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人围观一个人

王辰

2012年2月2日，王立军，这个从未离开公共视线的官员又回来了。当天，“重庆市政府新闻办”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据悉，重庆市委决定，王立军同志不再兼任市公安局局长、党委书记，以副市长身份分管联系经济领域工作。”

这条略显突兀的新闻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自2008年薄熙来“亲自点将”空降重庆以来，王立军就以“打黑英雄”的警界大佬形象而蜚声海内外，少有人想到他会离开自己活跃了28年的领域。

一小时内，这条微博被转发了数千次。同一天，重庆市人民政府公众信息网发布消息称，王立军最新分管教育、科技（知识产权）、环保、工商行政管理、质量技术监督、体育、民防、园林、参事、文史、修志工作。其分管的部门为分管市教委、市科委、市环保局、市工商局、市质监局等部门单位。

有人将其视为王立军仕途转型的信号—从官员晋升的逻辑来看，单一的警界生涯，不利于王担任更高层次的领导职务。但也有人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据《经济观察报》2月11日报道，王立军的一位同学认为“脱警”或许对王立军打击很大，“毕竟，他十分热爱这个行业”。王立军曾在与记者的电话中，显示出对公安业务的充分自信，“业务上破案子基本没有什么盲区”，但他另一句话却表示，“政治上咱们不一定有多么成熟，需要慢慢学习”。

這次调任对于重庆警界也是轩然大波。此前，这位铁腕局长律人甚严，并大张旗鼓地进行内部改革。2010年3月初，重庆警方从副科到正处级干部，几乎全被就地免职，3528个岗位重新竞聘。这场被称为“大换血”的警界改革，惊动全国。此后，重庆市公安局相继新招警员逾千名。

2月3日，包括《重庆晨报》、《重庆晚报》、《重庆商报》和《重庆时报》在内的地方都市报，均在头版报道了王立军调任的新闻。而新浪等门户网站更将这条不足200字的消息推上了首页头条。

2月3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拨通了王立军的电话。电话中，王立军语气平静，昔日浓重的东北口音已经淡了许多。他告诉记者，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工作变动。对于网上关于自己工作变动的大量猜测，王立军在电话中哈哈大笑，称“自己并不知情”。随后，他表示欢迎记者去重庆做客，并以要去开会为由结束了通话。

王的后继人选，也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据《南方周末》报道，关海祥可能出任重庆市公安局党委书记职务。官方资料显示：关海祥现任重庆江津区委书记，与王立军同为博士、蒙古族人，同样祖籍东北。此前，关海祥曾有14年共青团中央的工作经历。2009年7月，他从共青团相关职位上调到重庆，任江津区政府代理区长。但目前，这一消息并未得到官方证实。

另据《重庆日报》报道，王立军2月5日曾以副市长的身份到重庆市教委、重庆师范大学调研，并发表了一番关于自身工作调动的看法，这被外界视为这位重庆市排名最后的副市长对职位变动的低调回应。

殊不知，事情正在起变化。3天后的上午11时05分，“重庆政府新闻办”的官方微博发布消息，“据悉，王立军副市长因长期超负荷工作，精神高度紧张，身体严重不适，经同意，现正在接受休假式的治疗”。此后，该微博一度被“重庆政府新闻办”删除，午后又被重新发布，并致歉称“工作人员操作失误”。

一石激起千重浪，这则“看似寻常却奇崛”的消息在互联网上以井喷式的速度传播。北京亿嘉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凯在微博上解读称：“1.政府发布信息，用‘据悉是想表明该信息不靠谱？2.‘经同意缺主语，经谁同意？3.‘休假式的治疗应该去掉，并且休假与治疗两个无法相融的词不能彼此修饰或做定语使用。”

横空出世的新词“休假式治疗”，甚至让外媒记者猝不及防，几家国外媒体对它的翻译也很不统一：

法国路透社用的是vacation-style therapy, 英国的卫报和泰晤士报用vacation-style treatment，最啰嗦的BBC翻成holiday-style medical treatment，最省事的还是日本媒体，用作“休暇式治疗”。

有网友总结：“保护性拆除、轻度型追尾、试探性自杀、合约式宰客、礼节性受贿、政策性提价、钓鱼式执法、临时性员工……凡此种种可列为中国最具特色的最流行语。”

“前非著名律师，现著名非律师”李庄在微博上表示，愿意为休假式治疗中的一切“病人”提供免费法律咨询，“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愿意只身前往重庆出庭，为‘病人免费辩护。在此，提醒审讯者，要依法审讯，千万不可对‘病人刑讯逼供。否则，我会当庭申请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依法维护我的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重庆市公安系统一位高层警员在短信中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王立军因“抑郁重度发作入院治疗”，并说，“我们身边的人都知道”。

不过，该警员口中的“入院治疗”，很快也成了不准确的消息。网络风传，2月8日，他曾孤身前往美国驻成都领事馆。对王立军事件的高度关注，甚至引发了一场网络闹剧。人民网的官方微博于2月9日晚21：14发布微博称，晚间将有王立军最新动态，“请时刻关注人民网滚动新闻或人民网官方微博”。

消息一出，几个小时之内，这条微博的转发超过5万，人民网微博的粉丝数也激增10多万。但其发布的消息却晚于其他网站，被网友调侃为“骗粉”。

知名微博“作业本”套用流行的“梁朝伟喂鸽”体戏称：“人民网有时闲着闷了，会突然跑去新浪微博，随便发一条微博，比如说会揭晓年度最佳涉黑惊悚悬疑恐怖大片，然后蹲在新浪放一晚上鸽子后，不发一语，当晚再滚出新浪，当没事发生过，突然觉得这货TMD才应该去休假式治疗。”

另有消息说，新华社将在2月8日晚发布对此事的通稿，而许多网上意见领袖早已加入其中。著名天使投资人薛蛮子在其网络自媒体《蛮子文摘》中，收录了近百条微博，将此事分为起因、发展、推测，对中国影响等若干部分。人们甚至为此人身在何处、此事的走向争得面红耳赤。

虚拟世界的关注延伸到现实中，让素不关心国事的普通人也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一位北京的报摊摊主说，只要报纸上出现王立军三个字，就可能脱销；随便走进一家饭馆，在嘈杂的谈话中，肯定能听到这个名字。

2月9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证实：“王立军确实以重庆市副市长的身份，曾到美国驻成都领事馆，后自行离开。”

同一天，新华社的报道证明了美国国务院的说法。报道称，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在应询答问时表示，重庆市副市长王立军于2月6日进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滞留1天后离开。有关部门正在对此进行调查。

“在前两天发生的事情是个非常偶然的个案，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这个跟习副主席访问美国没有什么关系。”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崔天凯回应说。

2月9日晚11点，以播报利比亚战局而成名的微博网友老榕说：“插播一条谁知道有关没关的新闻：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2月9日下午在北京宣布，将尽快在中国增加50名领事官员。”

第二天，新华社的说法被国内多家平面媒体引用在了封面上。甚至有媒体在两天内，接连用了两个封面报道：《王立军接受治疗》、《王立军接受调查》。

寥寥数语的官方结论，显然无法满足网民日渐高涨的好奇心。这场围观很快转为探求真相的人肉搜素。

其中就有他14年前任铁岭市公安局副局长期间，拳打下岗职工张贵成的事件。

一份“王立军精神状况诊断书”也惊现两江论坛，这份签字时间为2012年2月4日的“诊断书”写道：患者称精神紧张，夜间不敢关灯睡觉，发现患者缺乏逻辑，歇斯底里，曾有轻生念头，但拒绝用药，“初步诊断患者存在严重的抑郁状态”。其后被重庆相关医院院务部证实为伪作，“没有这回事，这是假的”。但据《中国经营报》报道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可靠人士表示，6日王立军确实曾准备去西南医院检查，一位权威的老年科医生还专门候诊。

此外，这位前局长的一些八卦开始被质疑。比如他的诸多“教授”的头衔，他的157个发明究竟有什么价值。在之前的报道中，王立军一度被塑造为一个“完人”，文武双全、学识渊博、爱好广泛。现在，他则得到了类似“彪子”这样的称号。

这种搜索甚至把类似方舟子之类的名人牵连进来。知名媒体人石扉客在微博上称：他曾发电子邮件给“打假斗士”方舟子，核实王立军“教授”头衔的真假。但方舟子“把这封信公之于众”，给石扉客带来了很大压力。

但对王立军质疑最多的，则是打黑时使用的手段—究竟是“打黑”还是“黑打”？

就在王立军被“休假式治疗”的次日，《重庆日报》头版发表了《打造平安之城，从斩断黑恶开始》的文章，对之前的打黑进行了高度评价。

文中称“据不完全统计，我市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先后有20多位中央领导及700多位省部级领导来渝调研视察，他们对重庆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给予充分肯定。另外，来自全国各省市区的各界人士来渝访问，也对重庆打黑斗争给予充分肯定。”

截至2月12日，王立军的个人资料仍然挂在重庆市政府的官方网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