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外交官眼中的邓小平
2011-12-31顾达寿
领导文萃 2011年11期
我在北京苏联使馆工作期间,有一次,听说邓小平足骨受伤,住院治疗,尤金大使要我陪他去医院,看望邓小平。
这是一间单独病房,放着一张宽大的床,立着一个考究的床头柜,上面摆着电话机和收音机。
邓小平看见我们,支起身,笑着说:“大使同志,原谅我不能站起来。”
尤金示意他躺着别动。
他苦笑着说:“我真不走运,打台球时,不小心将脚脖子和腿骨关节给扭伤了。”
在我们面前的邓小平,全然没有外交场合的那种审慎和寡言少语的严肃表情。
1956年9月15日,邓小平在中共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关于修改党的章程的报告》。我清楚地记得,他在报告中提到,现在我们党内有一种“个人迷信”的思想,正在破坏我们党的集体领导原则。这种对于个人的崇拜和神化的“现代迷信”,是有长期的历史渊源的。它已经在我们党内的政治生活中有所反映。从党的七大到八大召开已经历时九年,显然是推迟太久了。
我注意到邓小平的报告,措辞非常谨慎。虽然他没有指明,在中共党内搞“个人崇拜”和“个人迷信”的某某大人物,但是,他用的这个政治术语,显然会触及毛泽东。
在说明这个问题时,他列举许多发生在中共党内政治生活中的事实,人们自然会联想到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那时,我就感觉到,邓小平面对中共最高领导人,敢于提出这样敏感的问题,需要非常的果断和勇气。只有出于公心的人,才有这样的胆略。
那时,我们苏联驻华使馆的官员,仔细研究邓小平的报告,认为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将会引起毛泽东的反感,失去毛泽东对他的器重和信任,甚至将危及他的政治生命。
中共八大闭幕后,邓小平安然无恙,仍然身居高位。
毛泽东对于邓小平本人和他的报告,没有任何责难。
应该说,中共高层领导人之间,在那个时候还是团结的。作为中共最高领导,毛泽东具备的伟人胆略和策略,更胜一筹。
1959年10月1日,作为翻译,我陪同赫鲁晓夫率领的苏联政府代表团,应邀参加在北京举行的庆祝中国国庆十周年的观礼活动。
毛泽东向赫鲁晓夫介绍在场的中国领导人,特别提到邓小平,高度评价他非凡的组织能力。毛泽东对我们说:“别看我们的邓小平同志是小个子,他可是中国政坛升起的一颗新星。”站在毛泽东身旁的刘少奇和周恩来,点头表示赞同。
当时,邓小平站在刘少奇身边,听见毛泽东夸奖,他没有言语。
当我翻译了毛泽东的话,赫鲁晓夫会意地走过去,同邓小平握手。我看见邓小平依然很矜持,同时对我报以微笑。
我轻声告诉赫鲁晓夫,那次,我陪同尤金大使,在医院探视过邓小平。我还告诉他,邓小平会俄语,曾经在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我发现赫鲁晓夫对邓小平挺感兴趣,在天安门城楼上,他好几次注意地看邓小平的表情。
之后,他对我谈到自己的感受,认为在社会主义阵营里,有了幅员广大的苏联和人口众多的中国,将会无敌于天下。同时,他对毛泽东领导中国,在不长的十年里,取得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感到惊奇和钦佩。他认为,中国的建设和发展,得益于苏联的大力援助。他对这次来北京与毛泽东和中国领导人将要开始的会谈取得成功,充满了信心。
国庆之后,苏中两国领导人在北京举行重要会谈。毛泽东与赫鲁晓夫在一些重大政治问题上产生分歧,其中有关于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应改善与美国和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苏联计划在中国东南海域设立长波通讯电台、苏联准备帮助中国海军配备大型战舰和建立联合海军舰队等有利于巩固中国国防的战略计划。
赫鲁晓夫大惑不解的是,对于这些建议,毛泽东一概予以拒绝。中国方面由毛泽东授意外交部长陈毅发言。他以非常强硬的态度,驳斥赫鲁晓夫提出的意见,使双方的会谈陷入僵局。
那时,我注意到,作为中共政治局常委的邓小平,始终未作任何表态,他一直在认真地听取双方的发言。当我翻译赫鲁晓夫的话时,他不时用铅笔做着记录,神情专注地看着我,偶尔对我露出一丝微笑。
在整个谈判过程中,邓小平的表情一直很严肃。
这次在北京的苏中高层会谈,没有取得预期的成功,两国领导人在一系列政治问题上的分歧,导致两国长期的友好关系出现新的裂痕。之后,赫鲁晓夫曾经认为,毛泽东个人对苏联抱有成见,中共其他领导人出于对毛泽东的“个人迷信”,不得不服从他的决定。他觉得刘少奇和邓小平对这些问题的观点,不一定与毛泽东相同。
他特别提到邓小平,他注意到在会谈中,涉及苏中关系的敏感问题时,邓小平没有发言,似乎在有意回避。他联想到邓小平在中共八大作的报告中,曾经提到中国领导层中存在的“个人迷信”问题,认为刘少奇和邓小平是很看重苏中两国和两党的友好关系的,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许对毛泽东的看法有所保留。而且,赫鲁晓夫一直反对斯大林搞“个人崇拜”的“现代迷信”。
赫鲁晓夫对邓小平在中共党代会上,敢于直言,颇为欣赏。
其实,这是赫鲁晓夫的错觉。在我看来,中共高层领导人在重大的政治和原则问题上,是保持一致的。
(摘自《直译中苏高层会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