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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旗的指引

2011-12-31黄亚洲

诗潮 2011年7期

  诗人,影视剧作家。现任浙江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浙江省文联副主席,浙江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诗集《行吟长征路》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长篇小说《日出东方》获国家图书奖、国家“五个一工程”奖。
  
  遵义会议
  
  “我窗户外头,有两株槐树”
  朱德的夫人后来这样回忆,于是
  一间重要的房间被确定了
  
  于是,陆陆续续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物都被确定了
  会议中有些沉默的部分
  也有了响亮的记录
  连方桌底下那只火盆
  也确定了火焰的样式
  中国革命的一段之字形历史
  被制成精确的沙盘
  
  转折很重要,转折
  是岁月拍痛的手掌
  是史册上
  章节与章节的装订线
  是点燃在领袖嘴边的一句诗
  是包扎完毕的历史,上路之前
  一坛重开的酒
  现在就让我,对遵义
  表示敬意,那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一天
  它在火盆里点亮的一朵思想
  使所有围聚的冻僵的脚趾头
  一齐温暖——
  中国的路
  从此走通
  
  安顺场,强渡
  
  十五岁,严格说还是个孩子
  但腰间手雷
  已挂得像他的履历一样丰富
  他死活请求上船,他说
  哪怕是作为一块滴血的弹片
  他也要飞到对岸
  
  后来,他成了十七勇士之一
  大渡河,成了他眉间的十七粒水珠
  
  这时候,毛泽东也坐在河边
  他嘴边的烟圈
  纠缠着1863年
  毛泽东太知道七十二年前的石达开了
  也是五月吧
  大渡河两岸的映山红
  开放着全部三万太平军将士的鲜血
  
  毛泽东也太知道自己的兵了
  那个十五岁的小战士
  选择五月
  跳进渡船的一刹那,他就知道
  中国革命之船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
  其实早在1921年
  毛泽东就熟悉那条船了
  那条船,当时
  泊在南湖
  
  更早的时候,泊在涅瓦河
  那时的船名,叫阿芙乐尔
  毛泽东太熟悉船了
  他知道所有的船都有一种共同的东西
  那就是舵
  因为他总是坐在离舵不远的地方
  毛泽东手心的掌纹,一向是木质的
  
  毛泽东在安顺场只住了一夜
  他离开的时候,手一挥
  把烟蒂,揿熄在
  石达开五花大绑的木柱上
  
  枣园的月琴
  
  把炮弹和手雷的弧线绷直
  把弯曲的山路绷直
  再绷直一根乌江,一根
  大渡河,一根金沙江
  
  总司令坐下来
  在他的那座五孔窑前面,石桌旁
  现在,他开始弹奏月光
  
  确实应该
  用音符来善待长征中的每一件事物
  并且以月光疗伤:
  关于那位流出肠子的团长,关于
  那个红小鬼,闭眼前喊了一声亲娘
  关于红军母亲在草地上放弃襁褓
  关于炸扁的铁锅里,半条皮带的滋滋作响
  
  弓弦是朱德的又一条扁担
  在延安,总司令挑起了音乐的弹药箱
  每逢暮色降临,战争便开始抒情
  琴音是弹片跳跃的另一种形状
  
  所以我一直认为,长征
  不单是战术与战略
  不单是阻截与突防,也可以是
  哲学和艺术的一次长达两万里的释放
  
  朱德怀抱月琴,并不只是怀抱一支枪
  有一种比月光更细腻的感情
  需要中国红军的总司令
  拨动夜色,昭告四方
  
  门外那个小警卫,忽然哭了
  他沿着月琴的音阶
  又一次抱起了饿死的亲娘
  他用手背抹去眼泪
  手背上有盐
  中国百姓的心,是天下最苦涩的海洋
  
  应该温柔地对待中国的所有百姓
  他们门前所有长虫的枣树
  他们身后所有无花的山冈
  结亲时候,那顶断杆的花轿
  哭葬时分,那些颤抖的肌肠
  还有孩子,真的,他们的孩子
  是不是有牛可放
  或者,有没有一只单薄的花布书包
  可以将放牛的鞭子装进学堂
  应该温柔地对待这一切
  并且,应该用琴声送去这一切
  而且要红军总司令亲自押运
  要用水运,譬如,在暮色里
  用如水的月光
  用乌江、赤水河,或者用
  大渡河、金沙江
  
  延安窑洞
  
  延安窑洞,山的
  心室
  土地的心室
  
  心的瓣膜,可能就是
  窑洞外那些枣树的叶子
  
  窑洞里,一般都放着一张有裂缝的木桌
  油灯,那是黑夜的松脂
  至于桌上的砚,当然会一遍遍碾磨
  思想的碎末
  
  我这里说的,当然是领袖的窑洞
  夜深了,领袖们也不打鼾,只是倾听
  倾听土地最深处的响动
  他们知道,这里离岩心非常接近
  
  而百姓的窑洞里
  则每天歌唱着婆姨的剪子
  把民歌剪出棱角,在红红的窗上
  糊满所有贫穷的节日
  
  说到窑洞外面的风沙
  那只是民歌的碎屑,每天
  它们都与白羊一起奔跑
  而黄土塬上的那些白羊
  总是与窑洞的门帘一个颜色
  
  现在,一只雄鸡走上窑顶
  开始练习进行曲
  一般说,所有门帘都会在这时候拉开
  以供太阳露脸
  
  陕北窑洞的门帘
  是北京的大幕
  
  长征途中,战士如是说
  
  我用枪的嗓音喊叫
  我用手雷的姿势舞蹈
  如果敌人不再是追兵而是大河
  我会用舢板制造瀑布
  
  子弹带斜背在胸前
  这是一场战争的全部声响
  而那把决不离身的大刀
  是我的长在背脊上的肋骨
  
  如果我举着火把走路
  那就是中国有一条山脉
  需要在夜间耸动
  如果我嚼的是生涩的青稞
  那就是全中国的庄稼
  都在苦候季节
  
  由于祖国始终在我胸中蛰伏
  我的枪口,会持续不断地
  吐出惊蛰、清明、大暑和白露
  我每年都在我自己的爆竹声中过年
  我始终把准星
  铆在火山的喷口上
  
  我听过毛委员和朱总司令的演讲
  他们的教鞭,一直是那根
  长长的地平线
  说起来,地平线也并不很长
  无非是上百条鞋带连结而成
  我脚板上整齐的血泡
  是土地绽放的灯
  
  每临黑夜,我都会把军衣上褴褛的布条
  空弹匣、伤口新长的肉芽
  溃烂的胃,叫拢在一起
  开个民主生活会
  我每次都提倡畅所欲言
  关于疼痛,关于坚持,关于胜利
  
  已经在自己的伤口里扎紧了绑腿
  并且将鲜血撂在脚边,这是送行的红花
  即便我倒下,我最后的子弹
  也会从我的血管里
  流完余下的半场战争
  
  我时刻准备军号与雷电同时响起
  这样,我将立即把行军改成冲锋
  在我高呼着我的神圣的主义
  飞一般踏过花朵和青草的时候
  我会始终把自己的头颅,以及
  钉在头颅正中的那颗红星
  提在手里!
  
  ——是的,我的手
  将始终攥成拳头
  这是一个士兵的标准动作
  在党旗下,它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