有“技术含量”、有“玩艺”可看!
当然,锡剧《一盅缘》及董红在该剧中的表现,值得我们议论和思考的问题还有很多,该剧也还有不少可以进一步打磨提升的空间;但瑕不掩瑜,从总体上说,《一盅缘》迈出的步伐是可喜可贺的。听说董红还拜了著名表演艺术家顾芗为师,我深信在顾老师的点拨下,董红在表演上定能更上一层楼。我衷心祝愿董红,也祝愿锡剧,能有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