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想闪光的“92派”
2012-04-05
这些企业家说:“国家的梦想有多大,决定企业家的天地有多大”
2012年2月4日,深圳向北3829公里,一群被称为“92派”的企业家聚首于北国冰城亚布力,探讨20年前一位老人南国之旅带来的巨大改变。
出席这场名为“市场的力量——纪念邓小平‘南巡二十年”论坛的,包括泰康人寿董事长陈东升、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万通地产董事长冯仑等众多企业家。
陈东升正是“92派”一词的首创者,“这是指1992年邓小平南巡后,从政府机构、科研院所等单位辞职创业的企业家。”在他看来,每一次重要变革都会在企业家身上打下深深烙印。而在更广泛的意义上,1992年前后由官员、学者身份下海的企业家都可归入这一群体。
20年后的今天,当改革深入越发不易,原本退出市场的行政力量反而更多更深介入,国有企业强力扩张挤压民营经济生存空间,心有戚戚的市场化企业家们首先想到的,是“呼唤邓小平”。
10万干部下海
1992年1月17日,时年88岁的邓小平在女儿邓楠的搀扶下,悄悄登上一列没有编排车次的绿皮火车。列车从北京一路南下,很少有人意识到,这趟列车的运行轨迹将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走向。这一年初春,中国大地乍暖还寒。改革开放正处在徘徊不决、欲进还退的关头。
随后,一切都因邓小平发表的南方谈话而改变。
这一年春夏之交,全国100多万官员造访深圳。据称,深圳市政府接待办最多时曾同时迎接来60批考察团。8月,唐万新带了5000人从乌鲁木齐奔赴深圳,他们露宿街头,守候三天只为获取一张新股发行的抽签表。深圳之行为唐万新带来至少7000万元的原始积累,“德隆系”开始了在证券市场的十年驰骋。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魏振雄下海担任中惠会计师事务所的董事长和主任会计师,次年他的儿子魏东从中财大毕业,“涌金系”等来了宿命中的主人。
1992年之所以值得铭记,不仅是由于资本开始在中国起舞,还因为一代人“下海”潮涌。这一年,浙江人郭广昌刚满25岁,从复旦大学哲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三年。“小平南方讲话,把大家创业的激情、整个社会蓬勃向上的活力激发出来。”郭拿着准备出国留学的3.8万元借款,决定创业。
中央党校法学硕士、曾在国家体改委任过职的陕西人冯仑则决定到热土海南碰碰运气。他通过关系用数万元“换”来一家信托公司500万元投资,扛着“万通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兴冲冲地前往海南。在那里他碰到了几个志同道合者——王功权、潘石屹、易小迪、王启富和刘军,这些人也都是从政府部门辞职出来的。他们被合称为“万通六君子”, 日后无一例外都成了中国商界的风云人物。
远在北京的湖北天门人陈东升也坐不住了。35岁的他已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管理世界》杂志社的副总编,官至副厅级。第二年他辞职创建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4年后又组建泰康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多年后陈东升回忆说,“当一个社会确定只有顶级人才才去从事商业这样的主流价值观,才是一个国家的市场经济真正走向成熟的时候。”
就在陈东升创办嘉德的半年后,陈在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时的同学毛振华也从国务院政策研究室辞职,他要创办中国第一家像标准普尔和穆迪那样的评级机构。
毛振华回忆说,当时自己从中南海骑自行车到复兴门中国人民银行总部,找主管的处长、司长谈,“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事情该不该他们管,以及怎么管?”他只能反复跟对方说,自己要筹备的公司在中国是多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这样经过四个月的游说,中国人民银行终于发了金融许可证。当年10月,中国诚信证券评估有限公司宣告成立。
据统计,1992年,全国至少有10万名像他们一样的党政机关干部、研究机构学者辞职“下海”,不辞职而投身商海者超过1000万人。
“珍珠”一串串
按照陈东升的说法,“92派”的核心来源是80年代的社会主流精英,他们受过良好教育,曾在体制内工作,有忧国忧民情结,甚至带着英雄主义理想。
“我们下海的目的不仅是赚钱,更是想在某个领域成就一番事业。事实也是这样,十几年后,我们都成为各自行业中的领先企业。”当年从国家体改委研究所辞官下海创办了慧聪公司的郭凡生,这样点评自己所属的92派。
“他们是中国现代企业制度的试水者,和之前的企业家相比,他们是中国最早具有清晰、明确的股东意识的企业家的代表。”财经观察家牛文文评价说,这些人有深厚的政府关系,同时又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具有前瞻性的预测能力,他们往往能创立一个行业并成为领头羊。
这些从体制里出来的人,常常对“中国”、“国际”等字样有相当的好感,这或许能契合他们未了的一种情怀。在他们看来,带中国字头的企业是“局级单位”,可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经营,而且天然地就好像是中国第一。
大浪淘沙,每当沙砾洗去,总能留下几颗灿烂的珍珠。如今仍活跃于中国商业舞台的92派,无疑就是这些“珍珠”。他可能是陈东升、田源、毛振华、郭广昌、朱新礼,也可能是郭凡生、冯仑、王功权、潘石屹。
在过去20年里,郭广昌创办的复星投资了许多领域,“核心就是随着中国市场经济发展、开放的节奏,变换我们的投资重点。比如我们最早进入医药行业,就是因为批销领域的开放。1998年房改后,住房消费市场真正有了需求,我们进入这个领域。最近10多年,中国经济工业化加速,我们也投资重化工,包括钢铁、矿业等。”
陈东升的泰康人寿也抓住了中国保险市场快速成长的20年,如今其保费收入接近1000亿元。陈东升因此被称为中国的“格林伯格”,后者曾执掌世界最大保险公司之一美国国际集团(AIG)达37年之久。但陈说,自己只是“南方讲话和两个条例(指1992年出台的《股份公司暂行条例》和《有限责任公司暂行条例》)的受益者”。
如今,郭广昌和陈东升都成了企业家的“榜样”。郭广昌和他的复星集团,从骑着自行车在上海街头做市场调研,成为如今管理资产超过1350亿元的投资集团,“这些在过去都是难以想象的,一个国家的梦想有多大,决定了企业家的天地有多大。”
黯然神伤?
92派诞生于一个火热的年代,恰如美国西部淘金热的盛况。他们大多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下海割断了脐带,割不断的是资源、人脉;他们普遍具备一定知识水准,对社会趋势和经济走势的认知天然具备优势,少数人甚至可能还是“理论家”;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期望“产业报国”,也有不少人渴望“趟出一条路”、“发大财”,或是二者的结合。
《中国企业家》在《向92派致敬》一文中写道,相似的人生经历——由仕而商,相同的话语体系——相信市场,以及同为拓荒者的身份,让92派这个群体惺惺相惜,志趣相投。
最终,92派在一度沉闷的商业环境中独领风骚。因为他们的摸索、开拓、壮大,让创业在中国成为流行,“企业家”这一称谓被人尊重,现代企业制度也开始发端、确立。这一切,当然首先要归功于“南巡讲话”。
20年后的今天,92派企业家在亚布力论坛上的集体发声,既是主动之选,也有被动成分——关注南巡、关注92派在社会上成为一股潮流。
“现在可以说到了改革的又一个攻坚时期。”皇甫平(人民日报前总编辑周瑞金)认为,面对如今贫富差距拉大、生产方式粗放、权力腐败等复杂局面,重提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意义在于,“如何解决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比解决发展的问题更艰难。我们面临的不是新一轮意识形态之争,而是如何实实在在地解决当下中国社会矛盾的纠结。”而吴敬琏甚至认为,如果这次改革不成功,中国可能会中断现代化。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次的潮流又能为中国的民营企业卸下多少束缚?
陈东升用计划经济的余威抢占市场经济的滩头
2012年2月17日,泰康人寿董事长兼CEO陈东升站在哈佛商学院的讲堂上,面对全球的MBA精英,激情地分享他和泰康人寿的成长故事。
55岁的陈东升对自己显然是满意的——1993年创办的嘉德拍卖已成为本土最大的拍卖公司,2011年营业额超过百亿;1996年创办的泰康人寿,已是拥有25万员工、6800万客户的中国第五大保险公司,2011年资产3500亿,“一个金融帝国的雏形已经形成了”。
1993年,创办嘉德不久的陈东升到香港观摩索斯比的拍卖时,还总是猫在角落里,弓着腰偷偷拍摄,似乎学习别人是一件会被耻笑的事。“一下从机关出来,真的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在五星级酒店好多人举牌,几百万、几千万,我觉得蒙了。”
“创新就是率先模仿。”这是陈东升的心得,也是92派企业家的幸运——当时市场经济刚刚启动,到处都是空白产业,模仿发达国家及地区企业的模式往往就可以获得先机。而且,92派大多是体制内精英下海,他们有“天然的信息垄断权”,比其他人更容易发现市场的空白。用陈东升的话讲,就是“用计划经济的余威抢占市场经济的滩头”。
辞职下海时,陈东升一度期望自己会成为JP摩根那样的成功企业家。但如今,“知天命”的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行为边界。“中国为什么没有一流的、伟大的企业家?这与政府主导经济的模式有关系。政府强势,经济繁荣,但代价是抑制了企业家精神。”
“这20年的高增长带来的一个副产品,就是庞大官僚体系和既得利益集团。现在越不改革,后面的成本越高、代价越大。” 陈东升说,改革初期主要是从思想上把人们彻底解放出来,而现在的改革阻力要大得多,“我对改革的要求很低,就是要把经济还给市场,政企要分开,要从国家市场主义转型到大众市场主义。”
傅军“民营企业家既要懂经商,还要懂政治”
傅军的背头梳得纹丝不乱,说起话来气定神闲,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他的出身。
傅军曾历任湖南醴陵市经委副主任、市外贸局局长等职,33岁就已是湖南省委列定的“第三梯队”重点培养对象。他自称,“我是坐着直升机升官的”。
就是这样一个对政治充满狂热的年轻人,某一天终于对当官感到倦怠。“中国不缺搞政治的,但非常缺搞经济的。有能力的人不应该只是去指导、管理经济,而要直接创造财富。”
1992年,傅军成立新华联,开始涉足房地产开发。如今,新华联旗下的相关产业鼎鼎大名:金六福、香格里拉·藏秘、猎豹越野吉普、华联炻瓷、新华联地产、通化葡萄酒……
傅军交友甚广,不少政府官员下海后也进入新华联工作。“政府官员里面有不少非常优秀的人才,有些人适合搞企业。” 傅军表示,“企业一定要有良好的外部环境,特别是在中国这种法治还有待完善的社会,行政部门配置资源的能力非常强,我不理政府是不行的。”
曾有媒体戏称傅军为“关系资本家”,对此傅军很不满意,“在中国你不能不讲政治。一个企业的发展要跟国家的发展战略结合起来,要跟各级政府的发展规划结合起来。你想办的事,如果与国家产业政策相符,与地方的发展方针相符,事情就好办了。因此,我觉得我们民营企业家不能就做一个纯粹的商人,既要懂经商,还要懂政治。”
郭广昌“扪心自问,复星还比较干净”
在2012年初的亚布力论坛上,郭广昌表示,“国家的改革已进入深水区,我们需要拿出当年小平南巡的智慧和勇气”。
创业之初,郭广昌曾骑着自行车四处找项目,搞过彩色火焰蜡烛、咕咚健身糖、婴儿尿湿报警器等,都不成功,直到他盯准了房地产业。郭卖房子的不同之处是打广告,夹报广告、邮递广告都做,现在看来很平常的办法,当时却很新鲜。
1994年,郭广昌正式成立复星,并在四年后上市,融资3.5亿元。一个庞大的“复星系”也随之出炉,投资范围涉及生物制药、房地产、信息产业、金融、钢铁、证券、银行、汽车等领域,直接和间接控股的公司超过100家。
在中国资本市场,德隆系、科龙系、涌金系、泰跃系等几十个“系”族曾先后粉墨登场,但如今除复星系独善其身外,其余几乎全部倒台。唐万新、顾雏军等“系主任”更是锒铛入狱。
“中国市场经济是在很多‘灰色地带发展过来的,复星的确还比较干净,我扪心自问,做得还不错。”多年后,郭广昌在被问及如何看待企业原罪时这样表示。
2011年,郭广昌的身家达到175亿元,在福布斯中国富豪榜中位列27。他所掌舵的复星也成为管理1350亿元资产的中国最大民营企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