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之子
2011-12-31杨凤鸣
档案天地 2011年9期
编者按:
杨凤鸣,1937年3月6日生于天津,乳名“卫生”。1944年,在王克桥村入小学读书。1956年,任联村高级社会计股长,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8年,人王克桥村党支部书记。1964年,他出席河北省劳模会,获得省劳动模范称号,并因改造盐碱地获奖。1965年,因学用毛主席著作,带领群众改变王克桥面貌的事迹,成为全省农村支部书记的学习榜样。《河北日报》、《保定日报》及河北电台集中大力宣传他的事迹。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心中有个红太阳》的单行本。1966年,国庆节登天安门观礼,并受到毛主席、周总理接见。在随后开始的“文革”中被“造反派”夺权,在全县游街批斗近三年。1971年2月15日,经河北省革委会核心小组批准,任雄县县委副书记。同年当选为中共河北省委委员。1973年,经省委批准任中共雄县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1974年至1976年间,杨凤鸣在雄县接待了从北京前来休养和避难的老干部王震、余秋里、于若木等50多名老同志,与他们结下了深厚感情。1976年,杨凤鸣被省委任命为中共保定地委代理第一书记。1978年,被省委任命为中共衡水地委副书记。1996年退休,任雄县华雄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至今。
“文革”中的遭遇
1966年5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以此为标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在这时,华北会议召开了。会前,内蒙古的乌兰夫已经被打倒。华北局的这个会在北京开了两个月,到会的有内蒙、河北和天津市的代表。在这个会议上揪出了河北省委第一书记林铁,和乌兰夫一样,他们都被说成是修正主义。华北会议后,河北省又在新迁来的省会保定召开十七级干部会,传达华北会议精神,传达到十七级以上。我没级,可是我这是地委特定的,那天早上给我谈的叫我当县委书记,叫我参加会议去。
开会期间,受6月2日北大聂元梓的大字报的影响,北京、天津、保定等省北外大学已掀起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的高潮。在保定十七级会议上,红卫兵多次冲击会场,声称省、地领导执行反动路线,并要揪出保定地委书记李悦农,说他是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当权派。他们是一个劲的揪人,谁是刘少奇这边的就一个劲地批一个劲地斗,今天揪他明天揪他的。因为他们当时那个会议想订立个揪斗重点,这个人是原来保定的宣传部长。为什么揪他呢?他有好多论点,比如说他形容1958年的状况,觉得不理想就把这些写进材料。他说我记得很清楚,他说:1958年以后大跃进,“人不孝,狗不叫,驴不打滚儿”,还有三断:“小孩儿断奶,大人断经,人断炊”,他弄成顺口溜。1958年“大跃进”,大炼钢铁,他说把人们都搞穷了,搞坏了。这个人从我这讲是有点才的,他原来搞四青的时候,上雄县当工作团的政委,讲的话有点哲理性。
这回揪了好多人,揪的人后来都平反了。我就觉得这个造反怎么老对着老干部呢?这怎么好啊?这时有人跟我说,你是劳动模范,你在全省有影响,你不表个态?我就说这么揪不对,一会儿揪这个,一会儿揪那个的,这么揪不对。当时被揪的保定的地委书记李悦农是个好领导,我说这么揪还有完吗?于是,我就写了个大字报,表明了我的态度。这下可不得了啦,红卫兵说我是省、地领导树立的一面黑旗,是省、地走资派的大保皇派,坚决要把我拔掉。他们一次次派人去,非叫我出来辩论不行。他不管你那些,经常追着把我围起来,不过他们当时也不敢往里蹿。半年以后就行了,开什么会都可以进去。当时华北会议他们还不敢进去,那时候有站岗的。你出来了咱不说别的,咱就辩论辩论吧。你说好,我说不好,咱辩论辩论。保定那两个大旗杆,老上那儿聚会。你出了咱们大旗杆你就得辩论,你敢出去吗?出去就被围攻。我哪辩论过他们,出来就现了眼。后来地委就把我藏起来了,藏在山洞的一个小屋里,就是吃饭的时候跟着大伙儿出来打饭,打完了饭快走,吃完了赶快藏起来。
后来红卫兵还给我弄了黑材料,说我是黑省委树的旗,是走资派看上的黑典型;说我家庭成分有问题;说我党支部书记“三下后进队”是为了出名往上爬,学毛著积极分子是假的;说我反对“文革”,一开始就表态保省、地、县黑线人物,铁杆的“保皇派”。我虽然才进县委临时常委几个月,也没曾参与过县里的工作,但我够上了县领导,属于县级走资派的身份。由于在王克桥村里揪斗,一些社员群众护着我,造反派认为,不把我斗倒斗臭,旧县委就不能彻底垮台。同时旗子不倒,对省、地造反夺权也不利。于是,红卫兵就把我弄到县里来批斗,说我是县委常委、大黑旗、假劳模。批斗完了,也不让我回家,把我弄到雄县中学里去,在中学里吃住,随时接受“造反派”和各班学生的批斗。我和学校的“黑帮”们住在一起,一起挨批斗,不同的是“黑帮”们可以劳动,而我却连劳动的资格也没有。我白天游街,晚上挨批斗,两个人轮班监守我,每天从晚上六点接受批判,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算结束。学生们一个班一个班地轮流批斗我,批判的话也差不多,都是念毛主席语录,呼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杨凤鸣!”
他们就是想让我赶紧承认是走资派,我说不是,我老是这句话。他们就打我的脸、揪我的头发,叫我站在桌子上头,搁个凳子,你站在凳子上头,举着大字报,上面写着:“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杨凤鸣。”我在这个凳子上猫着腰,这一宿晚上六点上去了,第二天收了,人哪受到了了,等我下来的时候,腰根本直不起来。后来又用大卡车拉着我,今天上这儿,明天上那儿,全市全县都去了。
有一天我回来,实在顶不住了,一下车我就动不了。一个老师给我沏了碗红糖水,跟我说:“你躺下吧。”所以我觉得这几个月是一场梦。前些天,我上古玩市场玩儿去,碰到个人跟我说,“你还认识我吗?”我说:“我想不起来了,年岁大了。”他说:“你记得那个鞋谁给你穿的吗?”我说:“啥鞋?”他说:“那天他们三个在广场斗你。”我想起来了,那是个夏天,天很热,他们把我扔到车上去了,一下把我穿的布鞋给弄掉了,铁板车被晒得滚烫,哪站得了人啊。有个人看见,他把这个鞋拾起来了给我送上去,说:“穿着鞋,穿着鞋。”虽说布鞋也不隔热,但怎么也是好点。我跟那人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我被关在雄县中学大概有四个多月。有时候弄到村里的街上斗,有时候弄到县里斗,我实在坚持不了了,就趁着黑跑了。跑了以后他们老找我,我这么想:我跑了算是怎么着,也没完啊。全国都是文化大革命,你走到哪也都是这个,这可怎么办?后来,我想反正我也没事,你斗我,无非就是让我受点苦呗,反正我年轻又不怕你,受点苦就受点苦。就这样,我又骑车子回来了。我骑着车子回到老家,我们王克桥有个果园,我就上那果园去。在那儿偷摸着哭。看果园的老头见了我对我说,你别回去,他们还找你呢,你回去他们还得把你弄起来。
我一想不行啊这个,我骑车连夜就去了我老家文安。我父亲原来也是文安的,在文安我有个老姑,我上她家去了。我老姑一看我这么狼狈,给我弄了个小屋住下了,白天也不敢出来。后来村里的支部书记知道了,他对我不错,来看了我好几趟。他说:“不要紧,有什么事我担着。”我就在老姑这儿住着,生活上还可以,老姑天天总想给我弄着吃,但是我心里不落忍,我身上也没有钱,这怎么着?凑合着吧,我也不敢给家里联系,那时也没有电话,信也写不了,写了也不知道怎么送去。我一看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你不就是斗吗?我给你送上门去,我索性就骑车子回来了。
我骑车经过保定回来了,好几百里地啊,累死我了。回来以后,到东桥我都瘫了,我躺在东桥上,叫人通知造反派头头。我说:“我回来了,你们有什么事儿,愿意怎么着怎么着吧。”一说这个,这些人聚在一起说:“杨凤鸣回来了,逮下了。”我心说:“哪是你逮着我了,我是自个回来的。”
第二天,他们就登出了海报:抓住杨凤鸣了。这可是一大战果啊。他们每天斗我,斗到什么时候呢?我记得春玉米棒子已经开始掰了。掰棒子的时候,他们不让我参加,他们可能是要放假,把我也放回家了。他们说你可以回家看看,但你必须得回来,你的车子在这儿扣着,让我走着回家的。家里边老娘不放心我这个儿啊,她就这么一个小子。我回来后他们就拉着我,不让我出来。
被“补进”县革委
“文革”期间,林彪、“四人帮”这些人打着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旗号,到处煽风点火,生生地在群众中分出左派、右派、革命派、保皇派,制造矛盾、制造纠纷,甚至一家人、夫妻间因为观点不一而分离。人与人之间派性发疯,意见不同便各持语录争辩不休,绝无调和的余地。武斗、死人事件屡屡发生。“文革”中,保定的武斗在全国是出了名的。期间,我所在的雄县也多次发生武斗,武斗的双方都有不该发生的伤亡。
1969年7月23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解决保定问题的布告》,并派飞机散发。这样,雄县的两派实现了大联合。9月18日,雄县革命委员会召开补台大会,补进了一些原县委的领导干部,我当上了县革委副主任。1971年2月15日,经中共河北省革命委员会核心小组批准,姜小流任中共雄县县委书记,高水才和我任副书记。后来我又被任命为保定地革委副主任、保定地委常委。
看看我自己,一会是全省学习的模范,一会是批斗的对象,一会又升为县、地领导,这一切确实让我思绪万千啊。看着全国的形势,那些我崇拜的老干部们大部分被打倒了,我百思不得其解。1973年2月12日,我被任命为雄县县委书记、县革委主任,即党、政“一把手”。我知道要想当好“一把手”,最重要的是县级班子的团结合作问题。但是,当时摆在我面前的班子是:一部分被YPVxI62JDjN3JxUxIgydqrMeqgft9JWMABnDwdvWVG4=补进来的老干部,这部分人工作经验丰富,党性很强;一部分是解放军代表;另一部分是两派群众的头头,联合时被结合进来的。这部分人派性很大,经常吵吵闹闹,很多时候整个县委都没法工作。怎么消除派性,使雄县安定团结呢?最后,我用的办法出乎很多人意料:把结合进县委、县革委及各局的造反派头头统统下到基层去锻炼。这样一来,聚集在县直的这派、那派的骨干被分散到基层,大大消弱了派性舆论和派性发作的源头。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样的做法使这部分造反派头头没有在造反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挽救了他们的政治生命。这部分人中,有的在基层干得不错,以后还受到了重用。另外,在生产上,我也决心把雄县的农业生产条件变一变。经过反复的动员和酝酿,全县城乡各公社、各生产大队齐上阵,按照规划,从1973年开始,动员数万人,完成贯穿全县的五条排灌干渠的开挖、修整任务。到3月份,县委又发动六七万人,开展了春耕生产大会战。到10月份,我又大抓秋季种麦。在冬季时大抓植树造林。通过种种措施,使雄县的农业生产有了很大的提高。可以说,1974年、1975年和1976年这三年,是雄县局势稳定,大抓生产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