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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议网络热词“屌丝”的文化张力

2012-03-20张猛

文化学刊 2012年5期
关键词:屌丝文化

张猛

(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 100089)

法国后现代哲学家德勒兹曾经在著作里提出过“游牧”(Nomad)的概念。他认为,与国家诞生之后出现的“条纹化”或栅格化空间相比,游牧民的“迁徙性”平滑空间更有利于社会和思想的发展,“充满了自律与互动,标志着一种开放性的思想游牧。”[1]从这个意义上说,电子社会类似于游牧社会的特征,网民(游牧民)在一个自由的平滑空间上发表和传递碎片化信息,而较少受到条框与边线的制约,这也是网络热词能够迅速和无节制地得到传播的主要原因。本文分析的个案“屌丝”一词,也正是最近由电子传媒影响到日常实体生活的一个典型范例。

据考证,“屌丝”一词最先出现在百度雷霆三巨头吧,是中国足球运动员李毅的粉丝们的恶搞称谓。另有资料显示,该词来自于《后汉书·岑熙传》:“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有蟊贼,岑君遏之;狗吠不惊,足下生氂。”其中“氂”即指动物阴部周围的毛发,其意义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对于改变自身状况。该词与最近几年网络上流行的“草根”意思相近,又有很大的区别。 “草根”(grass roots)始于 19世纪美国淘金狂潮时期,当时盛传在草根生长茂盛的地方蕴藏黄金,后来引入社会学时赋予“基层民众”的内涵。同样是出身底层,“草根”强调底层力量扎根土壤,不可小觑,而“屌丝”则突出自身的无能为力,对于大局不构成任何意义,充满消极的嘲讽意味。

虽然“屌丝”本身毫不起眼,但借助网络的传播,该词已经在互联网各大社交论坛、社区和博客上掀起了一股恶搞热潮,一切与身份相关的词汇,几乎全被“屌丝”、“女屌丝”取代;当然,还有与之构成对立的称谓 “高富帅”、“白富美”。这种称谓变迁看似是以经济地位划分阶层,实际上又囊括了身份认同、文化差异、心理建构等诸多方面的问题,不一而足。

网络热词一般由参与构建网络文化的网民通过一定的方式创造或改造旧有词汇,赋予其新的所指,具有明显的情感色彩和价值取向。由于网络所携带的信息量大,信息更新快,很多新词在相当短暂的时间里发挥了作用之后,就沉入词海,被新的词汇所取代,这也显示了大众文化的即时流行特征,所有产生于互联网上的新词变为热词,再最终被淘汰,都与网友的接受视野和受感染程度有关,然而,“屌丝”一词自诞生以来受到的追捧程度,以及其自身的生命力都远远超出了一般的网络词汇,它已经不再只是“网民之间用于网络文字交流的暗语”,“难以进入人们的现实生活”,[2]该词不仅在青少年群体日常交际中经常被引用,甚至在一些大型网购和实体商店的广告语中也多次出现。这种以网络媒介为话语载体的青年亚文化所携带的来势汹汹的力量,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恶搞”和“边缘文化”来概括。任何文化断裂时代都呈现出边缘文化取代主流文化的态势,因此,网络新词“屌丝”能够红极一时,这一现象背后所蕴涵的各种文化因素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索。

一、“屌丝”:符号的消费与现实瓶颈

与传统社会商品的具体和实用特征不同,消费社会里“物品的意义已经通过符号体系被确立和建构起来,这种符号体系就是社会文化的象征体系。”[3]符号化也同样是网络信息的一个重要特征。原本作为自嘲称谓的“屌丝”,在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质变:它的实际指代意义已经边界模糊而演变成为一个符号。在消费社会,这种符号既是个体定位的依据,也是群体成员“与时俱进”的标志,因此,拥有它和使用它成为标榜自我的凭借。很多年轻人并不是确切理解了“屌丝”这一符号的所指,也可能他自身并不属于缺少社会财富和社会地位的“屌丝”,而恰恰是其对立面的“高富帅”,但他们急于承认自己的“屁民”身份,并且津津乐道。这一人群所消费的不是符号的内涵,而是它的外延——凭借使用它来达到彰显自我的目的。青年人对于流行文化的把握程度反映了他是否“时髦”,因此,他们投身为“屌丝”的粉丝。“对于粉丝来说,流行文化就成了他或她建构要义地图的至关重要的场所……粉丝通过调动和组织情感投入(既为自己,又为他人)积极建立起了权威性的地点和形式。”[4]符号的生产本来是一个无意义的举动,但是凭借其消费,衍生出更多的意义来。这保证了符号的生命力延展,使它在更深远的空间传播。从这一角度来说,追求新奇和刺激的青少年群体作为网络热词的粉丝,既消费了“屌丝”,又担当着生产者的角色,给各种相近或同类的现象贴上“屌丝”的标签,从既定符号中挖掘更多的意义。

大多数该词的使用者都或多或少从中读出现实生活残酷的一面。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的年轻人,经历了高校扩招带来的就业压力,面临着买房、婚姻、升迁等问题的严峻考验,书本中所描绘的美好理想和社会蓝图遭遇了现实的重创,这就自然地激发起他们的反叛情绪和迷茫无助。除了个人所亲历的成长烦恼与发展瓶颈,社会上的负面新闻也从侧面洞穿着青年人的道德价值体系,譬如最近几年所涌现的“官员腐败”、“李刚之子撞车事件”、“拜金女择偶”等事件在舆论界闹得沸沸扬扬,迫使人们对自己坚守的道德准绳以及整个社会的价值观评判体系深刻地反思,受到最大震撼的就是思想尖锐又意气用事的青少年一代。他们不能够应对这种社会变迁,也无力改变自身的状况,于是面对长大成人的责任,感慨着自己杯水车薪的挣扎,以及众多的间接社会经验的“前车之鉴”,他们由愤慨转为自嘲——“屌丝”既是对于自身的自嘲,也是对于这个无常社会的深刻讽刺。“屌丝”这样的俗语,甚至是脏话,是自命高雅的人所不齿的。然而当这个社会大部分成员都领到了“屌丝”名衔的时候,少数既得利益者的腐化堕落、为所欲为也就昭然若揭了。青年亚文化正是循着这一条道路来彰显对主流文化的反叛,“亚文化的集体‘仪式性’,反叛性和冲突性,主要是通过隐喻性极强的表现形式来进行的,他们以反传统审美标准来表现审美”。[5]但是我们不得不说,这种隐喻性极强的反叛对于现实的作用目前还很微弱。它至今仍然只是青年人“发于心,而止于口”的无奈叹息,略带“黑色幽默”的苍凉,却没有对他们的生活有明显的改观。

二、“屌丝”:狂欢化的大众和萎缩的“精英文化”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 《第2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1年12月底,中国网民的数量达到5.13亿,网络普及率为38.3%。互联网已经从多个方面深刻地改变了社会的面貌,处理公共事务的流程,以及个人交际的方式。网络提供给人们的平台给网民带来一种实时性的交互。这种交互性的 “魅力就在于它的在场感觉,这种亲身参与话题或者事件的过程使得网民对于参与话题或者时间产生一种亲切感,信赖感与成就感……从而极大地增强网民的自我人格建构的力量”。[6]网民热情地参与到传播网络新词的接力赛中来,是出于新鲜感,也是基于一种粉丝的忠实度:他必须努力延长自己所喜爱的事物的生命力,以此来延续个人体验到的愉悦感受。同时,网络的共时性和非直面性的交流,就像狂欢节的化装舞会,破除了真实世界里人所受到的各种束缚。诚如巴赫金所言,“与官方节日相对立,狂欢节仿佛是庆祝暂时摆脱统治地位的真理和现有的制度,庆祝暂时取消一切等级关系、特权、规范和禁令”。[7]这种大众的狂欢建立在陌生面孔的前提下,对于解放思想和放松情绪不无裨益。也正因此,论坛上的“屌丝”日盛,大众网民议论它,玩弄它,上演疯狂的自我揭露,以此自娱自乐。摇滚歌手崔健1989年发行的一首《假行僧》有这样一句歌词:“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如今借助网络带来的狂欢化体验,所有网民都参与了“假行僧”的实践。

以电视、报纸和网络等为代表的大众传媒,在近些年来对于高雅、深奥和排他性较强的高雅文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而“屌丝”本身所蕴涵的下里巴人的品格,粗俗浅薄的作风,以及自甘堕落的态度等,构成了浓烈的世俗风范,从文化分析的角度看,它的矛头指向,正是讲究和谐韵律,追求永恒价值的精英文化。“屌丝”的崛起,是对旧有的观念和秩序的一种戏谑式的解构,崇高和伟岸的意义已经不再是大多数人追求的目标,他们自甘平凡,并享受这种渺小的状态。乍看上去,“屌丝”与精英的战争似乎是“蚍蜉撼大树”,但随之而来的形势表明,前者凭借亲民性迅速集结了一批拥护者,他们捍卫自己的 “低级趣味”,并呈现出后来居上之势。在他们把自己推到风头浪尖之上的时候,他们的影响力和势力范围也就塑造了新的“精英”。从势力更替的客观规律来看,“旧精英的衰落表现为人道主义和利他主义情感的增长,而新精英的兴起则表现为卑微之众对强大权威的报复”。[8]不过,“屌丝”一族们对于高雅文化的破坏力是略带温度的解构,他们在网上广泛发帖,对于时局密切关注,但是他们的意见颇有点像冷笑话,有的时候甚至只是肤浅的界定阶级好恶。这一方面为他们赢得了更多的粉丝,仿佛“人人皆是意见党”,但是离真正的切中时弊还有一定的距离。在这样的软攻下,精英文化虽然奄奄一息,却依然强硬地“垂帘听政”,发挥着控制主流舆论的作用。

三、“屌丝”:生殖崇拜异化与“唯乐是图”

原始人类的生殖崇拜范围广泛,譬如刻制在器物上的花纹以及生殖器形状的雕塑,表现意图比较明显,而文明社会的各种伦理规则,使生殖崇拜文化在相对隐秘的形式下存在和发展,但是表现形式也因此更加多样。从“屌丝”一词的兴起,也可以看到生殖崇拜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男性和女性的生殖器名谓,一直是受过教养的人耻于提及的,这与人谨慎对待个人的身体隐私部位有关——“要当一个完整的社会人,我们就必须隐藏所有的生理功能,把它们留在我们生活的后台,不让人看到、听到、闻到、碰到或讲到。若无法遵守这些规则,就可能显示反社会倾向,甚至精神有问题。”[9]暴露身体的隐私部位会被认为是不雅的事情,因此,运动会上兴奋至极的裸奔者才会被保安人员带走。也只有在愤怒至极的时候,人才会使用脏话羞辱他人,而羞辱的方式往往是暴露对方母亲的生殖器:“你妈X的!”有学者指出,这种对于生殖器的暴露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对于母亲,对于繁殖人类的女性生殖器的崇拜,因此,侮辱它也就是侮辱了对方情感深处最为珍视的东西,这也就达到了诅咒者恶毒的目的。“这种观念也是生殖崇拜走向另外一个极端的表现,整个‘国骂’都是女性崇拜与生殖崇拜的异化。”[10]

由此观之,对于生殖器官的态度从讳莫如深到津津乐道反映了青年亚文化的“审丑”倾向和娱乐精神。如今流行于年轻人中间的不仅有“屌”,还有隐喻女性生殖器官的“苦逼”、“2B”、“SB”等词汇,这些被主流文化斥为异端的“淫秽词语”,终日挂在青年人嘴上,成了他们宣泄情绪、寻求快感的工具。冲破禁忌能够使他们体验到解放的快感,而无所不包的网络则为他们提供了集体意淫的平台。需要指出,诸如“屌丝”之类的词汇不仅用于调侃他人,更多地是用在自己身上。由恶搞他人到嘲笑自己,并且是使用最为下流的词汇来描述自己,这一方面彰显了他们苦中作乐的青年精神,另一方面也衬托出他们的无奈和痛苦。“快感总是意味着一无所思……它是逃避,但并非人所说的,它是逃脱苦难的现实,而是逃脱最后的一点反抗思想。”[11]流行于网络的“卖淫日记”、“群交纪实”,也是这种娱乐至死态度的表现。在很多现代人眼里,经典文学、高雅艺术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脑细胞,并且大多经典艺术表现的是痛苦的主题,有“无病呻吟”的嫌疑。他们更加倾向于关注不需要费多大精力,且充满乐趣的“快餐文化”。近年来,郭德纲的相声表现小人物的生活和精神追求,更加贴近现在的生活,也就能够获得更多的粉丝。他以“反三俗”的口号来倡导三俗,正与青年人的兴趣追求合拍,一句“你有病吗?”、“你有药啊?”揭示了这个社会普遍的非常态心理:在一切崇高意义被解构得支离破碎,所有的终极意义都失去阵地的年代,百无聊赖的我们怀着强烈的窥阴癖打量他人,同时又依靠露阴癖示人,从震惊体验中寻求快感。

四、结语

大众文化符号得以广泛传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与传播者之间的“相关性”。“只有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内容才是重要的,才能产生意义——就是这些相关性使新闻变得意义重大,使新闻不胫而走,街谈巷论,从而成为日常生活文化中举足轻重的一部分。”[12]“屌丝”一词正是借助这种相关性,在网络和青年人交际中引起热议,引发了一次“自嘲”和“审丑”的热潮。通过分析我们了解到,“屌丝”一词反映了当今社会青年一代对于个人发展困境的自嘲态度,是后现代语境下对于符号消费的典型实例;网络为“屌丝”一词的流行提供了传播媒介,而众人认领“屌丝”头衔的现象则表现为一种短暂性消除差异的全民狂欢,是民间文化对精英文化的“去势”性的攻击,诸如“屌丝”这类的“脏话”夺取了大众传播的话语权,这也是生殖崇拜异化的表现,反映了青年人阶层“娱乐至上”的态度。

青年亚文化依靠网络和大众传媒,已经呈现出蓬勃汹涌的势头,渗透到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以“屌丝”为代表的一批俗文化词汇也随着这种潮流,深刻影响了青少年一代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但是,这些炙手可热的词汇能否最终战胜主流文化的偏见,被纳入官方承认的词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这种争夺话语权的斗争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1]汪民安.文化研究关键词[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448.

[2]郑文丰.网络热词:时代万花筒里的黑洞[N].贵阳日报,2012-05-22.

[3]贾明.现代性语境中的大众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204.

[4][美]劳伦斯·克罗斯伯格.这屋里有粉丝吗?——粉都的情感感受力[A].陶东风.粉丝文化[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41.

[5]陆扬.文化研究概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307.

[6]兰爱国.网络恶搞文化[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8.98.

[7][俄]巴赫金.巴赫金集[M].张杰编选.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139.

[8][意]维尔弗雷多·帕累托.精英的兴衰[M].刘北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20.

[9][澳]露丝·韦津利.脏话文化史[M].颜韵,译.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121.

[10]杨勇.生殖崇拜的异化“国骂[J].社会,1992,(1).

[11][德]阿多诺,霍克海默.启蒙辩证法[A].陆扬.大众文化理论[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3.

[12][美]约翰·菲斯克.解读大众文化[M].杨全强,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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