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苓诗歌及诗观
2011-12-31庄苓
诗选刊 2011年11期
渭南镇
没有神情 苍老远远地把父亲抛起来
没有声音 吼出的命被凝固在镜子里
双手挤出黄土照着夕阳的伤就醉了
遍地打坐的石头虚构着二十一世纪的荒芜
在渭河中漂移亘古的肉体割麦人就回家了
在渭南镇,没有朝拜的阳光蹲在眼眸子里
听着母亲单调而意味深长的话语
摊开麦田里的一块黄布洒上了粮食的疼痛
播着几粒黄沙,一部甘肃,饮尽朔风的苦涩
沐浴田野和村庄最后的暗伤 割麦人就回家了
割麦子的人在异乡的黎明站着 在异乡的黎明看着
有些好奇,在渭河床上抹了一脸黑
怎么洗也洗不尽像极了南山的黑土
风吹着一年过去了
风吹着风一年又过去了
枯玉米里的冬天压不住内心的狂热
在远方或跟前
把生锈的岁月贴上一层红纸
在白茫茫一片里红得静谧
一些细节 一些往事
被盗墓者挖上来又埋进去
渭南镇注定是孤独的,与诗人有关
除夕夜身披月光的命从流星里溢出
由密到疏看俗世飘荡
把一百单八曲秦腔就着一百单八位放牛娃
一起斜过一百单八道坡梁
过年了,雪落在上山的途中
那些虚弱的雪呀,和我狼狈为奸
隐瞒了黄土里面的秘密
秋天私语
我常对着落叶描画山里面的春天
镇子上的最后一片雪融化了
他们都走了从一个题目开始
在起跑线上永远地倒下去了
这么些年。跨过渭河的脚步不再年轻
已然无法按照内心去捏塑青春
故事潜伏着透出冷冷的白色
说不定哪天天就会塌下来
颤抖并且微笑
大风过后,两三只羊消失在山的豁口上
寂静而疼痛 埋伏着水泥开成的花朵
拔掉满地的麦苗 披着春天早早地启程
这个世界与我们无关
看一首乡土诗
面对乡土我可怜我的父亲
他是乡土诗里唯一让我动容的词语
多么孤寂的一首诗啊
除了父亲就是羊群与忧伤
他们一起构筑起来中国美丽的陷阱
用疼招揽着怜爱的生意
面对乡土我远离了进城的欲望
渭南镇与兰州只隔着一道墙
我平静地行走在高速公路上
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踏着时间 天空就逃跑了
我猜想多年以后的某个下午 站在春的旷野
有多少良知还在保持沉默
白纸上还有谁在勾画着乡土
父亲老了
父亲驮着土地病倒在祖先的坟头
时光将这位老人贴上疼的标签
一步一个山头。父亲从未走出过渭南镇
他的疼。疼在了异乡繁华的缝隙里
他的疼,疼在了远方风的心口上
锄头老了,村庄老了
父亲把年轻翻看一个洋槐树
躺在结婚那年盖的新房里
默念着儿时读过的课文和工本上的正字
一把黄土染白了他的心事
痛着的身体被黑夜吞噬
我写着我的村庄我的父亲
把泪水抹在黄土以外的铜上
听着沉默寡言的黑夜将如何把疼扩散在刀刃
世界黑了,渭南镇也黑了,隔壁的三爷过逝了
我该怎样安慰一个把心事藏在田地里的老人
沧桑在他脸上刻下墓志铭
使尘土和石头全部化成粮食
我该怎样把痛刻在心里
父
亲
,
多少年来我都在半夜被时光惊醒
转动磨盘的风看见了西方的疼
天空洒满我为你画下的阴凉
进入土地,我只能喊你的名字
大地为我们润色至今也改变不了的肤体
一轮又一轮的车轱辘在炊烟里归来
田埂上
树梢头
谁刻下的名字锁不住夜的幻想
你行走在村口到祖坟的路上
我试着将月光的句子盖在你的步伐
春天被你吟唱得更加清澈
多少年了,我们俩依然一前一后
从村口到祖坟不断复制
多少年后,我将和我的儿子一前一后
从村口到祖坟不断复制
我坐在父亲的影子里
坐在你的影子
我满脸泥土
你的镰刀上预言了我的一生
涂满这块土地上唯一的粗糙
我就出门了
大地的口子被我挖了个遍
无声的黑夜里我忘记了身份
没有足够的时间将身后的疤痕抚平
我就出门了
父亲,你手上的黄土高原是否已将我掩埋
我满口泥土,配合着荒凉的无能为力
把风拆开一个口子跃过庄稼
把祖辈留下的汗粒摔个粉碎
天的样子 我们俩都不知道
石佛镇归来的片段
一个午夜,散落在路边的月亮被岁月烤得发黄
在荒地上迈着步子
我长大了
石佛镇的雪把冷融在了冬的怀里
我说;让风吹吧。吹走落空的青春
一只巨大的鸟在白色的草丛里死亡了
寂寞的夜晚,我饮着诗歌的酒
注满污水的坑被填平
有风吹过,就回到最初的模样
等待开始的忧伤
他们迷路了
村庄里的入睡着了
我爸我妈也睡着了
三阳川把故乡描绘成悲剧
把兰州的夜淋湿在种子里
种子有光,种子是石头磨成的
贴近泥土,它无法再发芽
在一个午后,我把渭河锁在余家峡,
那些坚硬的,干燥的声音,被拒绝在内心的河流
城市便无法把柔软涂在石头上,挤满山头
那些从家里走出的人,不久便归来
他们迷路了,在故乡
(选自《诗选刊》电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