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贵诗歌及诗观
2011-12-31潘云贵
诗选刊 2011年11期
怀抱
那么多的树挤在一起
那么多的眼睛挤在一起
阳光设计了许多生长的现实
却缺少一定的顺序去为生存排好位置
现在没有枝叶的树
都是风里的穷苦人,光秃秃的像一个零
有时,我们需要做的仅仅是抱住一些事物
在雨水中,和它们保持一种温度
情人
杜拉斯,此刻轮船已经远了
遥远的中国情人,热带气息和性
那么飘渺地在雾水里摇晃
现在是静下来的时候
世界宽容地收纳失落的情绪
那些流浪,空白,和蜇人的荷尔蒙
一代又一代流淌的河
云层之下,依旧闪烁出欲望的碎片
而你所深爱的孤独,杜拉斯
你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你那
深爱的孤独,还是像一条鱼
没有被人命名出新的名字
只是十七岁的姑娘,偶尔
会在汽鸣声中,面对远方
眺望青春的情人
怀念
她坐在落光叶子的洋槐下
收拢起所有路过的晚风,那些冰凉
在一只笛声里下沉
背着风铃草的少女从远处走来
暮色中清唱起晓歌,微笑的脸颊那么干净
多年前,她没有在意谁说过自己美丽
直到现在她才怀念
那些没有被流水带走的女子
手里永远会握着那么一束鲜艳的鸢尾花
时间的保存
桑树很快就长到脱节的故事上
老掉的花园被许多牧神抛弃
时间到最后以冷落的方式处理了一切
那些不断攀沿的天牛,终于在到达
顶端后倒下,原因是它们的触角上
仍有更高的枝桠
缓慢,静止,直至透明
犹如不断安静下来的溪流
只有自己,那么清澈的所有
我常常只在花园和溪流的中间行走
废弃的中世纪和凝固的水声
有一段时间,竟然找不出一点区别
只是偶尔在一个石雕的身上
看到孤独的身影,教堂轻微晃动的墙垣上
一两只蚂蚁还是那么小心地爬过
岁月的抖动
那些鱼群刺开了网线
在日落之前重返川流之中
柿子一样明亮的光
在山间停靠
木樨草与婆婆丁的叶尖
垂落下相同的露水,和灶台上
盛放的油水一样贫穷
我经过炉火微弱的年代
一块一块的石英,在风声里
擦出淬火的爱情
母亲在落难的河边
独自哭泣,清澈的忧伤荡漾到黑夜之中
父亲用刚刚砍下的枝条
燃放起暂时温暖的火焰
一只青蛾从那截没有点着的树枝里
清楚看到了自己与岁月的距离
它站在年轮中,使劲抖了抖翅膀
被时间拨快的村庄
把一轮明月转晕,那些光亮甩下来
鱼群一个跃身,湖面刚结出的水晶
又碎了
白马飞奔,寻找书生
那个薄命的女子面对着红尘
呆呆地歌唱:命途多舛
何故错认了君郎
南山以北。谷香、菊花和一身豪肠
兑换了一个朝代
没有谁说出今晚的白露和秋分
何时爬上了瓦梁
九月的乡野,野菜、芦花还在遍地长
我亲爱的村庄,带着古老的前身
站在城市的身后,那些庄稼、杂草和骨头
还在彻夜模拟编钟的声响
把时间拨得越来越快
少年的树
他轻轻一抬头,就看见
那棵皂英树,茂密的叶子和往事
那些喜欢过的事物
曾经总是沿着叶尖爬到眼眶里
比如蜻蜒、月光、金黄的云彩
和粉色的蝴蝶结
总是那样缓慢地爬进他的窗子里
它们发出细微的呼吸,和颤动
在树皮里裹满年少、欢乐和忧伤
并随着雨水
从薄弱的一层,慢慢加厚
那棵皂英树,现在孤单地
站在他的心头
每次只是在落地的果实中
他才会听见,有人在喊
童年时
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名
素食主义
一日三餐可以离开鱼肉、鸡蛋
但定然离开不了植物
我用它们蒸、炖、煎、炒,吃它们的身体
用它们的纤维清洗体腔和肠胃
然后拥有素洁的姓氏和脾性
我承认我爱上了一棵小白菜的颜色
爱上了一筐豆芽的丰满
它们小小的茎脉、细微的心
盛满雨水、晨曦
和父亲手掌生茧的纹路
一条一条,在唾液里柔软,
一遍一遍,在微澜中抒情:
爱我的主人呀,你也爱着我背后
同样干净的阳光和汗水
每次听完,我的小嘴里
总会咬出豆粒大的泪水来
树上的卡夫卡
夏天来得那么突然,很多人
还没找到大海就在汗水里淹没了一生
我将如何继续这样的行程
在沉重的往事里背负燥热与忐忑
列队的蚂蚁隆重制定出
路线,和甜蜜的骨头,在一朵紫罗兰的
谎言里慢慢搬运
我怀念卡夫卡,叫这个名字的男人
躲在影子里-出不来,享受
忧郁、孤独和变形的清凉
那些风中的叶子和他的温度
那么相像,如同一个身体的两个部分
时常被我忽略的卡夫卡
逃脱了我的忽略。他一直都站在
一棵树上,在南方的夏天里
在知了的背上
小心翼翼,看我热烈地在空调下
密封成一条鱼的模样
(选自《诗选刊》电子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