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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证吴孟超:一个共产党员的幸福人生

2011-12-29张海平徐双喜范炬炜乔天富

党员文摘 2011年6期

  采访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二军医大学东方肝胆外科医院院长吴孟超,就像聆听一位老人在深情地讲述幸福的故事。
  有一种幸福叫事业
  对病人,这是一次生命的挽救。对吴孟超来说,这是他主刀14000多例手术中的一次:
  手术进行到一半,突然,夹在病人动脉血管上的止血钳意外脱落,一股鲜血喷射而出,瞬间溅满了吴孟超眼镜的两个镜片。
  “别慌!”吴孟超一边叮嘱助手,一边凭着直觉和经验,用手指摸到那根血管并紧紧捏住。护士立即用纱布擦去吴孟超眼镜上的血迹,助手快速用圆针绕过吴孟超紧捏血管的手指缝针打结,不料,针头一偏扎进了吴孟超的手指。“哎哟!”他疼得喊了一声。这是做肝癌手术的一大风险,患者大多数患有乙肝,可能通过血液传染。吴孟超一动都没动,镇定地又说了一句:“别慌,快缝!”
  “吴老,停一停。”护士长程月娥无法预料这台手术还要做多久,催促吴孟超赶快处理扎破的手指,立刻打预防针。然而,吴孟超不理不睬。在手术台边跟随吴孟超二十多年的程月娥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停下手术刀的。她只好走到吴孟超的身后,解开他的手术衣,为他注射预防针。
  那一天,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吴孟超疲惫地放下手术刀后,用额头在身边助手的肩上蹭了蹭,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您很累了吧?”程月娥扶吴孟超坐下来,轻声问。
  “唉,力气越来越少了。”吴孟超把身子靠向椅背缓缓地说。
  “太累了,就少做一点吧!”
  “再累也得做啊,你看这个病人,才20岁,大学刚读一年,多可怜呀!”
  沉默片刻,他低声接着说:“小程啊,我的有生之年怕是不多了。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在手术室里倒下了,你不要慌张,你知道我很爱干净的,记住要给我擦干净些,别让人看见我一脸汗水的样子。”
  听到这,程月娥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您可不能说这不吉利的话,您救了那么多人的命,一定能长寿,多少病人还需要您去救啊!”
  这些年,劝吴孟超不要再登手术台的声音很多。老伴三番五次劝:“做了一辈子手术,眼看奔90岁了还没够啊,回家歇歇吧。”学生们劝:“您来手术室走一走、转一转就行了,不必再亲自上台主刀。”
  特别是有这样一种劝:万一失手,毁了你的名声,也砸了医院的牌子,当心“小河”里翻船呀。
  论功论名,在世界肝胆外科领域,在中国医学界,吴孟超无疑是令人仰望的参天大树:
  他提出肝脏“五叶四段”解剖理论,为肝脏手术奠定了解剖学基础;
  他发明“常温下间歇性肝门血流阻断切肝法”和“常温下无血切肝法”,在世界上首次成功实施“中肝叶切除术”;
  他创造了切除重达18公斤的肝海绵状血管瘤世界纪录;创造了为4个月的女婴切除重达800克的肝母细胞瘤、肝脏手术年龄最小的世界纪录;创造了肝癌术后患者存活时间最长的世界纪录;
  他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医学专家”荣誉称号,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但是,这一切功名在吴孟超心中都没有另外一种东西重要。程月娥说起这样一件事:2009年8月,一名患者中肝叶长了一个碗口大的恶性肿瘤,许多大医院不敢收治。几经周折,找到吴老,吴老决定上这台手术。我急了,作为手术室的护士长,我知道这台手术的风险和难度,不想看到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于是就冲动地找到吴老,问他对这台手术究竟有多大把握?他说,这么大的肿瘤长在中肝叶上,风险很大。我听了就赶紧劝他:“您年龄毕竟大了,冒这个险值吗?万一病人真的死在手术台上,可毁了您一世英名啊!”一听这话,吴老立刻板起脸说:“是我的名声重要,还是病人性命重要!”吴老又一次完成了一台高难度、有惊无险的手术。三周后,看到这个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的病人,带着重获新生的笑脸出院时,我内心无比羞愧自责:幸亏吴老没有被我劝住,不然世上就没有这个生命了……
  吴孟超集大功大名于一身,不知有多少人向他讨教成功之道。
  “假如做每件事,我首先想到的是它能给我带来多少功名,今天我可能就一事无成。为什么说党成就了我的事业,因为我们的党最看重的是你为国家和百姓做了什么。”
  有一种幸福叫本色
  这样一个细节,记者在采访中感到很是意外:
  医院会议室里,小董给每个记者用一次性纸杯泡了一杯茶。转身刚要走,陪同采访的医院政治部干事张鹏叫住了他:“给我也倒一杯。”小董看了看吴老,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
  记者心里嘀咕,这个小董怎么回事……
  事后,张鹏向记者解释:“不怪小董,吴老有规定,病人和客人可以用一次性杯子,院内的人喝水自带杯子。小董为这事,没少挨吴老批。”
  一年收入六七个亿的东方肝胆外科医院,作为一院之长,有必要给一个纸杯立“规矩”吗?不知多少人委婉地劝过吴孟超。
  每一次,吴孟超总是这样反问:“在家里你用一次性纸杯喝水吗?你家屋里没人也开着灯吗?在‘小家’当好孩子,跑到‘大家’当阔少,不是共产党人的本色。”
  吴孟超常说,共产党人做事要先做人,做人靠心中有本良心账。这本账,吴孟超算了一辈子,无论遇到什么事,他只有一个答案:守住共产党人的本色。
  2005年冬的一天,机关的同志通知:“吴老,明天的手术给你停了。”
  “为啥?”吴孟超反问。
  “国家科技部来人了,对你参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进行考核,上午要找你谈话。”
  “手术还是不要停,谈话推到下午好不好?”
  “吴老,不太合适吧。这对你对医院都是大事啊。”
  “手术不能推。”吴孟超没留商量的余地。
  机关的同志面露难色,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手术如期进行。病人肝上的肿瘤已有排球大小,吴孟超在手术台上一站就是四个多小时,手术很成功。
  下午,吴孟超接受国家科技部组织的考核时,有人问了一句:“吴老,上午给谁做手术?”
  “一个来自河南的农民,病得很重,家里又穷,乡亲们凑钱才来上海的,多住一天院对他们都是负担啊。实在抱歉,让你们等我了。”听此,考核组的同志感慨:“对您我们多考了一项,内容是一个共产党员的本色。”
  有一种幸福叫信仰
  在第二军医大学的一次党委会上,有一个话题被提了出来:吴孟超精神是什么?其大功、大德,为何在他身上如此和谐?大家想到了吴老在井冈山红军烈士墓前,流着眼泪说的那句话:共产党人心中的圣火永远不能熄灭!
  吴孟超心中的圣火是什么?他说是信仰!是谁点燃了他心中的圣火?他说起了人生中难忘的两次大醉。
  一醉——共产党救民族于危亡。
  1939年,吴孟超在马来西亚一所中学毕业了。身为班长的他,提议取消毕业聚餐,将省下的钱寄往延安支援抗战。不久,一封署名“朱德、毛泽东”的感谢电送到了学校。读着电文,17岁的吴孟超作出了人生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我要回国!回国后,因去延安受阻,他只好辗转求学。那些腥风血雨的日子,他耳闻目睹中国共产党人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救民族于危难。当抗日战争胜利的消息传到成都,他和同学们欣喜若狂,奔上街头,举杯欢庆,平生第一次喝得大醉!
  二醉——共产党给国家以希望。
  1949年,上海解放的那个早晨。推开窗,他看到的是夜里开进上海的解放军官兵露宿街头,对民众秋毫无犯;走上街头,他看到的是饱受列强欺凌的人民,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奔走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游行结束,几个年轻人举杯畅叙,共产党给国家带来了希望。“我要参军,我要入党……”这一天,他平生第二次喝得大醉。
  说起这些往事,吴孟超感慨万分:“一个人,找到和建立正确的信仰不容易,用行动捍卫自己的信仰更是一辈子的事!”
  近两年,吴孟超很为一件事操心。建设“国家肝癌科学中心”和东方肝胆外科医院新院,经费还有缺口,他四处求援。为此,有人提议:“吴老,别守着金山去讨饭了。咱们的肝癌手术收费与别人比,太低了,稍放开一点价格,钱就来了。”
  吴孟超非常清楚,医疗费涨个一两万元,对有钱人不算啥。对许多老百姓来说,就会有人进不了医院的门,上不了手术台,甚至失去生的希望。
  所以,别人千说百劝,吴老拒绝涨价的理由都是这一条:“老百姓热爱共产党,拥护共产党,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个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让老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如果大楼建高了,盖好了,而老百姓却看不起病,我吴孟超不会开心啊……”
  这么多年来,吴孟超手术时不怕麻烦,坚持用传统的针线为病人结扎血管、缝合。他说:“用进口吻合器结扎血管,医生省事了,可‘咔嚓’一下,上千块钱就没了。一台手术‘咔嚓’几十下不算多,老百姓要多花多少钱?我吴孟超用针线则分文不收!”
  3月13日,一位来自安徽名叫郑国强的病人给吴孟超写来一封感谢信:“吴老,您高龄还在岗,为党、为人民辛勤忘我工作,我们衷心希望您多多保重身体!向您行鞠躬礼!”
  读着一封封这样的来信,眼前就浮现出一个个因他的双手而重获新生的患者身影,吴孟超怎能不幸福呢!
  (摘自2011年4月26《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