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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内古特科幻现实主义小说文本的开放性*

2012-02-18徐文培

外语学刊 2012年6期
关键词:科幻人类小说

徐文培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1 引言

使用科幻小说体裁或在小说中加入科幻小说手法本身就使小说文本具有一种无限的开放性、指涉性和延异性,这是因为科幻小说通常以遥远的未来或无限的宇宙空间为背景,小说所展现的文本世界也因时空的跨越具有了多维的时间和空间。从表面上看,冯内古特在自己的科幻小说中将背景设置在未来人类社会和外星世界,但实际上,冯内古特科幻小说的背景不单单是未来社会和外星世界,而是将地球上的当今人类社会在空间上向外星球,在时间上向未来社会,在共时和历时两个层面上进行延伸。冯内古特吸收、整合和利用科幻小说和现实主义小说各自具有的优势,将当今社会与未来社会、现在与未来、地球与外星球之间并置起来并互相指涉。他这样做的目的在于通过当今人类社会的问题预测未来人类社会的危机。他的科幻小说由于指涉当前人类社会的现实,因此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可以被看做是科幻现实主义小说。冯内古特的科幻现实主义小说在小说体裁和创作方法上进行了超越和创新,使小说文本呈现出开放性的特征。小说中的地球人类可以借助未来科学的发展成就时空超越,与外星人类的联系和交往不仅赋予小说多重的空间维度,同时也使文本间的关系如同地球和外星球的关系、地球人和外星人的关系一样具有无限的指涉性和开放性。

2 科幻现实主义小说

冯内古特的创作生涯以两部科幻现实主义小说《自动钢琴》和《泰坦星上的海妖》开始。尽管他从第三部小说开始在小说题材上开始向现实世界和现实问题过渡,但科幻小说手法仍然被冯内古特应用到其他一些小说中。作为小说中的一种特殊类别,科幻小说在充分展现想象中的人类未来社会和外星世界的同时,赋予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使小说文本在时间和空间上因指向无限大的文本世界而被无限地开放,文本意义被无限延异。冯内古特认为对自己影响较大的作家是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 1903-1950)和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 1850-1894)。“当被问起他想成为像谁一样的作家时,冯内古特的回答是:乔治·奥威尔。”在谈到史蒂文森对他的影响时,冯内古特说:“因为他写出如此精彩的故事……我把《弗兰肯斯坦》或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这样的书看成是绝对精彩的作品。它们是设计精巧的伟大作品,对人生作出了如此清晰的评判。我对乔治·奥威尔最感兴趣。我试图像他那样多写作品,我欣赏他对穷人的关心,我喜欢他的社会主义,我喜欢他的简单风格”。奥威尔在科幻小说《1984》中对未来社会的展望无疑对冯内古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他创作出《自动钢琴》等科幻现实主义小说。

作为冯内古特创作生涯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自动钢琴》是一部反乌托邦的科幻现实主义小说。小说的背景是第二次工业革命后的纽约州伊利姆市(Ilium,New York),一个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高度机器化、自动化和极权化的未来美国城市。虽然有一定的科幻成分,但小说描写的未来美国社会反映了当今美国社会的很多现实状况和问题,因此是一部既着眼未来又立足现在的科幻现实主义小说。冯内古特本人称,“这是一部有关技术影响普通人生活的现实主义小说”。在提到科学技术对自己及其他作家的影响时,冯内古特说:“所有的作家都得了解有关科学方面的知识,因为科学方法已经在他们的环境中成为一个重要的部分。要想准确地反映他们的时代,对他们所处的时代作出理性的反应,作家们必须弄懂他们环境中的那个部分。C.P.斯诺和我在这方面都很得意,因为我们有两种文化——顺便提一下,H.L.门肯也是。他的职业生涯是以一名化学家开始的。H.G.威尔斯也是一样”。冯内古特曾在康奈尔大学学习化学和生物学,在卡内基理工学院和田纳西大学学习机械工程学;英国科学家和小说家C.P.斯诺(Charles Percy Snow 1905-1980)曾在莱斯特大学和剑桥大学接受高等教育,于1930年成为剑桥大学基督学院的一名研究员;以科幻小说创作闻名于世的英国著名小说家 H.G.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 1866-1946)毕业于英国皇家理学院生物学专业(今天伦敦大学帝国理工学院的一部分),曾经在赫胥黎的实验室工作,后转入新闻工作,从事科学和文学的研究。“科学是科幻小说家在小说中获得可信度的手法。”斯诺特别指出,当今世界上教育的质量正在逐步地降低。他举例说,许多科学家从来没有读过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同样,艺术工作者对科学既不熟悉也不感兴趣。由此可见,科学对一个时代感和使命感都很强的冯内古特来说何等重要,因为不具有科学和人文两种文化的人无法理解,更谈不上提出解决人类社会问题的方法。提起自己最初的写作,冯内古特说:“我开始写作时写的都是些和我相关的事儿。我周围到处是机器。我自己在工程学和化学方面接受过训练,但并没有受过艺术方面的教育。我在斯克内克塔迪(纽约州东部城市,Schenectady)这个大工厂城市为通用电气公司工作,所以我的第一本书就是关于到处都是机器和工程师的这座城市。我也因此被归为科幻小说类作家。在过去,严肃的文学评论家们对科幻小说家不屑一顾,那些使用大技巧、涉及真正重要和漂亮问题的作家高高在上。那时,如果你是一个科幻作家,你真的不属于艺术界,别的艺术家不会和你说话。你只能和同类的一小群卑鄙的人在一起”。

从叙事结构来看,《自动钢琴》由一系列复杂的情节和次要情节(也译为陪衬情节,subplot)组成,这一点很像赫胥黎的《针锋相对》(Point Counter Point,1928)。但不同的是,冯内古特没有将这些次要情节串联起来。虽然小说总体上是线型叙事,但主要情节有时会发展成为次要情节,然后偏离至离题(digressions)。里德曾经批评这种叙事手法,认为“次要情节和离题经常弱化中心叙事”。但邵特却认为,“这样的批评忽视了一种可能性,即冯内古特有意识地打破传统小说的结构,目的是为寻找一种有助于讲述他的故事和表现他的气质的叙事模式”。与主要情节穿插在一起的次要情节为《自动钢琴》构建了多层次的叙事结构,在叙事上体现出开放性的特征。在布拉特普尔的国王沙哈对美国进行访问这个次要情节中,沙哈扮演了局外人和旁观者的双重角色,从一个来自外星球的来访者的视角审视地球和地球人面临的社会问题。正是沙哈从一个“原始社会”的视角来讽刺建立在高度文明基础上的美国文化,他眼里的美国人是囚犯,“公民”和士兵是奴隶,语言中没有“一般人”(average man)这个词。沙哈从局外人的角度提出冯内古特在小说中探讨的问题: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匆匆忙忙?如果像洗衣服等这类的家务活都用洗衣机来做,要人干什么?这是他想问小说中的超级计算机艾皮凯克(Epicac)的问题,当然他得不到计算机对这类问题的任何回答。“提出‘要人干什么?’这样的问题的目的在于确定人的身份以及对自我给出定义。重要的是我们如何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而我们如何回答决定了我们的道德准则。”冯内古特在《比死还糟的命运》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在我的第一部小说《自动钢琴》中,我问了甚至现在更难回答的问题:‘要人干什么?’,我自己的回答是:‘维护’。在《咒语》中,我承认大家都想做建设工作而没有人愿意做维护工作。所以就开始了皮球游戏了”。沙哈这个人物角色的特殊功能是提供了一个有限的小说世界和文化框架之外的视角。冯内古特使用18和19世纪小说中常见的外部观察者的手法,目的是使读者能够看清楚人类社会表层的下面究竟是什么样的,用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的话说,看清楚文化是可以隐藏湿疹的丝绸。按照巴赫金的观点,“我”对“我”的自我认识不可能是全面的和完整的,“我”必须也只能借助他者认识到“我”的存在,“我”对“我”的认识只能依靠他者对“我”的认识来弥补“我”对“自我”认识的不足。局外人沙哈的视角不仅为小说增加了叙事层次,使小说文本在情节发展和叙事角度上呈现开放状态,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局内人对自我认识的不足。

在《自动钢琴》发表7年之后,冯内古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泰坦星上的海妖》问世。在评论界引起的争论主要是围绕这部小说的类别展开:科幻,讽刺,还是黑色幽默?一些评论家抱怨冯内古特不但不严肃对待,甚至取笑科幻小说。对此,冯内古特断言他自己从来没把自己看成是科幻小说作家,是评论家们在他的第一部小说《自动钢琴》出版之后给他贴上了标签。直到1969年《五号屠场》出版,冯内古特才将科幻小说家这个标签摘掉。冯内古特坦言,他之所以对科学技术感兴趣,主要是因为他在通用电气公司工作时经常同工程师打交道,另外他哥哥伯纳德·冯内古特是一名大气物理学家,他本人在大学期间也学习了化学、生物学等自然科学。这些经历使他意识到,科学技术已经成为当今社会人类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科学技术应该成为主流小说的一个主要主题,而不仅仅是科幻小说的独有内容。《泰坦星上的海妖》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第三次大萧条之间,时间跨度是43年,空间上跨越了太阳系的火星、水星、地球共三颗行星和作为土星的第六颗卫星的泰坦星,小说的叙事者是一名历史学家。从体裁上看,《泰坦星上的海妖》既不是一部简单的科幻小说,也不是对科幻小说进行滑稽的模仿,而是使用科幻小说的手法,采取反乌托邦的态度来达到讽刺的目的。同《自动钢琴》相似的是,《泰坦星上的海妖》也探讨了人类与机器的关系:“人只不过是一台机器,其命运已经被其他机器所控制”。小说讲述了自称为上帝信使的加州亿万富翁马拉其·康斯坦特从火星到水星,再到地球,最后到泰坦星的太空之旅,目的是寻找人类理想的乐园,并对人生的意义进行终极探索。康斯坦特在临死前终于明白:不论谁主宰这个世界,人生的目的就是要爱周围可以相爱的所有人。冯内古特用康斯坦特的经历来讽喻当今人类到太空去寻找理想世界的徒劳。冯内古特认为,作为地球村的村民,现代人应该更多地关注自己的栖身之地——地球,而不是浩瀚飘渺的外星世界;此外,人类应该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原因是“只有人类灵魂才是未知领域,是善良和智慧的源头”。小说的叙事者如同一位来自外层空间的来访者,能够在时间和空间上提供一个置身于小说框架之外的叙事角度,并将叙事的焦点集中在马拉其身上。小说批评了美国社会富人决定穷人命运的政治制度,具有反乌托邦色彩。来自新英格兰的富翁温斯顿·尼洛斯·拉姆福德和他的狗以波的形式存在,在9年中每59天才在地球上出现一次,而每次也只持续一个小时。拉姆福德陶醉于在浩瀚和虚无的太空中漫游,丧失了人类的情感,放弃了自己在地球上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虽然拉姆福德出资建造了一艘太空船,并掌握了太空旅行,能够穿越时间漏斗,并且创立了“上帝冷漠教”,目的是在火星侵略地球后能够用这种新的宗教替代不再时兴的基督教,并且用它来团结整个地球,但这一切都无法帮助人类逃脱灾难和惩罚。“冯内古特承认拉姆福德是根据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的原型塑造的,而且罗斯福是小说中的主要角色。”冯内古特意在说明拉姆福德和他的空想以及这种堂吉诃德式的太空漫游是徒劳无用的,人类不应该把探索的目标放在虚无飘渺的太空,而应该关注地球本身和地球人的内心世界。小说既充满了讽刺,同时又满怀对人类和地球热爱的情感。他一面嘲讽处在生态危机中的人类所期待的进步只是一个幻想,科学和人类的生活可能处于对立的状态,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并没有和人性的完善同步进行;同时又高度赞扬美丽的地球:“你们想飞越太空?上帝早已经为你们建造了最漂亮的宇宙飞船”。这里说的“宇宙飞船”实际上指的是上帝为人类创造舒适生活的地球。尽管康斯坦特的太空探索徒劳无功,但他临死前终于说出了“我想她”,并将自己的心里话向夏洛倾诉:“我们经过这么长时间才意识到,一个人的生活不管由谁来控制,它的目的都是爱周围可以爱的任何人”。冯内古特在小说中采用既严肃又带有讽刺的口吻,使用了科幻小说的多种技巧:漫游火星、水星和泰坦星的太空旅行、心灵传动、丧失物质形态、重新显形、人和机器的关系、心灵感应、与外星人相遇和其他科幻手法。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使作者能够进入所有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世界。尽管小说中不同人物的人生轨迹相互缠绕,有时跨越时空,但全聚焦叙事模式使作者能够灵活而清晰地勾勒出小说中重大事件的轮廓。冯内古特有时还有意让叙事停下来,由叙事者直接与读者对话,这样一来,叙事者就被作者刻画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像接力运动员传递接力棒那样,把故事一段一段地讲述下去。

在《泰坦星上的海妖》出版26年之后,冯内古特创作出他的第三部科幻小说《加拉帕戈斯群岛》。冯内古特后期创作的小说大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角度,他说他甚至从没考虑过在《加拉帕戈斯群岛》中使用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角度。这是一部反映人类目前环境和人类未来之间关系的科幻现实主义小说,讲述了时间跨度长达一百万年的充满想象的人类历史。“《加拉帕戈斯群岛》从文化人类学向自然主义做出了进化论式的跳跃。”这部小说和冯内古特以前的科幻小说比起来最大的不同是:《自动钢琴》、《泰坦星上的海妖》和《猫的摇篮》等小说主要是对人类未来社会和外星世界的幻想和想象,缺少深奥难懂的科学知识;而《加拉帕戈斯群岛》则体现了冯内古特对天文学家卡尔·萨根(Carl Sagan 1934-1996)以及进化论科学家和古生物学家斯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 1941-2002)等科学家所从事的科学工作的了解,读起来像是一本进化生物学的教科书。“除了超自然的叙事者之外,小说很清楚属于科幻小说科学的、现实主义的一端。在对《囚鸟》和《神枪手迪克》中怀有负罪感的主人公那几乎幽闭恐惧(claustrophobia)的心理进行探索之后,冯内古特很显然准备打开他的视角,进行一个大胆的新尝试——对人类也许从更高智力水平进化并回归到更简单的动物生存方式的这种可能性进行理智的有时冷漠而客观的思考。”冯内古特二战前在康奈尔大学学习生物化学和战后在芝加哥大学学习人类学的经历帮助他获得了很多相关的知识。由于是一部科幻小说,《加拉帕戈斯群岛》不再像冯内古特的多部小说那样有一个自传性质的前言或序言等。小说由两大部分组成,第一部分(Book One)“事情是”(The Thing Was)一共38章,第二部分(Book Two)“事情变成为”(The Thing Became)由14章组成。小说由来自一百万年以后的幽灵——冯内古特的他我,科幻小说家基尔戈·特鲁特的儿子利奥·特鲁特的幽灵作为叙事者。利奥从一百万年以后的视角来观察并描写一百万年前,即1986年开始发生的故事,所以小说两个部分的标题都用过去时来表示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是站在将来的角度对当今世界的回顾,不像很多科幻小说那样是对未来世界的预测和探索。小说虚构了一种在德国法兰克福年度书展上出现的攻击女性卵巢的病毒。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病毒随着知识的传播而扩散到世界各地并将人类几乎彻底毁灭。幸存的10多个人逃到被查尔斯·达尔文认为远离外界纷扰的人间天堂——加拉帕戈斯群岛。人类经过长达一百万年的重新进化,演变成像海豹一样的动物:拥有能够快速划水的鳍肢,像鸟的喙一样的尖嘴壳和愚钝的不善于思维的小脑袋。未来人的鳍肢代替了当今人类的手和手臂,使未来人不再能用手来使用武器互相残杀;小脑袋取代了大脑袋,这使未来社会中的人类完全和其他动物在智力上处于平等的地位,不再像现在这样以远远高于其他动物的智商成为地球的主宰和破坏者。

3 科幻小说手法

除了以上三部科幻小说外,冯内古特还在其他几部小说中使用了科幻小说手法,使人物能够借助于想象中的外星世界和未来世界与自己生活的地球之间进行对比,改变自己对现实世界及其现状的认识。《五号屠场》中毕利无数次的时间旅行使他能够往返于地球和541号大众星之间,驰骋于现在、过去和将来的时间隧道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分裂(schizophrenia)之后,毕利的大脑意识进入了一个幻象世界——541号大众星。被劫持到外星的毕利被外星人洗脑,接受了外星人对生死以及对地球和地球人未来的看法,这成为了毕利对抗挥之不去的噩梦般的战争经历和记忆的一剂药方,成为毕利逃避现实世界的唯一出路。借助于科幻手法,冯内古特意在嘲讽地球人面对自身困境时的无奈和无助。读者在读完毕利的故事之后随作者来到了最后一章。然而,被作者带回到真实的现实世界的读者却发现,从战争中侥幸生还的毕利虽然过着美国人向往的、殷实的中产阶级的生活,他的内心世界仍然无法摆脱战争的阴影,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仍然时不时困扰着他,即使躲过了二战的硝烟,回到和平世界也无法消除暴力和死亡的威胁。冯内古特让毕利接受了541号大众星上外星人的时空观:所有的现在、过去和将来的时刻都同时存在,人要做的是忘记不愉快的时刻而记住愉快的时刻。这种新的时空观也反映在冯内古特的叙事艺术上,空间上的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与时间上的现在、过去和未来同时并置在一起,即虚幻和现实结合,共时和历时结合,读者能够从多个角度来审视作家所呈现的艺术世界,从自传式和元小说夹杂的章节中认识到自己所生活的当今现实世界中人类和人类社会的阴暗和丑恶,从虚构的小说文本世界中了解那些饱经战争创伤的人永远无法摆脱的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从幻想世界中寻找继续活下去的精神慰藉和麻醉神经系统的宗教说教。“在《五号屠场》中,冯内古特把以时间为线索的线型叙事陌生化到最极致状态,使之成为寻找一个方法,将德累斯顿大轰炸那场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荒谬写出来的故事。”

在最后一部小说《时震》中,冯内古特基于科学幻想所预言的“时震”虚构了“时震”之后将发生的故事。“时震”指的是宇宙中的时空连续统一体(the space-time continuum)由于故障,在一直膨胀的过程中突然收缩(a sudden glitch),引起的时间震动,把时间从2001年的2月13日弹回到1991年2月17日。“像《五号屠场》中的毕利·皮尔格里姆那样,身为作家的冯内古特和身为人物的冯内古特摆脱了时间的羁绊……冯内古特玩儿起了自由意志和命定论思想的游戏。”人们虽能冲破时间的束缚,但由于无法实施自由意志,人类“重生”的机会只能是重新经历过去十年中所经历的一切:“我让时震把每个人和每件东西在顷刻间从2001年2月13日弹回到1991年2月17日。然后我们都得艰难地一分钟一分钟、一小时一小时、一年一年地回到2001年,赛马会上押错马,嫁娶不该嫁娶的人,又染上淋病。凡是你能说出来的!”冯内古特借助于幻想手法,预言人类即使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但人类现实社会的现状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机会”等于“零机会”,人类只能面对现实而束手无策。冯内古特的小说创作经历了从科幻到现实,对人类和人类社会的态度经历了抱着一线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变化。“时震”的虚拟性和科幻性,真实人物和虚构人物、真实事件和虚构事件的交织和混杂,使小说在叙事结构和人物刻画上等方面构成了虚实交错、时空倒置、内外指涉的网状般、开放式的小说文本世界。托德·F.戴维斯对《时震》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冯内古特最后的小说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混合体小说……《时震》将部分回忆录与虚构人物粘贴在一起……”

4 结束语

冯内古特运用科幻小说体裁和在小说中使用科幻小说的手法,使小说的文本世界延伸到了未来或外太空,在历时和共时的交错与指涉中,传统小说恒定的封闭结构被开放式的结构取代。冯内古特充分利用科幻小说能够拓宽小说文本世界在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性延展的优势进行想象,但目的还是依托当今人类社会的背景,以长远的眼光将背景从当今人类延展到未来和外层空间,用今天的问题和危机来预测并警醒当今人类意识到未来人类社会将面临的诸多问题。借助科幻小说体裁和手法,反映当今人类社会的现实问题,并以此预言人类在未来社会中将要面临的问题,这种科幻现实主义小说超越了科幻小说或现实主义小说某一单一的小说类别,将二者整合表现出冯内古特早期创作中对小说进行创新的初步尝试。无论是科幻现实主义小说,还是在小说中使用科幻小说手法,小说文本的背景增加了未来这一历时性或外星这一共时性的层次,小说的文本世界因此跳出了传统小说的封闭结构,以开放式的结构“播撒”到空间世界,文本意义也因时间上的推延而得以“延异”。时空的跨越使传统小说的连贯性被中断,逻辑性被破坏,情节的中心性被颠覆,结构的完整性和封闭性被打破。科幻加现实,或者称之为虚构和真实,两者之间的叠加、交错、并置和互涉不仅使科幻现实主义小说以开放的结构展现多元的世界,而且能使当今人类和未来人类、地球人类和外星人之间以“外位于”对方的视角相互“超视”对方。人物借助跨越时空的能力具有更加宽阔的视角,未来世界和外星世界与当前社会并置在一起,不同时代的人类、不同星球上的“人”的宇宙观、生死观、价值观等交织在一起,来自不同时代和不同星球的人之间的交流体现了巴赫金理论中的对话和复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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