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功和他的中共党史研究
2012-01-28张惠才
张惠才
曾在电视中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智者无畏》的主人公中村功,确有其人,他的真名叫中西功(NAKANiSHiiSAO)。他是日本共产党党员、日本著名的中共党史研究专家。电视剧中那惊心动魄的场景,正是他作为革命者为共产国际从事情报工作的一段伟业,给观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中西功,1910年出生在日本三重县。1929年作为公派留学生进入日本特务机关掌控的上海东亚同文书院学习。1930年在校学习期间,因参加学生运动遭逮捕。1931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2年回国,在无产阶级科学研究所和中国问题研究会工作期间,第二次被捕,不久获释。1933年返回故乡,从事农民运动。1934年在大原社会问题研究所工作,后经著名的共产主义战士尾崎秀实介绍进入日本在中国东北的特务机关“满铁”,他曾在天津、上海、大连等地办事处工作过。1936年至1939年,与“满铁”的大塚令三一起进入原江西苏区收集有关中国共产党的资料。1938年在“支那派遣军”特务部第4班任职期间,与中国共产党取得了联系,并成立秘密的反战组织。1939年,参加“满铁”调查部的“支那抗战力量调查委员会”。由于从事反战等活动,于1942年在上海被捕,后被引渡到东京警视厅,当时被判处死刑。在狱中,中西功坚持编写《中国共产党史》。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根据美国占领军司令麦克阿瑟的释放政治犯命令于10月出狱。战后,中西功参加筹建中国研究所,并任《人民》和《民报》编辑。1946年6月加入日本共产党。1947年当选为参议员,并任共产党国会议员团主任。1948年,作为共产党代表参加建立拥护民主主义同盟工作。1950年,因与日共主流派发生矛盾,被开除出党,另组成中西派。1955年恢复党籍,并当选为日共中央委员,在共产党中央劳动组合对策部任职。1958年至1963年,任神奈川县日本共产党委员会委员长。1960年,因领导反对日美安保条约斗争一度被捕。1966年以后,继续研究中国问题。1973年8月18日病故。
中西功在狱中编写的《中国共产党史》总目录如下:
序篇 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
一章:中国社会的新阶段及其结构;二章:中国革命的各阶级;三章:中国革命的特点;四章:中共在中国革命中的基本政策。
第一卷 新民主主义时代
一章:中共诞生;二章:当时的民族运动与工人运动;三章:中共二大、三大与党内斗争;四章:新三民主义;五章:中国国民党改组;六章:国共合作后的“国民会议”运动。
第二卷 第一次大革命
一章:大革命前的中共组织活动;二章:大革命爆发——第一次攻势“五卅”;三章:第二次攻势与防御——反奉战争与“三·一八”事件;四章:加强革命根据地;五章:大革命的第二阶段——北伐战争;六章:大革命的最高潮与新阶段开始;七章:武汉的革命与反革命;八章:退却与转换——新路线;九章:小结。
第三卷 “苏维埃革命”时代
前言:一章:新阶段与新形势;二章:苏维埃革命的基本问题;三章:苏维埃革命的基本方略;四章:从暂时失败到再高涨;五章:李立三路线与党内斗争;六章:苏维埃革命的大攻势;七章:炽热的内战;八章:苏维埃政策的诸问题;九章:白区的工农斗争与抗日反帝斗争;十章:苏维埃革命的紧急关头与抗日的转换(北上抗日);十一章:长征与西北新根据地。
国外研究和编写中国共产党史的学者不少,但是在狱中,尤其在被判处死刑之后仍然坚持研究和编写中国共产党史的人物却是罕见的,而日本学者中西功就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他在狱中坚持编写《中国共产党史》以及他是怎样在那种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完成这部中共党史专著的?中西功在自传体回忆录《在中国革命的暴风雨》(日本青木书店,1974年)里这样写道:“我们也许不久将离开这个世界,此时此刻痛感有必要把我们从中华民族,从中国共产党那里学到的东西留给后人”。《中国共产党史》一书于日本战败投降后的1946年由日本北斗书院正式出版。中西功在“前言”中写道:“这本书是我被关押时写的。当时,手头上除了作为证据的很少资料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参考的年鉴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因此,全凭自己的记忆。我写这本书的心情,与其说是把它作为理论著作献给世人,莫如说我想把以前对中国革命的思考记录下来。通过这本书,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现在的中国共产党在政治上和理论上的高水平。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仅有20多年,它的起点非常低,而且在这个工人阶级数量比例很小的国家里,党的成长受到诸多制约。在其历史的前半部分,党内充满着‘左’右倾向。长期以来,党中央为这些倾向分子所把持。然而,中国共产党经过三次革命,同这些错误倾向做斗争,很好地克服了它们,积累了十分丰富的革命经验。这个拥有150万名党员的大政党,今天已经成为左右东亚命运的力量。这个党不仅党员数量众多,力量强大,并且党的领导机关以及全体党员的政治水平极高,最终出现了毛泽东这样的伟大领导人,确立了新民主主义理论。进而,关于抗日战争的战略,策略以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理论得到充分发展。我们不仅要研究中国共产党的战略和策略,研究它的革命实践,还要研究理论问题。”
中西功在死亡的威胁下坚持研究和编写《中国共产党史》,这实在令人感动,他作为革命者的政治勇气更令人敬佩。
在日本的中共党史研究者中,不少学者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都有研究和评说,中西功亦然。他在1969年出版的《中国革命和毛泽东思想》一书中,高度评价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的历史地位。他写道:“毛泽东在中国的民族民主革命中发挥了卓越的才干。他是一位军事天才,在中国这样一直以武装斗争形式为主的革命中,他确实是最为有用的人才。他在三十年的革命过程中竭尽一切努力,做出了各种各样的独创,缔造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中西功认为“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阶段经历了非常有特色的四个时期——第一次大革命、苏维埃革命、抗日战争和人民民主主义革命。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各个时期的具体纲领(总路线)并为之奋斗。在第一次大革命和苏维埃革命时期,毛泽东在理论上和政治上尚未成熟,可以说处在修养时期。毛泽东在理论上进行精心创作是在西安事变之后。在这一发展时期,中共在政治上和军事上掌握了高水平的领导艺术,这在1945年党的七大上进行了总结。那时,中共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总路线被命名为“毛泽东思想”。虽然对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还不明确,但是它作为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政治方针,经受了长期革命斗争的考验,所以它可以引导新民主主义革命走向胜利。”
关于毛泽东晚年思想,中西功先生在同一本书中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正处在高潮之时,其观点独特,十分有见地。他认为,人们对毛泽东思想的理解之所以产生种种分歧,关键在于他们把非常不同的观点和政治方针统统叫做“毛泽东思想”。中西功主张把毛泽东思想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经受了考验的毛泽东思想,即“七大”所确立的毛泽东思想;另一部分是今天的毛泽东思想,即1957年、1958年后展开的毛泽东思想。他认为,这两种毛泽东思想在政治内容上,在对事物的看法上和对世界形势的分析上都非常不同。中西功所分析的毛泽东晚年思想就是所谓1957年以后的毛泽东思想。
中西功对毛泽东晚年思想持批判态度。他认为,今天的毛泽东思想,其特点是没有把毛泽东在不同革命阶段的观点和路线加以区分,而是罗列在一起;这样一种形式上的特点反映了毛泽东晚年思想的本质,即把社会主义革命看成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继续,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但是,中国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之后,社会现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中国问题的核心是毛泽东晚年思想与中国变化了的现实的矛盾。
中西功对晚年毛泽东思想的分析毫无疑问包含着合理的成分。例如,他把“今天的毛泽东思想”同“经受了考验的毛泽东思想”加以区别的观点,接近后来我们关于毛泽东思想体系的观点;他把毛泽东晚年思想的起点定在1957年、1958年之后,认为晚年思想的错误同全面否定“八大”路线有直接关系,这也有其合理的一面,至于把毛泽东晚年思想概括为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虽然未必都能为人们所接受,但也有独到之处,可视为一家之言。由此可见,同中国的情形相似,毛泽东晚年思想及其经验教训,已经成为日本学者的关心课题,这是件好事。他们的研究态度比较冷静、客观,也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其中不乏可供参考之处。
不过,从学术研究角度看,中西功的某些观点还是值得商榷的。其一,他对两种毛泽东思想的划分是不够准确的。在他看来作为科学体系加以肯定的毛泽东思想,似乎仅限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所以他认为,毛泽东终究没有成为一名社会主义者。这显然不符合事实。国内所讲的毛泽东思想的科学体系,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所制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理论所构成的有机统一体。毛泽东晚年虽然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理论方面犯了严重错误,但他诸如《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论十大关系》等一系列著作中提出的许多基本观点,无疑代表了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规律的勇敢探索和正确认识。至于毛泽东本人是否是社会主义者,显然更不能根据他在有关理论问题上的贡献大小或失误来衡量。
其二,毛泽东晚年为什么会在理论和实践上出现重大失误,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在我国全面开展社会主义建设之初,全党都面临着理论准备不足的问题,这样,在出现了一些新的紧迫问题时,思想沿惯性轨道向以往成功的经验寻求解决办法,这种情况确实存在。但是,把毛泽东晚年思想的本质归结为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难免过于简单化了。这里应当考虑到诸多因素,如对中国社会主义所处发展阶段缺乏足够清醒的认识,对国内外形势作出了偏颇的估计,对马克思主义某些观点产生了误解,加快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和愿望,以及其他种种客观因素。这些因素以不同方式构成一股合力发挥着作用。我们对这一作用过程,应该进行更深入、更细致的研究。
中西功对毛泽东晚年思想的研究是有价值的。他对中共党史有关资料的熟悉程度和对毛泽东思想的探索性研究成果令人敬佩。笔者在日本进行学术交流期间,曾不止一次地听日本朋友讲:“中西功是日本的毛泽东”,足见他在日本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