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都市农业概念下的城郊住区规划模式探讨——以荷兰阿尔梅勒农业发展项目(Agromere)为例

张玉坤，陈贞妍

(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天津300072)

历史上，无论是在中国还是世界其他地方，农业都曾是城市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在城市经济系统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见图1)。然而在现代主义城市规划理论中，农业却被排除在规划设计之外，城市的发展开始导致人工环境和自然环境之间形成强烈的对抗。20世纪以来，这种状况随着城镇化进程所带来的城市高速扩张而不断恶化。在城郊结合部，城市建设对农田的占用难以遏制。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二:一是在政策层面上，城市发展是用大量的建设来置换环境，因此面对城市建设，农业、自然环境都必须退居其次;二是用于建设房屋的土地和用于农业生产的土地在价值上存在显著差异，为了追逐经济效益的最大化，低价土地功能不得不为高价值土地功能让出发展的空间。

基于上述问题，20世纪60年代发达国家一些研究者提出了“都市农业”概念，并围绕该课题进行了理论和实践研究。他们尝试将农业重新引入到城市中，建立起城市生活和田园生活之间的联系。随着研究及实践的展开，人们开始意识到都市农业对于保护城市生态环境，供应新鲜安全的农产品，提供休闲和教育场所有着重要的意义。然而目前世界上大多数都市农业实践都是利用城市中零星闲置土地进行小规模生产，而始终与城市的规划环节相脱离，因而很难随着城市的发展实现自身的可持续发展。

图1 17世纪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城市平面图(局部)

本文以荷兰阿尔梅勒都市农业项目(Agromere)为例，探讨一种新型的都市农业同城市外围居住区发展相结合的规划模式。该项目的独特之处在于从规划之初便将农业作为基本构成要素纳入到住区发展进程中，并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方式进行有机增长。论文在对Agromere项目深入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我国城郊住区开发现状，论述了都市农业在我国城市化建设中的应用价值，并进一步提出了通过将都市农业同自下而上式的住区开发相结合，引导集约式城市郊区发展的新理念。

一、项目背景

“Agromere”一词是“农业(Agriculture)”同“阿尔梅勒(Almere)”的组合。阿尔梅勒位于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东北部，是20世纪70年代填海建设的新城。近年来，为了缓解阿姆斯特丹和乌德勒支日益严峻的城市压力，阿尔梅勒的新城建设被纳入国家发展战略。根据政府的规划，到2030年阿尔梅勒将新增60 000住房和10 000工作岗位，届时将成为拥有350 000居民的荷兰第五大城市，并与阿姆斯特丹和乌德勒支一起形成荷兰重要的经济三角圈。

作为荷兰城市发展的先驱，阿尔梅勒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和肥沃的耕地，政府开始探索如何利用现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将农业引入住区开发，实现城市的可持续发展。2002年，在国家农业、自然和食品安全部以及阿尔梅勒市政府的委托下，荷兰瓦格宁根大学开展了一项题为“从可持续农业的角度探索未来发展机制”的研究。研究结果表明:“到2030年阿尔梅勒地区仍将有农业存在”，并指出“在城乡结合地带发展新型农业将是一项极具前瞻性的决策。”［1］于是政府组织当地社会各阶层的利益相关者进行共同商讨，几乎所有的利益相关者对该研究成果达成共识，这就直接促成了2005年Agromere项目的正式启动。该项目选址在阿尔梅勒东南部的奥斯特伍德(Oosterwold)，该地区是城市和农村的过渡地带，为创造低密度绿色田园生活提供了充足的建设空间，同时也使得集居住、都市农业、休闲娱乐和小型圩田景观于一体的城郊发展形式成为可能(见图2)。

图2 Agromere项目规划布局示意

二、Agromere项目工作框架

Agromere项目的工作框架包括规划模式、工作流程和工作内容三个方面，该框架深入城市发展各个方面，并体现出极强的创新性，本文将就该框架中的各个部分进行介绍和评述。

1.自下而上、有机增长的规划模式

该项目将建立农业同居住相结合的新型社区，所涉及的利益相关者覆盖社会各个阶层，包括农业部门、当地的农民、自然保护协会、城市经济发展部门和阿尔梅勒市以及临近地区的政府。决策者意识到这些人群的支持对推动项目顺利进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Agromere项目的前提条件就是要求所有的利益相关者都参与到规划决策的制定中，而非简单根据上层决策者的意志制定发展方案。在项目实施之初，政府就通过网站等多种渠道向外界实时发布土地开发计划、税收政策、产业结构、基础设施建设等相关信息，并通过反馈机制听取利益相关者对于该项目进展的意见和建议。在每一环节的商讨中，利益相关者的想法和需求都能得到重视并能影响决策的制定，从而将他们的积极性充分地调动起来。这种自下而上的规划形式决定了Agromere项目不是一个蓝图式的规划，而是一个十分灵活的有机增长策略。

相对于传统的自上而下的规划，该规划的好处就在于它是一个动态的规划。规划中既有长远的战略设想，又有分阶段的实施目标，能根据外界的变化和人群的需要随时做出调整和完善，从而更好地顺应现实城市的发展。借用规划者的话来说:“当前的城市方案只是描绘了未来可能出现的城市图景，城市的发展将遵从市民的愿望与需要，规划框架中的所有留白最终都将由阿尔梅勒未来的居民描绘。”［2］正如阿尔梅勒2030规划所提出的口号:“居民创造城市。”

2.DEED工作流程

为实现上述自下而上式的规划模式，当地引入了一个“DEED工作流程”，这个流程是由描述阶段(description phase)、理解阶段(Explanatory Phase)、探索阶段(exploratory phase)和设计阶段(design phase)四部分组成［3］。每一阶段都必须经过利益相关者讨论之后才能做出决策(见图3)。

图3 “DEED”工作流程

(1)描述阶段。一方面是通过实地调研来了解当地现状;另一方面是利用当地研究所的数据库和档案资料了解该地区的历史发展情况，从而最大程度挖掘地区的发展潜力。调研指出:“阿尔梅勒地区拥有肥沃的土壤和大规模的种植农业，是世界上最利于进行农业生产的区域之一。”此外“根据国家发展战略，该地区除了需要进行住房建设之外，还应配套一定的产业和基础设施，同时要注重生态环境保护，尤其是对淡水资源的处理”［4］。政府通过该项目的官方网站定期向当地各利益相关人群发布基础调研信息，使他们能在理解项目背景的基础上更好地提出自己的需求和愿望。

理解阶段。旨在从各种层面来理解利益相关者的不同需求，并深入分析产生这些需求的原因。2005年和2007年研究者就“居住区内都市农业会带来哪些优势”这一问题对当地公众做了两次调查，结果显示人们十分看重都市农业给日常生活带来的诸多益处。随后研究者基于社会学和心理学分析将未来入住的人群分成红、黄、绿、蓝四类，通过分析其家庭结构、性格特征、生活方式探讨他们对居住区农场的使用频率以及他们期望由农场带来的娱乐活动(见表1)。经过这一阶段的相关研究和数据整理，研究者对利益相关人群的需求和产生这些需求的原因有了深入的了解，也为下一阶段工作的展开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平台。

表1 对未来居民的分类调查

探索阶段。基于未来进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不确定因素，尝试建立一个灵活的机制来探讨阿尔梅勒地区如何发展都市农业。研究者先就“阿尔梅勒奥斯特伍德的都市农业发展中可能会受到哪些不确定因素影响”听取了利益相关者的意见，他们认为农业科技水平和农业规模是最能影响未来都市农业发展的两个重要因素。其中科技水平会带来两种可能性——“高科技现代农业”和“原始生态农业”;农业规模也会带来两种可能性——“全球性农业”和“地区性农业”。并由此形成了四种都市农业概念形式:垂直农场、区域高技农业、生态城、农业村(见图4)。最后经过利益相关者的集体商讨，优先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并结合当地自然资源条件，他们选择了“生态城+农业村”作为最合适的发展方向［5］。

设计阶段。在前三个阶段的研究成果基础上，政府决定在250公顷的土地上建设供5 000人居住的生活区。基于上述工作中的研究成果和采集到的数据，并结合荷兰城市规划条例，政府将现存房屋和设施占据的80公顷划出，在剩下的170公顷范围内设计了多个居住区和4个“城市有机农场”:供应社区的蔬果农场，供应乳制品的畜牧业农场，生产土豆和谷类的耕地农场，以及供应鲜花的温室园艺农场，同时有会议、学校、饭店等文化休闲配套设施。四个农场在原材料采集、生产、销售和垃圾处理等各个环节都是相互联系的。与传统规划不同的是，四个农场集中布置在了居住区中心的位置，取代了用于公园和商业区建设的土地，因此，一种全新的农业经济形式被引入社区，伴随而来的农业生产及其附属活动为社区带来了活力，增强了社区凝聚力。

图4 可能出现的农业形式

3.最大程度实现区域内农业的自给自足

为了顺应当今世界低碳经济的发展趋势，Agromere项目尝试在该地区实现农产品最大程度的自给自足来降低农产品长距离运输过程中造成的能源损耗。研究者首先将农产品分为完全自给自足型和部分自给自足型。新鲜蔬菜、水果、粮食谷物等每日所需或不便于保存的被归为完全自给自足型;肉类、蛋类、鱼类等非季节性产品或二次加工产品由于其在运输过程中占用的空间小且较利于保存被归为部分自给自足型。随后研究者深入细致地调查了当地居民对于54种农产品的日均消耗量，根据未来入住居民人数得到该地区对各种农产品的需求总值，当地农田供应的农产品量占总需求的百分比即为自给自足程度值［6］。由于不同的农作物其土地产出量存在差别，因此通过平衡不同农作物土地之间的面积配比使得完全自给自足型农产品的自给自足程度达到100%，部分自给自足型农产品也能达到最大的自给自足值来满足当地的需求(见图5)。由这些数据最终确定了四个农场各自的面积和需要种植的作物类型。

图5 各种农产品自给自足程度

三、对我国城郊居住区发展都市农业的启示

在我国，都市农业尚属一个新课题，尤其是对其与城郊住区结合这一环节的探索和实践开始较晚，还未形成一套成熟的规划体系。尽管荷兰和我国的居住区规划过程不尽相同，但Agromere案例的许多经验依然对我国城郊住宅发展有着重要的指导和借鉴意义。

1.都市农业融入城郊住区规划，促进城乡统筹发展

“城乡融合是发展都市农业的理论基础”［7］，发展都市农业有利于打破原有的城乡二元模式，进入城乡统筹规划的新时代。目前我国每年新增住房面积一亿平方米，其中大部分集中在城郊地区，使得该地区发展迅速，因此将农业用地和城郊居住用地统一规划对实现城乡统筹具有很强的可行性。首先根据城市发展水平和市场需求等因素合理确定都市农业用地的区位和规模，将现有的大量城郊型农业用地以较低的成本改造为新型都市农业用地。然后对其进行功能分区，形成从城市农场到居住区生产园、再到社区农园的不同功能定位、不同规模的层级分明的都市农业立体格局，满足不同服务半径的住区需求［8］。在整个开发过程中，政府在宏观层面上合理组织好城郊基本农田和建设区的布局，能为将来发展预留出足够的空间。因此，这种规划模式把农业作为一个重要的构成要素加入到住区开发中，在对住宅用地开发的同时配套有农业用地的开发。随着城郊住区外延边界的不断扩大，在城市化推进区中农田将散布其中，模糊传统的城乡边界，形成和谐交融的城乡一体化关系。

2.构建自下而上、有机增长的的城郊住区规划模式

目前随着我国都市农业的蓬勃发展，城市居民参与都市农业的积极性也在逐步提高。借鉴荷兰Agromere的经验，尝试以都市农业为切入点，创建一个政府引导、公众参与、自下而上、有机增长的住宅开发体系。其创新之处在于，政府不再需要制定一个最终的规划蓝图，住区开发被分成若干阶段，每一阶段的目标都将由公众共同商讨决定。整个规划设计过程是以一个开放式的交流平台为核心，政府通过该平台将住区开发的相关信息及时、全面、准确地向公众发布。同时通过调研等反馈机制了解将来入住居民的人群分类以及这些居民对于农业耕种的态度和参与农业的积极性等相关情况。然后政府引导各方利益人群共同商讨居住区内农田的面积配比，农田与住宅的区位关系，农产品自给自足的程度以及农田的管理等具体措施，使公众的想法得到尊重和满足［9］。因此，自下而上的规划模式将分阶段、渐进式地进行住区开发，从构思、设计到建造的各个环节都有公众的积极参与，最终建成的新型都市农业住区将更能满足未来居民的实际需求。

3.发展都市农业，实现城郊居住区的可持续性

随着我国城郊住宅建设的加快，人为侵占原有耕地和自然资源以满足大规模的住宅开发的现象十分普遍，极大破坏了城郊生态环境的连续性。荷兰Agromere项目为我国提供了一个构建可持续性住区的新思路:第一，以人和自然的协调作为价值取向来指导城郊住区开发，在合理利用耕地的基础上强化农田的保留，同时注重对水、绿地等相关生态系统的维护，形成完整的城郊都市农业生态体系，为城郊住区提供更加优美清新的自然环境。第二，城市农场将实现居住区农产品一定程度的自给自足，不仅能为居民提供新鲜优质的食物，而且将极大缩短食品运输里程，减少远距离运输过程中的能源消耗以及给环境带来的污染。第三，完善物质循环，采用人工堆肥的方式将居住区产生的大量废弃物转化为农业生产所需的肥料，做到废物资源化，废物减量化。而居住区中的雨水收集系统也能为农业生产提供水资源，减轻城市用水压力。总之，都市农业融入城乡经济和生态系统，能充分利用城市的基础资源，使城市建设与农业发展同步，是顺应当前城郊人居环境可持续建设的正确方向。

四、结 语

都市农业同城郊居住区相结合的建设模式是在土地资源紧张背景下合乎逻辑的发展策略。在我国已经进入高速城市化的今天，为提高土地的综合利用效率，各地都有发展都市农业的呼声。虽然发展都市农业存在涉及面广、协调困难等不利因素，但是从长远来看，整体的社会经济效益还是非常明显的。当前，需要不断进行理论和实践的研究，大力推动都市农业同城郊住区开发相结合，尽快实现我国城乡人居环境的和谐发展。

［1］ Wageningen Institute of Urban Agriculture.Agromere，a great idea for the Netherlands［EB/OL］.http://www.agromere. wur.nl/UK/The project/，2011-04-13.

［2］ Duivesteijn A.Concept Spatial Almere 2.0［R］.Almere:Environmental Planning Department of Almere，2009.

［3］ Andries J V，Jansma J E.How To deal with Competing Claims in Peri-Urban Design and Development:The DEED Framework in the Agromere Project［M］.Wageningen:Wageningen Academic Publishers，2009.

［4］ Migchels G，Jansma J E，Galama P J，et al.Urban Agriculture in Almere，From Future Scenario Towards Design［M］.Wageningen:Wageningen Academic Publishers，2010.

［5］ Jansma J E，Veen E J，Sukkel W，et al.Urban agriculture and local food production:Feeding our cities future［R］.Wageningen:Wageningen University and Research Centre，2010.

［6］ Jansma J E，Veen E J，Sukkel W，et al.Bijlagen behorend bij Agromere rapport［R］.Wageningen:Praktijkonderzoek Plant and Omgeving BV，2010.

［7］ 张玉坤，孙艺冰.国外的“都市农业”与中国城市生态节地策略［J］.建筑学报，2010(4):95-98.

［8］ Narain V.Growing city，shrinking hinterland:Land acquisition，transition and conflict in peri-urban Gurgaon，India［J］.Environment and Urbanization，2009(21):501-503.

［9］ 张 睿，张玉坤.国外“合作居住”(Co-Housing)社区开发过程解析［J］.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329-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