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芳的诗(9首)

　　
　　你站在那里，爱我
　　
　　你站在那里，
　　爱我。
　　你泪水中最清澈的那一颗，
　　留给我。
　　
　　你在南方的灌木丛、北方的
　　雪光中爱我——
　　纯粹。骄傲而持久。
　　
　　——一辈子只爱我。
　　
　　你看落叶翻飞。听
　　雨水哗哗。
　　尘埃中，蜂蜜用翅膀扇动小小的甜。
　　你的目光于是软下来——
　　那一切都是我：我的
　　落叶。我的翻飞。我的沾满全身的
　　尘埃。
　　
　　你于是站在那小小的甜里
　　爱我。你站在那
　　最高的地方，爱我。
　　持久。沉重而又绝望地
　　爱我。
　　
　　——你要用上帝的光亮骄傲地
　　爱我。要一辈子
　　只爱我。
　　
　　这个早上
　　
　　这个早上，
　　每一滴雨水都下得恰到好处，
　　每一场风都不克制也不放纵。
　　手里紧握着苹果的女人，
　　已经跳过了生活最深不可测的一面。
　　——赞美与缄默，
　　仿如时光里逸出的微尘，
　　不克制也不放纵。
　　——这个早上，
　　被过多的悲伤所覆盖的女人，
　　在浓雾中长出了新颜。
　　
　　秋日
　　
　　最高的一阵风就要
　　吹来。
　　吹过空空的田野，
　　吹过田野里唯一的苹果树。
　　高处的果实——
　　那秋日里唯一的重量，就要
　　沉下来。
　　
　　春风
　　
　　最初到来的
　　是小小的一阵。
　　幼嫩而胆怯的木叶，被妈妈
　　裹在怀里
　　——她们还摇不动地上的阴影。
　　
　　最初的春风
　　有细细的头发、明亮的眼睛
　　她在黄昏里吹拂
　　她遇上了一颗旧年的心——
　　
　　黄昏就要把它最后的薄薄的光
　　收起。暗夜里
　　花儿就要一朵接一朵地
　　开放，木叶就要一层叠一层地
　　绿起来
　　——她们还摇不动地上的阴影。
　　
　　那颗旧年的心啊——
　　有过细细的悲伤、明亮的喜悦
　　在这个薄薄的黄昏里
　　她遇上了小小的春风，忍不住
　　重复她最初的起伏
　　——那最初的幼嫩和胆怯。
　　
　　
　　
　　终于他到来
　　
　　终于他到来。
　　苍穹在下降，大地在上升。
　　在宽阔人世里飞扬的
　　尘埃，抑制不住地生出
　　细细的甜。
　　
　　那百万良草中最安宁的
　　一棵，于她漫长的疾病最恰当的
　　一棵，
　　终于他带来。
　　
　　她滴答的孤独于是被突然地照亮。
　　那洗涤着人世的洁净，
　　于是突然地涌满她的双眼。
　　
　　终于他
　　突然地到来。
　　——仿如山峦对云雾持久的隔望。
　　
　　午后
　　
　　她知道它总是简单而隐秘地到来。
　　像那羞怯的小孩，
　　悄悄地扯动一个人的衣角。
　　像一种光芒，自东而西，
　　缓慢地变软。
　　
　　在某一个角落，
　　它让书页轻微地翻动。
　　所有安静的词语，
　　都听从它指尖的安排——
　　它要把森林那整片的绿，那沙沙的响，
　　轻声说出。
　　
　　她知道它总是隐秘而无息地到来。
　　像一个人午夜的梦呓，
　　像一个人梦呓里迷蒙的语速，
　　缓慢地泄露那深处难以抑制的
　　巨大悲欢。
　　
　　
　　那么，都要吧
　　
　　那么，都要吧——
　　蓝天白云上，一点又一点的斑，
　　像星星。
　　来自远方的风，
　　不停地拐弯，再吹起衣襟。
　　
　　一生的时光，总是在慢慢地
　　丢弃和丢失。
　　一生的词语，落在大地上却无法
　　深入大地。
　　而在阳光下长久沉默的人，
　　终要爱上自身巨大的阴影。
　　
　　奔涌而来的甜蜜与疼痛。悲伤和厌倦——
　　长途列车中，某张模糊的脸庞靠近
　　你的晕厥你的高烧。靠近你
　　永不停歇的失眠。
　　无端到来的一场泪水，永远地
　　停在你的书页中……
　　
　　那么，都要吧——
　　那无须词语赞美的大地。那
　　被雪花温暖的指尖。那隐于内心的、
　　被词语反复覆盖的巨大爱情……
　　——都想吧。都要吧。都遗忘吧。
　　
　　
　　你离开以后
　　
　　没有满地的月光。
　　没有洁白、温柔和
　　轻轻的拂动。
　　没有嗡嗡的蜜蜂
　　突然地向花丛飞去。
　　时光总是静着——
　　空下来的椅子和杯子。慢慢变冷的
　　怀抱——
　　茫然。惊慌。喑哑。
　　
　　——什么样的语言能撕碎这日日又
　　夜夜。
　　
　　你离开以后，
　　只有一双空空的眼眶，
　　蓄满了空空的泪水。
　　
　　
　　正午走在阳光中
　　
　　正午走在阳光中，
　　冬日的风微微吹起衣裳。
　　上海路笔直，
　　一段时光迎面而来，拍打着
　　她的脸庞。
　　她看到时光中的列车来来又
　　去去。一张
　　紧贴玻璃窗的模糊面容，在车窗前
　　浮出又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