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身诗歌及诗观
2011-12-31程一身
诗选刊 2011年11期
环绕
童年,被自由的大气环绕
离家之前,被亲人的目光环绕
认识你以后,被温柔的肌肤环绕
自从有了孩子,被父亲这个名字环绕
如今的我。被尘世的幸福环绕
每晚的散步,被透明的安静环绕
在安静中,幸福如同离我而去
这个时代残余的道德
这个时代残余的道德
如同建设工地发出的噪声
时而轻缓,时而急骤
裸露在空中的每片树叶
无一幸免地被它震动
躺在沙发里的秃顶男子
应和着紧闭的玻璃窗
一起颤抖:城市永不完美
建设永无止境,拆迁
势在必行:泪水只不过是
混凝土的一部分,震颤
已经成为城市生活的核心
无处不在,持续不停
这个时代残余的道德
迫使你不得与众不同
有长条灯的夜晚
室内有灯,洁白的长条
悬在屋顶,在它的柔光里
吊扇飞速转动(扇页连成
一片)玻璃如倒立的海
被扇页划开又迅速愈合
天井里,簇拥着玻璃窗
的夜色像浪花一样颤动
我感到对面那间房里
有我的童年(随电棒浮现)
与唐力在水泥厂谈翻译
沉重坚硬干红,像鸟巢
倒扣在头顶,在太阳下反光
戴上它。你才可以走向水泥厂
洒水车从后面开过来,飞尘
与水珠突然把我们裹住
时刻在轰鸣,搞不清
机器的具体位置,你谈起
弗洛斯特一首诗的汉译
比较多一个字少一个字
造成的语气差异
这时我们站在窗口前
看一个浑身铁钉的巨轮
缓缓转动,我猜想
多一点原料少一点原料
水泥将会出现什么不同
随后我们被带进高大建筑
的内部,谈话转向了晚年
失明的博尔赫斯和他的译者
我们用脚摸索着台阶上升
眼睛注视着对方的嘴唇
交谈一旦深入,词语
就会清晰可见,如同睡莲
操作室里只有几台电脑
我们沉默下来,依然看不出
原料如何变成了水泥
麦芒回到故乡的夜晚
甚至空气也被相机的咔嚓声剪断
这时不需要诗歌,也不需要词语
相机足以完成一切,被带入历史
的企图尚需时间判决。而我
宁愿相信记忆,坚持把它带进词语
面对那么多人,沉默是不道德的
至少它让你感到压力,迫使你
在话语的空隙找到一个入口
并随时准备着被打断或被淹没
刚刚吐出嘴唇的词语仿佛失去棋盘
的棋子,沿着暗红的沙发落到光洁
80131cb12dd4ccd1425e35ac851cf236 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滚进阴影里。
就像这些词语,所有消失的事物
如同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不完整
也不连续,它在不断被打断中运行
此刻,每个走动或安坐在房间里的人
存在着,却听任“我”暂时失去自己
让这个夜晚接近一场难以拼贴的梦境
拼命三郎的摇滚之夜
他开着摩托从舞女中间穿过
在舞台前沿让嘟嘟声停住
随后斜跨在后座上开始摇滚
他的光头像一块狂吼的石头
灯光闪射,他低下头抬起脚
他要把自己折叠起来凝成一团
在忽明忽暗的震耳声中飞翔
他把红框子的眼镜扔向台阶
他脱光上身,露出纹身歌唱
他撕开上衣,挂在脖子上歌唱
他踢掉鞋子歌唱,他转身拿来
一根短棒,腰间挎着两把菜刀
他抽出菜刀砍削木棒
他把菜刀卡在木巢里
他赤裸双脚站在利刃上
他想把整个世界纳入舞台
他想把自己献给每个观众
他全身的血在沸腾,渴望交换
他把啤酒倒进喉咙里歌唱
他不许任何人离席,他迫使
观众热烈鼓掌大声尖
他把倒进喉咙里的酒喊出来
他让四个空酒瓶贴着地面
滚过舞台。没有一个落到观众中间
走出珍昧坊
走出珍味坊,面对大街
站立着,等待车辆之间出现空隙
好让我们平安穿越尘世
暑气仍在和雨珠撕打
粘在肌肤上,把人变成蒸笼
热气朝外冒潮气往里渗
你的面孔仍可辨识,你的痛苦
无人可以替你消除,信一切
或什么都不信,时间带给我的
怀疑,如同一种邪恶的智慧
我的平和是大街对面的那棵树
它貌似要倒下来却稳稳地站着
零星的对话不成片段
词语在干涸的寂静里断裂
临别之际,让我向你表明
一个懒散而挑剔的素食主义者
对世界的态度:拒绝多余食品
只被有限的事物吸引,做个节约的人
(选自《诗选刊》电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