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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政争:权力监督异化下的官场乱象

2012-02-11王者觉仁

百家讲坛 2012年8期
关键词:张居正内阁

王者觉仁

明朝监察系统的核心力量被称为“言官”,原本肩负权力监督的职责,可最终却沦为内阁大臣权力斗争的工具,成为合法的政治打手、有执照的职业骂客。隆庆一朝前后不过六年,可内阁却爆发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权力博弈事件。而在那些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夺权大戏中,就充斥着言官们唾沫横飞、拳打脚踢、冲锋陷阵、前仆后继的身影……

徐阶与高拱:一栖不两雄

嘉靖帝朱厚熜在位期间,大明王朝内忧外患。面对危局,嘉靖刚开始还会勉强应付,后来干脆撒手不管,数十年如一日地修道斋醮、希求长生,把朝政大权全部交给了奸相严嵩,导致政局更趋糜烂。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老成谋国的内阁次辅徐阶意识到严嵩已失皇宠,遂授意言官发起弹劾,成功扳倒了独揽朝政十多年的严嵩。在明代,首辅去位,次辅自动升任首辅。徐阶掌控内阁后,先后引荐李春芳、郭朴、高拱入阁。大明权力高层的面貌顿时焕然一新。

按理说,李、郭、高三人都是徐阶提拔的,在后严嵩时代,他们理应携起手来拨乱反正、重振朝纲才对,徐阶的本意也是如此。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四人内阁中排名最后的高拱根本不买他的账。不仅不买账,而且还对他相当不满。

原因很简单:高拱是个十分自负的人。

这一点,在高拱入阁不久,徐阶就看出来了。

其实,徐阶提拔高拱并不是无心之失。恰恰相反,他早就知道高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而且料定朱载垕一旦登基,其老师高拱必然入阁。正因为此,他才会抢先一步卖个人情,主动引荐高拱,目的就是让他感念自己的知遇之恩,从而将其收服。

可现在看来,徐阶是弄巧成拙了。

对徐阁老的小九九,高拱心知肚明,所以非但不被收服,还满怀不屑,一入阁就明里暗里跟他叫板。而同时入阁的郭朴是高拱的河南老乡,两人自然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至于次辅李春芳,倒是徐阶的人,但是此公是个好好先生,从来与人无争,更不会耍弄权术,所以此时的徐阶颇有势单力孤之感。

事已至此,徐阶只能承认自己走了一步臭棋。

为了挽回失误,老谋深算的徐阶马上又走了两步棋:第一步,授意言官吏科给事中胡应嘉伺机弹劾高拱,即便不能让他出局,至少也杀杀他的锐气;第二步,物色一位德才兼备、年富力强的心腹官员作为候补阁臣,以备入阁制约高拱。

被徐阶选中的这个人,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张居正。

此时的徐阶绝不会料到,后来的张居正并没有老老实实坚持“徐阶路线”,甚至多数时候还站在了高拱一边;并且,就在他作出这两个决定的时候,一场即将绵延数载的内阁大战,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嘉靖遗诏:引爆内阁大战的导火索

嘉靖四十五年冬,长年服食金丹的朱厚熜终于毒火攻心,一病不起。当时嘉靖常年住在西苑,阁臣就把值班室(直庐)设在苑中,并日夜轮班值守,以备不时之需。高拱就把家搬到了西苑附近。

由于皇帝的病情来势汹汹,动不动就不省人事,所以宫中人心惶惶,一日数惊。某一天,西苑又传出消息,说皇帝快不行了,当时正在值班的高拱信以为真,就把自己的私人用具收拾了一下,从值班室带回了家。

高拱以为,这只是寻常举动,因为皇帝要是真的崩了,他就不必天天在直庐轮班守夜了,所以把私人用品拾掇一下也没什么。可他万万没想到,当这一寻常举动落入某个言官眼中时,居然变成了罪状!

这个言官就是胡应嘉。

他已经窥伺高拱很久了,现在终于抓住把柄,立刻上章弹劾:高拱平时在直庐值班时经常溜号,大半夜跑回家跟老婆亲热,如今皇上病重,他又早早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到底是何居心?这不是对皇上不忠、盼着皇上早点晏驾吗?

徐、高之争的第一枪,就这样由言官胡应嘉打响了。

面对徐阶射来的子弹,高拱目瞪口呆,束手无策。因为,胡应嘉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诽谤,包括说他半夜溜号也是真的。可怜高拱一肚子苦衷,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当时他已经50多岁,膝下却没半个儿子,为了延续香火,不得不加班加点勤奋造人。按说这也情有可原,可问题是这种事情压根摆不上台面,所以高拱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等着皇帝下旨贬黜。

然而幸运的是,此时的嘉靖已经病入膏肓,连眼睛都睁不开,就甭提胡应嘉的奏章了。

高拱就此躲过一劫,随即在心里发誓—此生与徐阶不共戴天!

不久,嘉靖崩了。按惯例,遗诏应由首辅会同其他阁臣一块起草,以确保公允。但是这一次,徐阶却作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关起门来自己一个人办了!把李春芳、郭朴、高拱通通放了鸽子。

事后来看,正是徐阶摒弃众人、个人包办的这份遗诏,成了内阁大战的导火索。

徐阶借嘉靖本人之口,对嘉靖一朝的弊政进行了全盘否定,并且宣布,自嘉靖即位以来所有因言获罪的官员,在世的全部复用,去世的追加抚恤,同时将“凡斋醮、土木、珠宝、织作”等工作全部罢废。

此诏颁布天下后,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号恸感激”,臣民们无不对徐阁老感恩戴德,而高拱和郭朴则是咬牙切齿,暴跳如雷。郭朴甚至放言:“徐公谤先帝,可斩也。”

怪不得高、郭二人如此激愤。徐阶在草拟遗诏时,居然找了一个区区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去执笔,这不是存心扇他们耳光吗?

这个位卑权轻的翰林学士,就是张居正。

徐阶这么做,显而易见的目的有两个:一、重申对张居正的赏识和器重;二、故意让高拱难堪,同时暗示他:你别太狂,我手里还有棋子!

隆庆即位两个月后,张居正在徐阶的全力扶植下,连跳九级,以吏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如此火箭般的蹿升速度,着实令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与张同时入阁的,还有礼部尚书陈以勤。

现在,内阁总共有六个人,徐阶一方四个,高拱只有两个,力量对比之悬殊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朝中多数言官都是徐阶的门生故旧,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高拱淹死。

内阁大战一触即发,高拱危险了。

高拱下野:言官集团的狼群效应

隆庆元年(1567年)正月,大明的人力资源部门(吏部)进行了一次例行的京官考察,其中当然也包括言官。吏部尚书杨博忙活了几个月后,公布了考察结果:两名言官被黜,但其山西老乡却“无下考”。

结果一公布,言官们立刻群情激愤。当初炮轰高拱的胡应嘉第一个跳出来,弹劾杨博“挟私愤,庇乡里”,一下击中了杨博的死穴。

奏疏呈上,照例下发到内阁议定。高拱一看,又是这个胡应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桌子大骂:“胡应嘉身为言官,也全程参与了考察,可事前一句话不說,事后又大放厥词,这不是自相矛盾、别有用心吗?”一旁的郭朴也勃然作色,“应嘉无人臣礼”,当贬为庶民!

幸亏有其他言官联手营救,胡应嘉被调任。

贬谪令一下,整个京城的言官集团立马沸腾了,所有言官不约而同地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高拱不放,认为就是他在背后指使。而时任兵科给事中的欧阳一敬更是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大骂高拱“奸险横恶无异蔡京”。欧阳堪称言官中的顶级骂神,在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他就曾空口白牙骂倒过20多个三品以上的部级文武官员。此时他表示:“胡应嘉弹劾杨博前是找我商量过的,如今既然把他贬了,那干脆把我也一块贬了!”一副为同僚两肋插刀的架势。接着,又有一些言官频频上疏,为胡应嘉和欧阳呐喊助威。

至此,高拱才猛然意识到:胡应嘉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在他的身后,一直站着一大群人,不,是站着一大群狼!而老谋深算的徐阶,就是那只头狼!

如果说官场就是丛林,那么言官集团就是大明丛林中呼啸来去的狼群。他们一旦发现猎物,或者发现同伴受到攻击,就会一拥而上,依靠团队力量置对手于死地。

思虑及此,高拱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徐阶为他精心布下的一个死局!故意抛出胡应嘉,目的就是诱敌深入,把他高拱引到狼群之中,再以压倒性的优势力量聚而歼之!

毒啊,最毒莫过徐阁老啊!

高拱痛定思痛,马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授意门生御史齐康弹劾徐阶。然而,高拱掌握的言官力量与徐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齐康一出手,高拱立刻遭到“狼群”更大规模的围攻。言官们集体到宫门前请愿示威,用尽各种俗言俚语问候高拱的祖宗十八代,附赠数量可观的浓痰和唾沫。

紧接着,骂神欧阳一敬出阵单挑,上疏弹劾齐康;齐康接招,也上疏弹劾欧阳。双方的较量很快就有了结果:齐康出局,卷铺盖回家。

众言官看见高拱的前锋大将落马,越发斗志昂扬。反正,不把高拱淹死在唾沫里,众言官绝不收口。

隆庆元年五月,承受不了舆论压力的高拱被迫辞职。随后,言官们再接再厉,转而攻击郭朴。九月,孤掌难鸣的郭朴也只好告老还乡。于是,这场由言官集团悍然掀起的内阁大战,暂时以高拱一方的落败而告一段落。

看上去,徐阶好像是赢了。可是,这并不是结局。

徐阶倒台:权力是把双刃剑

最难对付的高拱被拱走了,徐阶终于坐稳了大明首辅的位子。然而,正当他挽起袖子,准备在帝国朝政上大显身手的时候,从宫中射来了一道阴森的目光,顿时令他如芒在背、惶惶不安。

这道目光来自大明皇帝朱载垕。

自从即位以来,隆庆帝朱载垕其实一直是个甩手掌柜,对帝国政务毫无兴趣,对内阁大臣的权力斗争也是视若无睹,一心只想做个逍遥皇帝。而现在,他之所以突然用一种极度不满的眼神看徐階,原因只有一个—徐阶不让他逍遥。

隆庆喜欢吃喝玩乐,徐阶却时时管束,处处干涉,令他好生郁闷。同时深感郁闷的,还有一帮内廷太监。对太监们来说,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较大之外,其他人通常插手不了朝堂的日常政务,所以只能用声色犬马把皇帝套住,让他多花钱、乱花钱,他们才有机会上下其手,大捞外快。

可现如今,徐阁老不仅独霸朝堂,还公然干涉内廷事务,这不是要断了大伙的生路吗?太监们愤怒了,于是频频向皇帝吹风,说徐阶大权独揽,目无君上,良心大大地坏了。

在隆庆看来,太监们说得一点没错,徐阶的确是太过霸道了。其他事暂且不提,光说高拱在举朝弹劾下辞职之事,就让隆庆很不舒服,甚至感到了一种威胁。高拱是谁?那是皇帝当年最敬重的老师啊,“怀贤”、“忠贞”四个字可不是随便乱送的,结果可倒好,你徐阶一个眼色,满朝言官就群起而攻,恨不得把德高望重的高老师扒皮抽筋。徐阶啊徐阶,你哪来这么大能量?又何来这么大的胆量?!

隆庆越想越气,于是投向徐阶的目光就一天比一天阴森了。

丛林里,狼是嗅觉最敏锐的动物之一;大明官场上,言官的政治嗅觉跟狼一样敏锐。隆庆二年七月,一个跟徐阶有私怨的给事中上疏弹劾,徐阶被批准退休。

自古以来,权力就是一把双刃剑。尽管徐阶有能力把权力之剑挥舞得虎虎生风,可最终还是避不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官场铁律。唯一让徐阶感到庆幸的是:高拱毕竟走了,而自己的得意门生张居正还在;只要有他在,自己晚年的安宁和富贵就无忧了。

然而,徐阶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下台的短短一年多后,高拱就翩然回朝、二度拜相了,而在幕后帮助高拱回朝复相的人,恰恰是张居正!

二度入阁:高拱的快意恩仇

徐阶走后,内阁只剩下三个人: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隆庆三年八月,隆庆皇帝考虑到内阁辅臣太少,而且毫无建树,就又调了礼部尚书赵贞吉入阁。此人一来,内阁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赵贞吉年逾六旬,官场资历相当深厚,而且性格耿直,脾气火爆,当年曾因与严嵩在对俺答(蒙古人)事务上态度不同而找上门去痛骂,吓得严嵩不敢露头。此举当时就在朝野传为佳话。中国人讲究论资排辈,所以赵贞吉入阁虽晚,且排名最后,却倚老卖老,处处摆资格,从不把李春芳和陈以勤放在眼里,尤其鄙视小他20来岁的张居正,经常直呼他“张子”,且当面讥笑张居正学问浅陋。

张居正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他是想做实事的人,可如今内阁,两个老大身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只拿工资不干活,新来的老张又牛气哄哄,眼高于顶,怎能不令人气结?

如此恶劣的职场环境,令张居正不由得怀念起一个人,那就是和他有着共同志向、“相期以相业”的高拱。

当年十二月,在一帮得势太监的积极运作和张居正的有力策应下,高拱顺利回朝,二度入阁。

随着高拱的复相,大明官场即刻掀起了一场新的风暴。

当初围攻高拱的言官们顿感末日来临,一个个寝食难安。吓得最厉害的当数欧阳一敬和胡应嘉。当时欧阳已经升任太常少卿,胡应嘉也已升任通政司参议,可没有徐阶撑腰,他们就是两只绵羊,岂能抵挡高拱复仇的利剑?

欧阳一敬反应最快,于高拱回朝当天就辞职回老家了,可不知何故,刚走到半道便翘了辫子;胡应嘉终日惶惶不安,第二年也一命呜呼了。

高拱一回来就吓死了两个仇敌,其气势只能用气贯长虹、所向披靡来形容。然而,快意恩仇的高拱绝不满足于此。他二度入阁后,“尽反徐阶所为”,凡是徐阶反对的,他全部支持;凡是徐阶支持的,他全都反对。一时间,帝国的重大决策都出现了180度大转弯,令朝野上下晕头转向,无所适从。

由于高拱是“二进宫”,在内阁的座次自然排到了最后。隆庆帝为了不让老师太委屈,便打破阁臣不得兼领六部的祖制,让他兼管了吏部。任命书一下,举朝哗然。因为这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而且吏部又是主管人力资源的要害部门,如此一来,高拱虽不是首辅,可权力分明比首辅要大得多!

对此,李春芳和陈以勤只能腹诽,嘴上不敢说半个不字;而张居正本来就想借助高拱扬眉吐气,自然乐观其成。所以,阁臣中唯一一个会跟高拱叫板的人,就只有赵贞吉了。

大清算:言官集团的黑色十月

隆庆四年二月,不甘示弱的赵贞吉找到了首辅李春芳,要求兼管都察院。李春芳不敢拒绝,便奏请皇帝批准了。众所周知,都察院和吏部都是主管人事考核的,赵贞吉此举,摆明了就是要抢高拱的风头,遏制他日益膨胀的权力。

高、赵二人就此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就在这两大强人剑拔弩张之际,有个阁臣突然向隆庆递交了辞呈。

他就是次辅陈以勤。

自从赵贞吉入阁、高拱复相以来,这个老实人就成了一块夹心饼干:一方面,他跟高拱都是皇帝的老师,有同僚之谊;另一方面,他又跟赵贞吉是同乡,有桑梓之情。眼见高、赵之争已成定局,内阁势必风云再起,陈以勤帮谁都不是,劝架又劝不了,想想再这么下去迟早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索性主动出局,回家养老了。

陈以勤走后,另一个老实人李春芳更是孤立无援,内阁大权几乎完全落入高拱之手。对此,赵贞吉恨得牙痒,一直想寻找机会与高拱大干一场。而高拱也早就看他不爽,巴不得早一天把他逐出内阁。到了这一年十月,双方蓄积已久的矛盾终因隆庆帝的一道诏书而爆发。

这道诏书很简单:命吏部会同都察院,对所有给事中和御史进行一次全面考察。

皇帝之所以发布这道诏令,是因为即位这几年来,言官们屡屡上疏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实在是把他惹毛了。此举显然是要对言官集团来一场大清算—你们成天盯着朕的毛病,难道你们自己就那么洁白无瑕?

诏令一下,满朝言官大为震恐,而高拱则正中下怀。

自从当初被言官集团扳倒,高拱就一直想报仇雪恨了。如今又有皇帝的旨意在手,他的复仇行动更是名正言顺。短短几天,高拱就把一大批言官圈进了黑名单,其中既有徐阶的死党,又有赵贞吉的手下。总之,利用这次整风运动,高拱要新账旧账一块算,把所有政敌全部清除!

看着高拱拿出的黑名单,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的赵贞吉顿时大怒,马上采取反制行动,以都察院的名义拿出了另一张贬黜名单。当然,名单上的言官都是高拱的心腹。

这样一来,局面就僵住了。

吏部和都察院都是此次考察的主管部门,所以两份名单的合法性是相等的,如果同时执行,结果只能是同归于尽。此时的赵贞吉就像個拼命三郎,明显抱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可高拱还想干一番事业,自然不会陪他玩这种自杀式袭击的把戏。最后,高拱只好退了一步,把赵贞吉的手下从名单中拿掉,然后说:剩下这些都是徐阶的人,和你老赵无关,你就别管了!

随后,高拱一手炮制的黑名单出笼—27名科道言官一夜之间全部罢黜。

经过这个黑色十月,当初追随徐阶的一批干将基本上被一网打尽,加上一部分见势不妙自动辞职的,可以说,凡是当年参与围攻高拱的言官,几乎已被彻底肃清。

接下来,高拱就要全力以赴对付赵贞吉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

清算言官的事件刚刚过去一个月,高拱就授意他的得意门生、给事中韩楫弹劾赵贞吉,说他既无能又专横,且在此次考察中有包庇亲信、结党营私的嫌疑。

赵贞吉立刻上疏自辩,并在奏疏的最后,不知是过于激愤,还是想表明清白,竟然向皇帝提出辞职,并且说:“臣放归之后……毋令(高拱)久专大权,广树众党。”

不难看出,赵贞吉的辞职请求并非出于真心。某种程度上说,这其实是他以老臣的身份在要挟皇帝,企图迫使隆庆在他和高拱之间作一个抉择。遗憾的是,一贯自恃老资格的赵贞吉,这回是彻底打错算盘了。尽管他为大明公司辛辛苦苦打了一辈子工,自认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很快,隆庆帝就表态了:批准赵贞吉辞职,而高拱则一如其旧,继续兼管吏部。

就这样,赵贞吉带着悔恨交加的心情回乡养老去了。至此,内阁只剩下三个人:李春芳、张居正、高拱。高拱名义上屈居末席,实则权同首辅。就在他自以为无人再敢与其争锋的时候,又一个新人悄然入阁,把他独揽内阁的美梦给搅黄了。

这个人就是礼部尚书殷士儋。

说起来,这位殷尚书的资历也是相当深厚的,他跟高拱、张居正和陈以勤一样,也是隆庆的藩邸旧臣,可之所以这么迟才入阁,原因只有一个—被高拱压着。

他和高拱向来关系不好,所以尽管大明内阁频频走马换将,你方唱罢我登场,却始终轮不到他登台献艺。最后殷士儋狠下一条心,去找了内廷的得势太监,一番打点之下,终于拿到了内阁的入场券。尽管巴结宦官令人不齿,可长年熬不出头的殷士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殷士儋入阁后,高拱的脸色自然很不好看。每当二人的目光相互撞击时,总有一些无形却刺目的火花在噼里啪啦地四散飞溅。挂名首辅李春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的叹息中充满了厌倦和疲惫。你们整天打架的人不累,我这个围观群众看都看累了!

高拱复相以来,最乐此不疲的事情之一,就是不遗余力地打击徐阶。在他看来,尽管徐阶早已下台,可在朝中的影响力仍不可小觑。清算言官,目的就是肃清徐阶的残留势力。除此之外,高拱还对赋闲在家的徐阶穷追不舍,一心不让他安度晚年,拼命把徐阶往死里整。眼见高拱如此得势不饶人,平时老实巴交的李春芳也看不下去了,于是硬着头皮劝阻了几次。

在高拱眼里,李春芳这种人历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过去他夹着尾巴做人,高拱还可以当他是摆设,不屑于动他,如今居然敢替徐阶出头,高拱当然不肯轻饶。很快,就有言官跳出来弹劾李春芳了。

这几年,内阁此起彼伏的斗争本来已经让李春芳倍感折磨,如今又被卷入斗争漩涡,实在令他不堪重负。隆庆五年五月,大明内阁的挂名首辅李春芳的主动请辞获得批准,他终于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李春芳的离去成全了高拱。从此,高拱直接越过张居正,成为实至名归的内阁首辅。但是,殷士儋的存在,始终让高拱如鲠在喉。

随后,高拱立即授意御史弹劾殷士儋,说他走太监门路入阁,“不可以参大政”;紧接着,高拱的得力干将韩楫又在公开场合扬言,说殷士儋最好收敛一点,否则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殷士儋是山东人,本来性子就急,听说一个小小的言官竟公然威胁他,顿时火冒三丈。有一天内阁开会,当时已升任言官科长(吏科都给事中)的韩楫也列席会议,殷士儋便径直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一通臭骂。韩楫没料到堂堂阁臣竟然会当众发飙,于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高拱见殷士儋如此嚣张,当即厉声喝斥:“成何体统!”

殷士儋正骂得性起,被高拱一喊,越发火大,于是直奔高拱,破口大骂:“你当初赶走陈公(陈以勤)、赵公(赵贞吉),后来又赶走李公(李春芳),现在又想赶我走,莫非这首辅的座儿你能霸占一辈子?!”

还没等高拱回过神来,山东大汉殷士儋已经挥起拳头要揍他。高拱慌忙闪开,殷士儋接连几拳砸在案几上,嘭嘭作响,令在场众人骇然失色。眼看内阁变成了全武行,张居正赶紧上前劝解,可殷士儋非但不听,还把他也臭骂了一顿。

绵延数年的内阁斗争不仅愈演愈烈,还从文斗升级到了武斗,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事后,高拱手下的言官立即上疏,猛烈抨击殷士儋。当然,殷士儋敢对高拱报以老拳,肯定早做好了辞职走人的准备,所以一遭弹劾,立马收拾行李回家了。

现在,内阁只剩下高拱和张居正。这对当年惺惺相惜的挚友,似乎可以携手共创一番事业了。然而,屹立在权力巅峰上的高拱断然不会想到,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他最坚定的盟友张居正,已经从背后向他伸出了刀子。张居正联合太监冯保,把自己打造成了内阁大战的终结者。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日,明穆宗朱载垕驾崩。同日,冯保升任司礼监掌印。六月十日,朱翊钧登基,后世称万历皇帝。短短六天后,一道诏书颁下,高拱被罢免首辅之职。同日,张居正升任首辅。

随着隆庆一朝的结束,绵延六载的内阁大战终于画上了句号。与此同时,由张居正主导的万历新政也轰然拉开了序幕。

综观隆庆年间的内阁大战,大明王朝的言官集团在其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虽然这一系列权力斗争的主角是以徐阶、高拱为首的一批高层官员,但是如果言官集团能够坚守权力监督的职责,不让自己异化为高管层的鹰犬和打手,隆庆官场的乱局也不至于如此旷日持久,愈演愈烈。

从古到今,人们为各种组织机构(大到国家,小到公司)设计了许多权力监管制度,但遗憾的是,对“权力监管者”该如何监管,却成了制度设计的一道难题,或者说是一个盲区。诚如一个不愿依附高拱的门生(也是言官)所言:“言官能规切人主,纠弹大臣。至言官之短,谁为指之者?”这个问题,不仅值得古代的官员思考,更值得今天所有的组织中人深思。

编 辑/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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