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悬
2011-12-31王鸣久
诗潮 2011年8期
1
真为人之本,也是艺之本。诗是主情、向善、持美、求奇的艺术,作为心灵的吟唱,真实、真挚、真纯几乎是其命门,须臾不可丢失。
“真”的感染力,犹如春草之漫山川,使人心充盈而旷远;“真”的浸透力,犹如春雨之润万物,使人性温馨而谦逊;“真”的震撼力,犹如雷霆之落屋顶,让人的魂魄直欲跃然而起;“真”的击打力,犹如锐物在心尖刺出的一疼,使人蓦然惊颤而无法不眼含泪水……
诗真首要得“人”真。人本真,诗才本真;人诚恳,诗也诚恳;人本色,诗必本色。踞而浩歌也可,行而低吟也罢,如果做人与作诗能高度契合或基本契合,既诗如其人,又人如其诗,那诗所彰显或耸拔的,便不仅仅是心灵艺术的独特品貌,更是美好人格的完美范式。
诗真至要是“情”真。人有千族百性,唯一个“情”字天下相通。所以,诗最怕“人格分裂”,也最忌“内外两层皮”,任何的虚情矫情无情寡情和伪抒情,都难免败坏自身的质地,也败坏别人的胃口。可灵思飞翔,能笔墨生花,但情感一失真,诗就彻底丧失了走入人心的路径。
诗真还要有“理”真。人生在世,宛如提步蹬水,冷暖自知;又似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诗人若能将自身的体悟、省悟、觉悟化为灵性诗句融入诗的血肉肌体,见人所未见,发人所未发,醒人所未醒,那么,诗便不单是诗,它内含了生命况味和思想硬核,便深具了哲性之美。
古人一再说:修辞立其诚。所以,理究是非,可以犯错;情论真伪,不能作假。诗人只有用丰沛的生命真气与诗意的真淳来抵抗精神的碎片化和心灵的无根感,才能持久葆有人格与诗格的双重力量。
2
“君子如玉”,这是古老中华最为推崇的文化人格,它集中了东方文化中人对自身最高洁也最优雅的向往,也是一个灵性民族对美好人性的终极性界定。四字如珠,真如湛然,朗摄无碍,它千古不灭的内涵与外延,至今依然令人心仪。
而在我们绵延不绝的诗书传统中,美诗,又何尝不是文学的君子呢?它人格化的精魂,几近是玉的精神倒影。
美诗外蕴光华,内含坚质,黑暗不能夺其光,烈火不能摧其坚,污泥不能侵其色,这恰若玉的品质显现。
美诗骨格清朗,不事彩彰;意态豁达,唯吟朴拙;触之可亲,见之忘俗,这犹如玉的风神卓然。
美诗吸天地之精华,采古今之灵气,虚心涵永,以淡泊以致饱满,以宁静抵达富饶,用高风亮节为自身做人格的养育,为他人做心灵的滋润,为世界做精神的陶冶,这也正是玉的襟怀所在。
美诗大刚却怀至柔,莹润透澈中仿佛饱藏一汪清水,闪动着大地之子的温情和我本为石的自适与惬意,这更是玉对元神与本真的永恒性抱守。
君子的旷逸,仁者的素朴,智者的明澈,哲人的深郁。
“美诗如玉”。它既可大璞不雕,亦可美器精琢,而作为精神君子,它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不可成为君王的佩饰与商人的手玩。
诗是一枚心灵图章,它带血的印痕,只属于它自己。
3
有一种美,在你的身体里沉睡。
一个人,可能一辈子与诗无涉,既不曾读诗,也不曾懂诗,更谈不上以写诗为乐了,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与诗彻底无缘或与诗互不相干,因为,人的情感世界的天真性、丰富性,人对美好事物的敏感性、共通性,使其本能中的“诗意”无处不在,并无时无刻不闪现在日常情境之中。
比如,一位乡村老汉在青山晚照里归来,他身前的老水牛头上竟插着两角绚丽野花;比如,一PMVeeeRhwSAEIj/nsFCkuA==个少女在茫茫雪地上行走,却偏偏打了一顶火焰般的红伞;比如,一位老婆婆于民谣的哼唱中,把一双童鞋做成了老虎的模样;比如,一个中学生在秋色斑斓中,将一枚五角枫轻轻夹进日记本。
比如,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和一只蚂蚁絮絮私语,然后用蜡笔画了一幅带翅膀的鱼。
比如,一个小男孩连跑带颠地追一只蝴蝶,他气喘吁吁地说:“我要捉它,做我的媳妇。”
而那热恋中的青春少年和多情少女,若把他们的情书一一展示开来,人人都是半个诗人。
这种不自觉的诗意,仿佛人身体里的静电,平常浑然不知,偶然问以指触铁,突然被“打”了一下,一个激灵之间,方知体内有电。
如果你盯住了这“电”光一闪,你就盯住了一个神秘的好奇;如果你抓住了这“电”流一击,你就抓住了一个奇异的发见;如果你说出了这“电”打瞬间的灵的惊悸与肉的战栗,并形诸以美质文字,那么,这就是诗了。
美的醒来,是一种灵与慧的觉醒。
美从你的身体内走出来,变成你的另一个自己。
4
满世界跟潮狂奔,有人转身而去。
诗必孤独。在物质的眼睛豁然打开而各种感官空前解放的情势下,孤独已成为思想者的前提,并为空谷足音提供了苍茫独步的漫长时空。
时代变迁,具象纷呈,到处可见灵与肉的冲撞和裂变、人与物的喧闹与喧哗、心的焦灼欲的躁动神魂的锚位与迷离,此时独向一隅,自然各有各的本因和别意;但在举世滔滔中能毅然回身,笃守宁静,确也是一种稀世的姿态。
也许,人在人世中,孤独最响亮;亦许,人在人群外,寂寞最丰饶。
诗在物质最繁华处删除了自己,为精神留一片飞白,但这决不意味着诗的声音从此“出场”,更不该是诗的自我放逐。
春花秋月是可以的,幽怨闲愁是可以的,轻歌曼舞是可以的,把意识、意象等现代碎片放在语言的试管里搅拌出一些怪怪的情感流体也是可以的,然而,诗在孤独时却不清醒,不能孤而卓然、蓄势待发,那便真是诗的悲哀了。
坐冷板凳,抱热肝肠。处闲散地,怀峥嵘气。
从大太阳下看到不平,从满目繁盛里看到堕落,从云水嬗变中看到丑陋和危机,我们唯一不可丧失的就是一颗忧患之心以及两眼的敏锐和笔尖的锋锐。
深情独具,有时,我们的诗必须像一粒子弹,以巨大的穿透力穿透万丈红尘,穿透混浊的灵魂与肉体,使自己的血液疼痛,也使世界的血液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