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鹿诗歌及诗观

　　子夜
　　我注意到身边的事物
　　都有一种节奏
　　汽车呼啸的节奏
　　行人走过的节奏
　　风的节奏，草木的爱情的节奏
　　我听歌的节奏，我流泪的节奏
　　我目睹的流水的节奏
　　深夜里，这些节奏，
　　不同于我本身的节奏
　　要再急促一点，才能发出声音
　　风烟
　　她在那阵风里
　　她在雷声和雨水里
　　她不说话
　　像刚睡醒的雌兔
　　惊惧、迷离
　　头发的纠缠像一只棉花糖
　　遇见水会融化
　　而粘腻
　　需要更多的水才能稀释
　　由此，她的身子变成了蚕
　　闪电来了，她摊开手中的雷声
　　作茧自缚，她挣脱不开
　　阿苏卡
　　——观电影《一夜未了情》之后
　　把四个角铺好，泥土长上去
　　树干瘦成干瘪的木板，再缠绕电线
　　钨丝灯泡和微弱的光亮，压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
　　最里面是灶台：落满灰尘的木锅盖
　　稀疏的柴火，还有空无倒影的水桶
　　然后是桌子，缺了角的碗
　　里面的水泛黄，筷子上的霉菌
　　窥伺着紧闭的门冒出头来
　　阿苏卡的影子还躺在床上，有时
　　望着屋顶，有时侧对着饭桌
　　灶台在脚头，要坐起来才看得见
　　没有一个窗口，阿苏卡的影子躺在
　　床上，嘴里叼着枯秸秆
　　外面有压迫的军队
　　成片的荒漠和他卡尔汉人的思想
　　他不敢走出去，他怕他落到地上
　　变成一捧毫无特质的沙子
　　但他太饿了。大概是昨天
　　阿苏卡丢下它后，再没有任何食物
　　他看见阿苏卡带着一杆枪
　　真主的名义和他卡尔汉人的信仰
　　躲在山头，躲到了枪口的后面
　　枪口的终点是弹药、仇恨和最后的
　　夕阳。阿苏卡
　　光影中闪耀的病孩子
　　他瞄准目标，扣动了扳机
　　阿苏卡，凄厉的鹰鸣划破苍穹
　　让结局安慰你，我因而生病的孩子
　　饥饿的影子打开门
　　化成了夕阳里一堆随风而散的沙子
　　梅花
　　又一次命名为雨水、凉爽
　　灾难或者福兆
　　夏天充满疲倦
　　日头偏南，把叶子灌满雨水、落下
　　并让所有人
　　因此忙碌、远离
　　这不是畏惧或逃跑
　　这是身体外的
　　悬崖、瀑布，这是奔流
　　入海
　　万次火柴
　　火焰发红，不幽蓝
　　据说可以燃烧一万次
　　我很少点燃它
　　即使点燃了，也会很快吹灭
　　一是因为说明书上说它不能持久燃烧
　　一是因为我已没有
　　多余的记忆，需要靠频繁使用火焰
　　来覆盖
　　远方
　　——2011年8月19日，读鱼鱼。
　　就在这个下午，打印机哗哗，人声
　　哗，哗
　　吊兰在目光右侧浓郁着，诱人着
　　就在这样嘈杂的下午，键盘声敲在
　　耳膜上
　　像一只手停在我的肩膀上，久久不离开
　　就是这种三十五度，燥热到让人颤抖
　　的下午
　　不远处，地铁撕裂的
　　刹车声，在身体上拉出一道长长的
　　血流不止的伤口
　　我要在那里装一袋粮食，一壶酒
　　一匹马
　　我要填补上身体的空缺，然后去远方
　　我要我们远离人世
　　鹤子梅妻
　　我要我们，生活在同一首诗里，各自赴死
　　分离术
　　日常的生活里，你总是
　　表演分离术
　　与人和人的分离不同，这看不见
　　的分离，无迹可寻
　　像果实从内部腐烂，两相道别
　　你反复
　　听见车潮。风幽幽吹着
　　你看不见谁，也听不见谁
　　你会想到流泪的夜晚
　　也许就是刚刚驶过窗外的那辆车
　　车厢里
　　满满装着的就是你身体里的水
　　三十五度的火焰里，你知道过了
　　明天，它们会统统消失
　　爱如流水。灯光彻夜明亮，过着它
　　本能的生活
　　美丽人生
　　暴雨落下时
　　草木疯长
　　一只死在路上的蝴蝶
　　抚摸它的纹理
　　摸到它细骨中的水流。
　　我带着它走过弄堂
　　路人像活在
　　旧上海，面目苍茫
　　脚步雍容
　　偶尔走向岸边，看向远方时
　　表情枯寂，莫名悲伤。
　　这欲速不达的二十年
　　和我现在拥有的
　　定格于
　　死亡的美丽，多么贴近。
　　(选自《诗选刊》电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