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子佩诗歌及诗观
2011-12-31蓝子佩
诗选刊 2011年11期
姐姐,我要回家(组诗)
——祝福马立
假设爱上一个患病的人
穿堂风会多事地关上房门,
卧室有食结的症状,
让人联想咳嗽、干呕、时明时暗的台灯、
沉疴压弯的影子坐立难安……
她扔掉某个女人的指甲油。红色发圈、卡通笔……
把灰尘和印痕抹光,
把这儿一本那儿一本的书搬到书架上,
把药片分装在漂亮的提篮,
把地板拖五遍,
把檀香点燃在走廊、风的上游:
如果有蜂蜜,她会把它涂墙上。
这样子。空气就又香又甜。
像开满百合的山谷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呢
反正,现在窗明几净
只等送花的人赶在他回来之前来敲门
姐姐。我要回家
他没有送花的人积极
冒着雨打着伞怀抱玻璃瓶
和瓶中的十根转运竹
她管我叫女士
说在小区转了好多圈……
小区黑灯瞎火的
但如果是他,他眯着眼也能摸上来
(他住在围墙巷一年了)
他管我叫姐姐
说有话回来说……
他还没有回来
如果他回来,发现屋子变了样
会欢喜还是勃然大怒?
如果他回来,看见姐姐坐在床头
会欢喜还是勃然大怒?
(诗写到这里,他读到这里,
知道有人心疼,千干净净地。会笑吗?
张楚在唱:姐姐,我要回家……)
夜行
所有的,都是插曲。
盼望、相逢、牵手、亲吻、缠绕……
求而不得的身、叛逃的心……
因为悲恸而过分呐喊而生痛的腮、因为匍匐而患上微
疾的膝……
一切,都要用水淹用火焚用土埋。
我想去爱一件红格子衬衫,
爱形而上、唯心主义的衬衫主人;
那个一天天被削去皮肉的人,
他多么像另一个我来不及伸手去拉的溺水的人啊,
一样年轻、胳腮胡、脾气大、不说爱(和绝望)。
这件无意间被赋予了特殊意义的衬衫,
在有雨的夜晚裹紧我,
像为远行的孤鸟插上一双隐形翅膀。
那么飞翔吧,盘旋吧……
我们活着的时候。让天空回荡悠扬的歌谣!
我所说的不是你们想像的
让我说下去
这也许与活下去有隐秘的关系
与死亡也是
仍是插曲
在活着的时候不断响起不断消逝
像疾病不断发生不断治愈
总有被耳朵长久记忆的吧
如果身患顽疾
总有柔软的手心贴紧病灶的吧
时间会缓下来
与一粒尘埃一起静止于光线中央
我悄声说:马立,别怕!
他说阿弥陀佛是一种流行
卧龙寺香火鼎盛
哪怕爱迷路的人
顺着风向也能找到庙门
在门外买下三把香
在门内照壁处取走一张宣传单
在香烛上点燃香,上到偌大的香炉里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庙檐下的石头上
石头并不因为临近香火变暖
道场上,大的鸽子小的麻雀
也并不因为谁心事重重而停止跳跃
他说阿弥陀佛是一种流行
他一有空就往寺里跑
发呆,一呆一天就过去了
不管时间漏斗在哪个角落纷乱地下着沙
庙墙为什么会钉满铁钉呢?
’
高高在上的佛、低眉的和尚顺眼的居士、莲花蒲团、
愈敲愈响的木鱼、愈燃愈矮的香……
他看了很久,那些经幡究竟动还是不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寺里都是女人
现在你们不怎么来看我了
像他们不常去看他
跟他抽烟、谈诗、“乱劈柴”……
“乱劈柴”是四川男人的酒令
他不在四川
所以我也不能常去看他
也许是需要节制
不要轻意动用良心、爱情、金钱……
不要妄图用一丝微光挥去庞大的阴霾
祖国处处暴雨连绵
季节来不及渐变就进入冬天
西安的冬天啊,大雪皑皑
我知道。就算天大冷下来
他仍会像头犟驴,从南到北(到东、到西……)
找馆子、去医院、上终南山……
得吸无数口气才能爬到山上呢
他说:加油啊,寺里都是女人……
我就管净业寺那只赖他怀里不下地的猫叫“姑娘”了
不是医生,是疾病
柜底、床脚、凳子下面、门旮旯里……
散落着药片,和抿化一半的水果糖,
以及被灰尘掩盖的痰痕。
在他呼噜里安睡了五年的女人:
那个可以轻意找到他坚硬的壳的缝隙的女人:
可以用一个眼神牵出他温柔触角的女人:
不辞而别好一阵子了。
床上的双人枕沦为道具。
现在他21:00左右就给卧室栓上插销,
不敢听摇滚、不敢敲键盘……怕惊动隔壁
一旦被惊动便整夜失眠的母亲。
他有时烦他母亲,苦着脸、逢人说个不停、
说着说着就哭开了,
但他女人在身边时,难受时,他会
一把抱住女人,喊:妈。
我想过了,只要能让他觉得踏实,
他喊我什么都可以,
我其实不是医生,是疾病。
(所谓,同病相怜!
左小祖咒跑着调在唱: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
注:马立,陕西人,1981年生,写诗。患尿毒症。
(选自《诗选刊》电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