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一世界:祖孙三代践诺百年信义
2011-12-29王成继武
党员文摘 2011年5期
为了先祖的一个义举、一个承诺,祖孙三代一百多年来坚持为当地乡邻义渡,分文不取,风雨无阻。
先祖的承诺
清晨,湖北省建始县与恩施市交界处的大沙河还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69岁的万其珍照例早早起床,赶向渡口。还没有叫船的人,万其珍便在那间供平常休息的小屋里,点燃枯枝烧水。被烟火熏得通体漆黑的热水壶,已伴随万其珍16年。
“万师傅!过河哟!”“哎!来哒!”
河对面传来一声吆喝,老万赶忙应答。竹篙一点,船离码头,再往河底一撑,船头已掉向对岸,老万一天的渡船工作便在晨雾里的吆喝声中开始。
渐渐地,两岸过河的人多了起来,老万一边划桨,一边叮嘱船上的人坐稳站好。几位村民还不适应穿救生衣,说穿这马甲背心热乎乎的,有你老万撑船,我们还用得着穿这个?老万既不回头,也不答话。
船到岸,老万拍了拍一个年轻的村民说,现在要讲规矩,再说雾大,你娃想洗冷水澡,是不?村民们和老万又说又笑,挑东西上岸,渡口又慢慢恢复平静。
大沙河渡口,位于建始县三里乡大沙河村。自古以来,宽阔的大沙河就是一道天堑屏障,将两岸的人家分隔开来,河滩水面宽约150米,最浅处2米至3米,最深处超过50米。大沙河渡口既是两岸农户、学生出入的必经之地,也是鄂渝(湖北恩施至重庆巫山)商贸往来的交通要道。
一百多年冬去春来,木船换了又换,唯有摆渡人万其珍一家祖孙三代百年如一日,分文不收,摆渡至今,方便了附近两个县、四个乡数以万计村民的农耕和出行。
这一切都源于1877年万家先祖的一个义举、一个承诺。清朝光绪年间,万氏祖上因老家湖北监利县汪家垸洪水成灾,万作柱夫妇俩带着四个儿子,逃难来到位于汪家寨峡谷下游的大沙河边居住。
初到大沙河居住,万家无论生产或生活,都得到了当地世居乡邻无微不至的救济和关爱,全家人十分感激。自幼深谙水性的万作柱见家门前绝壁峡谷中的这个渡口全靠几只三角小木舟摆渡,不时有村民落水身亡,为报答乡亲们的关爱,万作柱与妻子商议,卖掉两头肥猪,制作了一只能载十人的木船,为当地人摆渡,不收取乘船人任何费用和物资。当地富绅拨出5.7亩良田(称“义田”),免收租息税赋,解决船夫生存和维修船只的资金。
万家祖孙三代的义渡生活,便由此开始。有了五亩多地养家糊口后,万作柱全身心投入摆渡,清晨出门,傍晚归家。年复一年,万作柱一撑就是近五十个春秋。1925年7月,万作柱在临终前将儿子和孙子叫到床前告诫:“做善事是我们万家的美德,义渡是万家向乡邻许下的承诺,千万要守信……”
万家后人万术材、万其龙、万术荣顶替父亲之职,接过被父亲的手磨得发亮的篙竿,继续为乡亲们义渡。无论是山洪涨水,还是夜间,万家人都能将山民平安送至对岸。万其珍是万术材的长子,在其父及叔父摆渡时,就常常跟在他们身边帮忙,久而久之,也掌握了一手娴熟的撑篙技术,父亲和叔叔如有三病两痛,就由万其珍接替。
万其珍的叔父万术荣平安摆渡40年后离开渡船。1995年10月,他将篙竿交给第三代摆渡传人万其珍,再三叮嘱:“义渡是我们家答应乡亲的,是万家做好事、善事的家训,要世代相传……”
清贫摆渡人
蓑衣、斗笠、煤油灯、残缺的木椅、黝黑的水壶、破旧的渡口小屋,见证了万家一代又一代摆渡人的清苦生活。
69岁的万其珍面容清瘦,佝偻的脊背透出坚毅。他从叔父手中接过船桨的那一天起,就与渡口日夜相依。由于行人过渡没有固定时间,他的生活因而也没有规律。只要需过河的人喊一声“过河”,无论天晴下雨,还是大年三十,他就立即赶到渡口。没人过渡的时候,他就坐在岸边的一棵大树下等着,编织篾货低价卖给农户。
“没有大沙河村民的帮助,万家三代百年义渡就不可能延续下去。因为义渡者作为家庭的顶梁柱,却把自己的精力全花费在了摆渡上,如果没有村民相帮,万家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保证。”万其珍老人反倒还感谢起乡亲们。
万其珍的家在半山腰,从渡口到家里来回超过五公里。为方便渡船,家人为他在河堤上搭建了一间十多平方米的简易石屋。趁没人过河时,他就忙里偷闲赶紧回家吃饭,若过河人多他一天到晚就只吃一顿饭。每天回家吃完晚饭后,他就会回到渡口的小屋守夜,方便需要夜渡的人。逢农忙季节要渡船的人多,他就在岸边小石屋里烧洋芋或红薯充饥。
万家祖孙三代渡船的生活来源,就依靠渡口边的5.7亩田地。新中国成立前,这几亩田地可以不交税赋。新中国成立后,“义田”交生产队耕种,船工由生产队记工。土地承包到户后,“义田”又被划归船工,不交提留款及农业税。2004年,国家免征农业税费,万其珍的相应补贴实际上就没有了。为使船工维持生计,当地政府每月给他540元生活补助。“尽管连修船的钱都不够,但是为了乡亲们安全过河,我必须信守祖辈的承诺。”万其珍说。
风霜雨雪不停渡
上了万家船,就归万家管。河里拴着的船谁私自动一下就永远别想渡河;老人小孩坐船中间,谁不听招呼就不开船;遇河水暴涨,村民有急事要渡船,必须邀上几个水性好的帮忙。正是这些义渡“古训”,确保了一百多年来无一起安全事故发生。每天收工后,万其珍都要对船只进行保养,检查螺钉,看舱板有无松动,检查完后才回家吃饭。
2005年10月,县交通局为渡口制作了一条铁船。有个姓崔的村民说,铁船无论如何都要由他渡,理由是村里大部分村民都姓崔。村干部只好召集附近农户开会,举手表决谁渡船。到会28个村民,赞成万其珍继续渡船的有26个,“老万家为我们摆了三辈渡船,还是万其珍渡船,我们放心”。面对乡亲们的信任,万其珍热泪盈眶。
自从摆渡的那天起,家务事、农活都由万其珍那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妻子谭大桂一手操持,农忙季节,就由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寄钱或请临时工做农活。
一天,万其珍收工归来,老伴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劝他别硬撑下去了,就是喂几头猪卖,日子也勉强过得去,何苦受这份罪!儿子儿媳也无数次劝他:“爹,你都六十多岁了,风里来雨里去,别干了,在家享几年福吧!”尽管如此,每天早晨,只要对岸学生喊“万爷爷,接我过河哟”,哪怕再苦再累,万其珍也会拿起长篙直奔渡口。
前年,一生相濡以沫的老伴去世,把亡者“送上山”后,万其珍便急忙赶到渡口,载满船的人过河。竹篙一点,老万平常的一声“过河啰”,满船人已是清泪湿衫。长期在河边劳动,万其珍落下了风湿、腰痛病。他不识字,也看不了报纸、小说,那河边小屋也没有电,只有一盏斑驳的煤油灯,除了摆渡,就是无言的等候。
同样的动作,从此岸到彼岸,从日出到日落。300米的路程,每天最少30趟,最多时上百趟。16年,万其珍究竟摇烂了多少桨?渡过了多少人?他从来没有算过。除了撑船技术过硬,他还有一个好性格,擅长说笑话、唱山歌。有时看到过河人心情不畅,他唱段“五句子”或说个笑话,就把大家逗乐了。
万其珍摆渡十多年,也有不顺心的时候。曾经有村民认为老万得了好处,不时抛出些冷言冷语。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十余年间,先后有五位村民接手义渡,但坚持最长的才半年多,最短的也就十余天,最后都因过于艰辛而退出,篙竿又重回到万其珍之手。
如今,万家最年轻的一代,万其珍的孙子已跨入中学校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也曾有人邀老万“合伙”:摆渡1人收费1元,一个来回大概有10人,每天约莫30个来回,这就意味着,每月至少有近万元的收入。但万其珍听了这“生财之道”后,手一挥,坚决不干。他说:“说话就要算数,穷也要穷得有志气!”
这天夕阳西下,来回渡了二十多趟的万其珍老人已略显疲惫。船至河中心,他一边撑船,一边引吭高歌:“高高山上一块田,男儿半边,姐儿半边,男儿半边种黄连,姐儿半边种甘草,苦得苦来甜得甜……”几句山歌,引来渡人欢笑,倦意顿失。
(李向东荐自《检察风云》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