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

曾经热爱过的好时光

●若不是碰上了奥斯卡影帝阿德里安·布洛迪，山西农民段龙虎的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变化。有红白喜事儿请他们，星海歌舞团就会准时到场，尤其是办白事儿时，他总能把人们唱哭（哭声大小可是白事儿上的一个重要指标）。参加星光大道海选，落选后在鸟巢、三里屯街头唱歌，仍会是他最愿意和人谈起的经历。平时无事，他也会打开自己店里的音响，即兴弹唱一曲——就是这个时候，出演过电影《钢琴家》的布洛迪正好路过。美国人走到哪里都顶着一张自信满满的脸，他毫不羞怯地上前，跟段龙虎弹了一曲。旁边有人录了像，冯小刚将视频发到网上，段龙虎就火了。

●人生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插曲，但插曲终归是插曲，布洛迪不过是段龙虎的一个过客，或许会给他带来更多一些的生意和远近乡邻们的谈资，但要说带来什么巨大的变化，估计也谈不上。但他已至人生中途，有自己热爱的东西，名利这些，估计不会影响自己内心的安宁吧。就像苏珊大妈一样，出道3年，功成名就，却依然过着坐公车、到商场淘衣服，每周生活费不过人民币三千多块的生活。让她与别人不同的，不是那巨额财富和全球名声——因为自己婉转的歌声，她的生活早已变得和别人不同。

●我的母亲和她的姐妹们，也组织了一个类似的歌舞团。她们可是多面手，平时周围村子里有白事儿，她们的架子鼓敲得山响（和哭声一样，热闹的打击乐是白事儿的另一个指标）。平时无事，姐妹们便凑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每年春节，又自己买东西，搭台子，在村子里举行一场汇报演出。我把她们的视频发到网上，一年里能有十来个点击量。最近，她们上了电视，参加了县电视台的节目，虽然在普及了有线电视的乡村里，看县电视台的人数还不及现场的评委多，但她们依然自得其乐，还拿了两个内定的冠军回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渐渐失去了许多真正热爱的东西。最近看到因为在小区门口弹奏古筝而爆红网络的保安陈红，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他学习、弹奏古筝已经很久了，只不过这次因为被网友偶然发照片到网上，才为外界所知晓。就像段龙虎所热爱的歌唱事业一样，一个保安喜欢弹弹古筝，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就这，也让许多人羡慕地说：“这才是生活。”这些莫名惊诧的人，估计都和我一样来自干燥、寒冷、空气稀薄、沙尘环绕的火星，在严酷的环境和漫长的时间里，我们总感觉内心空空荡荡，却又很难说清，到底少了什么。

●我曾经喜欢几只绿毛神龟，相继热爱上过玻璃球、篮球和足球运动，甚至曾如丘吉尔幼时一样，对排兵布阵战场冲杀兴趣盎然。但慢慢的，这些都被我抛诸脑后，我没有成为漫画家，没有成为丘吉尔，运动细胞也急剧退化。相反，我成功落入一个庸庸碌碌，稀松平常的世界，与大部分的人类相差无几，每天繁忙劳碌却甚少感到心安。多年之后，我看《流动的圣节》，比我小不了几岁的海明威，饿着肚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写作，回到家中兴致勃勃地跟妻子谈论读书趣事，或者计划两人热爱的滑雪之旅。他们的物质生活比我现在差好多，但却过得充满趣味。他们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内心宁静。以致几十年后，海明威在人生的尽头处，仍然对那段经历无限眷恋，那真的是他曾经炽烈热爱过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