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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泽顶恩怨

2012-01-01张乙伟

民间文学 2012年5期

  一、泼了县长一身粪水
  
  大泽顶这块地大约有百余亩,高出周边土地近两米,又紧邻省道。这块地不但风水好,交通还便利,许多准备投资建厂的老板都瞄准了这里。
  这天,王村的前任村长蔡大民来到大泽顶看麦苗,忽然发现地头的公路上停着许多辆高级轿车,十几个气度不凡的男女正站在麦田边,听一个人讲话。当他认出那个人正是俞县长时,心说:坏了,他又要打这块地的主意了!
  十年前,时任王村村长的蔡大民接到乡里的通知,说要在大泽顶那块地上建砖瓦厂,填补乡里还没有村办企业的空白。蔡大民急忙来到乡里找到俞乡长,说那块地种花生、红薯贼高产,若制砖就怕含沙量高,不合适。俞乡长当时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说蔡大民思想僵化,并下令尽快建砖窑。蔡大民没办法,只好暗中派村里的刁民去阻挠施工。乡里知情后,当即发文罢免了他的村长之职。砖是出窑了,可因为含沙量太高,承压不达标而卖不出去。乡里就采用行政干预手段——摊派,如此,砖厂苟延残喘坚持了五年,在乡长回城当上县长后不久就关门大吉。砖厂倒闭后,蔡大民为了土地复耕,逐级上访,成了上级有关部门高度关注的“上访户”。
  砖厂地复耕这才几年啊,这俞县长就是不肯放过大泽顶。今天他来,不知有啥目的?蔡大民拿出手机,打电话问现任村主任,村主任说是要建造纸厂。蔡大民立马火冒三丈:“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这样的重污染企业也朝家里领?”气呼呼地挂了电话后,蔡大民接着又打电话给毛头,让他赶快招大伙到大泽顶来搅局。毛头的回答很干脆:“叔,你以为你还是村长啊?”蔡大民情急之下对毛头说:“你去通知大伙,凡是承包地在大泽顶的,马上挑着自家的粪水,浇自己的地,我给工资。”
  “叔,一人五十块,要行,我就去叫人?”
  “你去叫人吧,越快越好。”挂了电话,蔡大民匆忙回家挑粪水。现在的老百姓无事不巴结领导干部,却喜欢跟钱套近乎。很快,蔡大民和毛头领着一群人挑着粪水,晃晃悠悠地来到大泽顶。外商正莫名其妙时,俞县长认出了人群中的蔡大民,他捂着鼻子问:“老蔡,你们这是……”
  “俞乡长!不对,是俞县长!我们是给麦子施拔节肥呢!俞县长你放心,俺虽然是个农民,可俺知道环境保护是百年大计,利国利民利子孙,所以,咱施的全是农家有机肥,无公害,绝对不会对环境造成重大污染的。”他故意把“重大污染”这几个字音拉得特别长。
  蔡大民边说边操起粪瓢,舀一瓢粪水,均匀地洒向麦苗。此时,突然一阵风刮来,不偏不倚正好把粪水吹到俞县长那名牌西装以及光洁锃亮的皮鞋上,弄得俞县长的脸色很不好看。末了,俞县长什么话也没有说,和外商一起狼狈不堪地钻进轿车,一溜烟地跑了。看着车子开走了,毛头慌忙过来说:“叔,你惹大祸了!你咋能用粪水泼县长呢?”
  “我又不是村干部,他还能撤我的职?”蔡大民挑起空桶说,“我在责任田里施肥,又不是在别的地方泼他。再说了,他要动大泽顶的土,我用粪水泼,就算便宜他了。”
  
  二、道出大泽顶的秘密
  
  自打用粪水泼跑了俞县长,接连几天,蔡大民一有空,就去大泽顶“巡逻”。这天,他接到一个外地亲戚的电话,请他去帮忙腌制咸青菜。都是亲戚,蔡大民也不好推辞。蔡大民临行前告诉毛头,如果造纸厂真建起来了,就马上打电话给他。毛头像早就知道蔡大民要外出似的,二话没说,点头如捣蒜,说去吧去吧。
  到了亲戚家,蔡大民也不安心。他这亲戚也是以种田为生,当地的人们习惯在麦田里套种高杆青菜,搞立体种植,在麦子拔节前收获。他们将收获的青菜腌制成酸菜,晾晒干后,就有厂家上门收购,收入比外出打工还高。蔡大民也想带大泽顶相亲们搞套种技术,亲戚却告诉他,只有形成一定规模,厂家才肯专程去收购。蔡大民听了,正失望,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毛头打来的。毛头告诉他说有人在大泽顶搞建设,蔡大民闻言,匆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辞别亲戚往车站赶。
  蔡大民为了省几块钱,在站外路边等车,一辆高档轿车停在他身旁,喊他坐车。他以为是拉客的黑车,就没有理会。谁知那人又叫他的名字,他近前一看,心一下子凉了,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他泼过粪水的俞县长。蔡大民转身刚要走,却被俞县长下车一把拉住:“咋的,免费车都不想坐,那你怎么还为了省下几块钱,跑到站外候车?”
  坐就坐,蔡大民上车后,俞县长就和他拉起家常。拉着拉着,蔡大民的心就热乎了,他正为俞县长没有计较泼他粪水而感慨时,俞县长问:“老蔡啊,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地护大泽顶,不让开发呢?”
  “不是不让开发,而是不能开发大泽顶。”蔡大民曾经听他爹讲过,原先这地不叫大泽顶,叫大泽地。这大泽地地势低洼,每当黄河泛滥时,这里就成了一片汪洋。民国时,治理黄河,加高黄河堤坝后,大泽地就成了一块良田。谁知,好景不长,日本鬼子不知出于啥目的,居然看中这地,在这里建起了兵工厂。后来,国民党得知了这个情报,在汛期到来时炸开黄河堤坝,汹涌的黄河水一下子将鬼子的兵工厂葬身水底。不过自此后,这里总有人在半夜时听到一片咿哩哇啦的鬼哭狼嚎声。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开始根治黄河。蔡大民的爹带人疏浚黄河时,把扒上来的多余河泥全都拉到大泽地,来压制那些鬼魂。还别说,自打大泽地变成大泽顶,这里真就清静了。
  俞县长听后,哈哈大笑:“你真迷信,哪里有什么鬼神?亏你还当过基层干部。老蔡,那你告诉我,十年前在大泽顶建厂烧砖,用掉不少土方后,有没有人在那里又听到那些鬼哭狼嚎?”
  “这倒没有,不过砖厂烧砖后,我总怀疑那一年年底爆发的瘟疫,跟动了大泽顶的土方有关。”
  “瘟疫?”俞县长惊诧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2002年年底呀!也就是你们官方所说的‘非典’——‘撒死’。这撒死,不就是说地底下撒出毒气,人体吸入后就死亡的简称吗?接着又是禽流感……”
  “老蔡,你可真会瞎联想,这哪儿跟哪儿啊?当年怎么没有听你说过?”说话间,车子已经在王村的村头停下。
  “这没有依据的话,我要是说出来不是扰乱民心、妖言惑众吗?前些天我看电视,新闻报道说某地发生了侵华日军遗弃在华的化学毒剂泄漏,导致多人受伤的事故。我怀疑大泽顶下的鬼子兵工厂,也是化学武器制造点……”
  这时,俞县长的手机响了,他一边掏手机,一边看着正在下车的蔡大民说:“你老蔡真能联想……”
  
  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蔡大民目送俞县长的车子走远,转身来到大泽顶,见长势喜人的小麦还在,就以为毛头骗了他。他正要转身回村,猛然发现靠近公路的田埂边竖起一堵白墙,那墙上有花花绿绿的图画,还有黑乎乎的字。蔡大民想:坏了,这一定是造纸厂的建设规划图。
  他气呼呼地跑近一看,不由得转怒为喜,原来那是一个公示牌,上面写着:苏县良乡王村蔬菜大棚基地。不仅将大泽顶规划了进去,整个王村的良田都圈进了基地范围。蔡大民见不是在大泽顶上建造纸厂,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才喜滋滋地回了家。他刚进村就遇到毛头,毛头把他拉到一旁兴奋地说:“叔,你知道吗?我和你,还有七八个村民,都被乡里安排去山东寿光,免费学习蔬菜大棚的种植技术了,你去不去?”
  “这是利己的好事,怎么不去?去!”蔡大民爽快地回答。
  “可是,我害怕学不会。”毛头有些担心地说。
  “傻小子,咱种田人有句俗话说得好——种田不用学,人家咋着俺咋着。别犹豫了,你要知道,单靠那一亩三分地,除了能填饱肚子,啥事情都办不成。”毛头见蔡大民爽快的样子,偷偷地笑了。
  第二天,蔡大民他们就跟随村会计到了寿光县,为了确保在短时间内,人人都能专心学习好种植蔬菜的技术,会计让大家都把手机交给他统一管理。
  
  三个月后,蔡大民学成归来,却意外地发现大泽顶的地面上竖起一排排钢结构的大厂房。白白的墙面,蓝蓝的屋顶,在阳光照耀下,晃眼夺目,令人晕眩。
  蔡大民以为走错了地方,急忙找到原先砌着土地公告墙的地方,才发现那堵墙早已被推倒在地,四分五裂,就像一张被撕碎的计划书,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蔡大民见此情景,用手一拍脑门嚷道:“我真糊涂!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毛头跟我走,砸厂子去!”说完,顺手拿起一块砖头,气哼哼地朝工厂大门奔去,毛头在后面怎么拉也拉不住。毛头无奈,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喊:“叔!千万别冲动,冲动会去坐牢的。”
  “坐牢?”蔡大民闻言,放慢脚步扭头说,“坐牢好啊!土地没了正好去牢里养老,有吃有住还不会被造纸厂污染,我巴不得去那里呢!”他见毛头在打电话,就说:“你多叫几个人来,我付工资,出了事我扛着。”
  
  四、走马上任重新做“官”
  
  蔡大民来到造纸厂大门前,见自动门紧闭,而自动门上方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热烈欢迎首长莅临指导”。他气不打一处来,操起砖头,瞄准电子屏抬手就要砸。就在这时,他那拿砖的手却被人牢牢抓住。他回头一看,抓他手腕的是一个模样俊朗的保安。保安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砖头说:“爹,你这是干吗?县里的领导和专家正在里面调研呢!”蔡大民吃惊地看一眼保安,认出正是在外打工的儿子,埋怨道:“看来你小子早就知道卖地这事了,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阻止他们动土啊?”
  “阻止啥啊?爹你还嫌泼县长粪水这娄子捅得不够大,再来点更刺激的?”
  “哼!凡是来打大泽顶土地主意的,我对他就不客气。”
  “爹,你以为那大泽顶是你一个人的?再说了,单靠土里刨食啥时候才能住洋房、开小车?爹,只有让土地产出最大效益,才能实现这个梦想。你看现在,村民们不仅拿到土地补偿款,还可以就近上班……”
  “钱、钱、钱……你小子眼里除了钱还能看到啥?”这时候,蔡大民看到村主任和毛头领着一大群人赶来,就冲过去抓住村主任质问:“哄我出去学种植蔬菜大棚技术,是镇里的主意还是村委会的主意?你们为了政绩为了钱,就不顾百姓死活吗?”村主任掏出香烟,给蔡大民点上一支,说;“叔,这个主意是全村人出的。”
  自打那次蔡大民用粪水泼县长后,村主任就被镇长狠狠地训了一顿,并向他言明开发商铁了心要把造纸厂建在大泽顶,让他赶紧想办法。一想到蔡大民见有人在大泽顶动土就跟要他命似的,在征地建厂时,难免会做出比泼县长粪水还要出格的事情来,无奈之下,村主任这才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先是让蔡大民的外地亲戚想办法把他支开,等假的土地公示墙建好后,再让毛头叫他回来;接着,再顺理成章地让他去山东学习,并派毛头对老村长实行“全程监控”。等到他回来时,造纸厂已经建成,木已成舟,他还能抱石砸天呀!
  蔡大民闻言,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真糊涂啊!你们……你们就等死吧!”
  “叔,你杞人忧天了不是。”村主任说着话,从包里拿出一份复印件递给蔡大民,“这是俞县长签的责任状,他保证我们不受污染……”
  蔡大民瞅瞅那责任状,说:“我指的不是这个,不过就他这一套我见多了,刚开始他们搞污水处理肯定像模像样的,等过一段时间,领导一换届,没有人来监管,那些设备就成了糊弄咱乡下人的摆设。到那时你再去找他们,他们就是高高在上的老爷,爱理不理的了……”
  “说得好!”听到有人叫好,大伙寻声望去,只见俞县长和一帮人走了过来。“老蔡啊!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用粪水泼醒了我,让我知道招商的同时还要做好环境保护的善后工作。因此,要想提高监管力度,没有民间力量的支持,没有你老蔡和我们一起齐抓共管,是搞不好的。”说着话,俞县长拿出几份权威的检测报告让蔡大民看:“这下,你就不用再瞎联想了吧!”
  原来,造纸厂动工前,俞县长已经找到上级有关部门,对大泽顶进行了现场勘验。经过无数次提取地下物质检查和利用高科技手段勘探后,确认葬身在大泽顶底下的鬼子兵工厂只是普通的一个兵器修理所。
  “老蔡,在工厂举行奠基仪式时,我想请你蔡大民参加,后来听说你去山东学习,就没有打扰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以县里的名义,聘请你为大泽顶环境保护监察大队长,这是聘书!”说完,在全村人的掌声中,俞县长把一个绿色的本本郑重地捧到蔡大民的面前。
  蔡大民迟疑地伸出手,但马上又缩了回来:“我一个农民,除了种田和种菜,哪里懂得环保的专业知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个简单,你用造纸厂的处理水浇地种菜,如果粮、菜长势不旺,在排除肥料因素后,即可以断定为处理水不达标……”
  “可是,”蔡大民看一眼证书,疑惑地问,“长出来的粮和菜能吃吗?”
  “当然能吃了,今后你们王村蔬菜就是县机关食堂专供蔬菜,这样,只要我们吃了专供菜出了问题,那就是污水处理出了问题……”
  
  尾声
  
  蔡大民拿着聘书,在大伙的簇拥下,喜滋滋地往回走。这时,毛头突然蹿到他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并伸手要钱。蔡大民不解地问:“啥钱?”
  毛头绷着脸,指着大伙说:“是你让我把大家招来闹事的,要不然县长能把监管污水处理的重任交给你?”
  蔡大民扬了扬手中的聘书说:“这是我用粪水泼来的。毛头,你小子长期监视我跟踪我,我没有告你侵犯人权就算便宜你了,你还敢找我要钱?来,我给你钱!”蔡大民边说边去捡地上的砖头。毛头见状,嬉笑着钻进人群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