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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级干部

2011-12-29张社教

延安文学 2011年6期

  一
  
  县里“农教”工作开展得热火朝天,可县里派去的检查组回来却汇报说,县里抽调在大柳乡负责“农教”工作督查的成员弥国强好多天都不在大柳乡这个点上了。听了检查组长李刚的汇报,县委书记高希明非常生气,他下决心要整顿干部工作纪律,决定首先拿弥国强开刀,但同时觉得大柳乡是副书记胡讳成包抓的点,要拿弥国强开刀,也得和胡书记通一下气。
  胡书记和高希明两人早有心结的。胡祎成当年在大宇县当副县长那会儿,高希明还是市政府办公室经贸科科长,那时两人就很熟。这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两人却在川县搭配班子,高希明成了“班长”,这让胡祎成心里非常不舒服,他平时就有点拿大。比如:他签文也不像其他几个常委那样写上“请高书记阅示。”他总是批上“希明阅示”。
  今天他正在喝茶看报,见高希明进来,屁股也没抬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
  “这次检查,你点上的弥国强脱岗,你看……”后边的话高希明不说了,明显是等胡祎成去补充。
  “这个事我也听李刚说了,”胡讳成说,“我前几天下乡时就没见他,嗨,这个娃谎多得不得了。这不,今天又不在岗。希明你可能没注意到,上次‘农教’工作通报,弥国强就是被通报批评者之一。为了严明纪律,就是你在常委会上讲的,不论是谁,撞到枪口上决不姑息。这也好,从我点上开刀正好也能说明这次教育活动的严肃性。至于其他方面你就不要有所顾虑,工作总比面子重要嘛。”
  “那明天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工作会上我就要点名了。”
  “光点名不行,对这种谎话连篇,一而再,再而三无视纪律的人要严肃处理,我想有必要的话调出纪检委,到山区乡镇去锻炼锻炼。”胡讳成非常慷慨地说。
  高希明见胡祎成姿态如此之高很受感动,但脑子里同时隐隐地又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他觉得老胡有点小题大做,不像是大公无私。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可不是胡讳成书记的一贯做法,自他上任以来这位胡副书记一直就好像有事没事和自己较劲。咋能在这事上这么这么高调这么利索呢。
  “那就先到这里吧!”高书记说,看来这件事还得想仔细些,先不能感情用事,还得再听听有关部门的意见再说。
  下午没什么主要工作,高希明就想起了弥国强这件事了,他想了再三,打电话叫来了组织部长王煜清。人来了他却觉得无从谈起,过了一会儿,他圈完了几个文件才说:“煜清,你知道搞组织工作最紧要的纪律是什么?”
  突出其来的漫天大雾使王煜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猜不透书记要问什么,要说什么。他边琢磨边搭讪道:“要大公无私,办事公道,不挟私愤,严守秘密。”
  “你说的基本上是对的,我问你个事你得实话实说,更重要的是我问你的话你对谁都不能讲,哪怕是你的主管。”
  王煜清听得出来书记不让主管组织的胡祎成知道这次谈话内容,他一个劲地点头说:“行行。”
  “弥国强下乡是你们组织部抽的?”
  “不是。是‘农教’办提供的名单,我们只是协助把人抽出来。”
  “那你知道弥国强是怎么分配到胡祎成点上的?”
  “当时弥国强前后分了三个地方,据‘农教’办赵河讲,有领导不同意,到第四次将名单送到胡书记那里,他说把弥国强调整到自己的点上。这件事反复多,大家印象较深。”
  “哦,是这样。——你给我把赵河找来。”高书记觉得事情有点蹊跷。
  约过了二十分钟,“农教”办副主任赵河来了。他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干部,他没有王煜清那样显得自然,拘谨得像小学生一样站到高希明办公桌前,两手顺顺地贴着裤缝。
  高希明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河,赵河更不自然了,两手使劲地拧着裤缝说:“高书记,您找我?”
  高希明这才慢腾腾地指了指赵河身后的沙发,赵河偏头看准了才端端正正地坐到边沿上。平时他也和高希明在院子里碰见了打个招呼,但更多的是坐在主席台下面听领导讲话,从来没有单独和书记谈过话,心中很紧张。
  “你知道我找你啥事么?”
  “不知道。”
  “王煜清给你没说?”
  “没有。”
  “好,问你个问题,要实事求是回答。还有更重要的一条是下去不要乱讲,如传出去我拿你是问。”
  “行行行。”他虽不知道啥事,只是叠声应着,汗水早已渗了出来。
  “是你提名抽弥国强下乡的?”
  “不是,是胡书记点名要的,他说弥国强有能力。”
  “是你把他分到大柳乡的?”
  “我当时听胡书记说他有能力就把他留在了‘农教’办公室,但名单送去后胡书记说年轻人应下到基层去,我就把他分到虹桥乡,但胡书记不同意,让调整到自己的点上,就这样定了。”
  高希明沉思了一会儿说:“行了,你还记得我刚才叮咛你的话吗?”
  赵河本来已平静了许多,经他这么一问,猛然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努力地搜索着,一脸的不自然,周身燥热,他赶紧用袖子去擦额上汗珠,慌忙应道:“记得。记得。”
  赵河走了,高希明觉得脑袋也涨得难受,他擦了把冷毛巾似乎清醒了许多,就干脆把整个脸沉入盆子让冷水中浸了一气。弥国强这件事看来是有一定的计划的,从抽调到现在是一步一步有步骤的,可这计划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胡书记就是要把这一个小卒子给整倒。可是为什么要整他呢?
  高书记又返过来想到自己差一点拿弥国强开刀,如果开了刀,那不就正好中人家的计了?
  高希明又想是不是把弥国强也找来问个清楚呢?如果这样是否小题大作呢?一个县委书记怎能纠缠到这样的小事当中?但绕过这个石头抓整顿似乎不妥。他又想到了胡祎成,这的确是个烧透了的洋芋,弃不得拢不得,的的确确烫手。特别是近来在干部任用问题上横冲直撞,明火执仗地对着干。不让步难团结,让了步没原则。他推荐的干部大多德行不好。
  高希明正在踱步想心事,听到有人敲门就随口说:“请进。”
  进来的是纪委书记康尧,他也正是为了弥国强这件事来的,他说胡讳成已给他谈了要给弥国强调离机关的处分。
  他一进门就笑着问书记:“老兄,你看弥国强的事能不能变个处理法?”
  “为什么?”高书记问。
  “从爱护干部角度出发,此事要慎重。弥国强擅离职守是不对的,通报批评就行了。如果调离机关,还给处分就显得重了。”他停了一下又说:“据我了解全县这种情况很普遍,只是胡书记把弥国强点出来了。如果单单处分弥国强有失公平。其实,据说弥国强和胡书记个人交情还不错。”
  高希明通过调查对此事就有了看法,恰好康尧提出来,他就顺口说:“你去和老胡说一下吧。”
  “我不想和他说,我给你汇报,你拿个主意算了。”康尧最怕自己当了球,被踢来踢去。
  “你不说就算了。”高希明试探地说。
  “高书记,我是担心这样处理了搁不住。一是怕难服众,给工作带来负面影响;二是据我了解,这之间有个人恩怨在里头。”
  “到底咋回事?”
  “我只知道这些。”
  “行啦。”高希明知道康尧不会再说什么,就说:“那咱俩现在就给老胡说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隔壁胡祎成办公室。
  高书记直接说:“老胡,康尧来找,你看弥国强的事咱就以批评教育为主吧。”
  胡祎成脸色陡然变了,右手一摆说:“不行,不处理县委的权威何在?整顿岂不是走了过场?”
  “是不是先通报批评,交康尧严加管束,给三个月观察期,如仍不悔改再处分不迟。”高希明有些窝火,但不好发作,只好绕弯子说。
  “不能有三个月缓冲期,立即处理才能体现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更能体现整顿的成果。”
  “好,处理吧。康尧,你拿个处理意见报胡书记后再上常委会讨论。”高希明边说边笑着退了出去。他见胡祎成梗着脖子不给面子,更觉着小事不小,戏中有戏了,在自己不十分了解真情的情况下不宜过早地表明自己的观点。再加上刚才康尧闪烁其词的样子,让他既生气又生疑。心想着一定要把事情弄明白,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康尧跟了出来,进了高希明办公室,两人一言不发,对视了一会儿康尧先笑了。他本来想说的话很多,但嘴一张却“嗨”了一声。高希明仍盯着康尧。康尧说:“他说他的,照干部管理权限一般干部违纪得由纪委处理,我不上纪委常委会看他能咋!”
  高希明一句话不说,只是沉默地盯着康尧。
  康尧说完笑着退了出去。事情虽没结果,但他摸清了“班长”的心态这就行了,至于胡祎成他俩同是副县级,是不用怕的。
  
  二
  
  经了些事,高希明就想,还是和弥国强见个面的好。第二天上午就抽了个空,将弥国强叫到了自己的房子中。
  弥国强是个白脸书生,戴着眼镜。小心翼翼地站在书记房子里,满腹心事。要处理他这个风早就传出来了,他也早已知道,如今这件事就像千斤重担一样压在自己心头,心情非常沉重。
  高希明盯着弥国强,问:“弥国强,你参加工作多少年了?”
  “五年了。”
  “是不是党员?”
  “是。”
  “那好,你给我说实话,前几天农教检查组的人汇报说,你一连多天都不在大柳乡是怎么回事?”
  县委书记这一问,倒把个弥国强给差点给问哭了,弥国强就给书记讲了其中的原因。
  弥国强说:“出这事的前一天,我在乡政府,清晨党政办文书刘德明告诉我说,杨书记说兰组长留下话让我下乡,我骑着自行车到上程家村、下程家村去了一趟。农民都忙着,两个村的支书及群众都在田地里给苹果施化肥,我转了一圈,问了问‘农教’情况,他们都说实在忙得不行没时间搞。我看看真实情况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就只能回乡上了。回到乡上已一点多了,我没吃饭。杨书记就说,‘咋啦?你还没吃?乡镇工作看一个人的能力,就看你出去能不能混下饭吃。能力强的人顿顿不离酒肉,一般的人保证有饭吃,没能力的人没饭吃。对没饭吃的人,我就放他的假。小弥你回去歇歇,这两天没事,有事我给你打电话。再说灶夫请假了,你吃饭都成问题。’听了这话,我就只好空着肚子搭车到十几里以外媳妇的单位去。可就在我走后的第二天早上,县上的检查组却来了。更没想到的是杨明福书记竟然汇报说我自从县里开了会就没到过点上。”
  “哦,是这样。可是,照你这样说的话,是杨明福书记故意害你哩,可他为什么要害你哩,你俩平常有什么矛盾吗?”高希明决定将这事问个明白。
  弥国强依旧站着,说:“书记,你不知道在这前头还出了一档子事呢。”
  说着,弥国强又给高书记讲起了前一宗事。
  原来,多天以前,弥国强下乡回来到灶上打开水,结果碰见了胡祎成书记,胡书记要他晚上到他家来一下。
  去了以后,胡书记忽然问他:“小弥,你说咱叔侄俩关系咋样?”
  胡祎成突然这一问,弥国强下意识地说:“好,很好,很好!”
  “既然你觉得好,你给叔说实话不?”
  “当然了,我哪能给您说假话?”
  “这段时间县上会多,工作忙,我没顾得到点上去,你说大柳乡‘农教’开展得咋样?转段会开了没有?”
  弥国强受到了这么特殊的礼遇,哪还能想到别的,就搜肠刮肚说了一大堆。就连大柳乡开转段会时仅有八个人都说了。
  “你们组的副组长兰奇在乡上住了几天?”
  “嗯,只两天。”
  “你几天?”
  “我?”他为难了,看看胡祎成,只见胡祎成慈祥地望着自己就说“三天。”弥国强觉得自己不能撒谎,不然天地良心,对不住胡叔了。
  接下来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离开时胡书记又硬塞给他一条“好猫”烟。
  令弥国强没想到的是给胡书记说真话第二天却出了乱子。
  第二天下午,弥国强准时参加督查组全体人员会议。一进会场,就感到气氛不对。两位副书记和宣传部长一改常规提前进入了会场,而且互不搭话,一脸严肃。会场悄然无声,就连宣传部长轻轻拧开水杯盖子,轻轻唏溜喝水也显得声音那么大。会议由县委副书记李建东主持,领导小组第一副组长胡祎成将要做主题讲话。
  李建东宣布开会,第一项是各督查组汇报近期农村社会主义教育工作进展情况。大家都互相看着没有人开这个头。胡祎成见第二组副组长(组长都由县级领导担任)兰奇正好坐在门口处,就点名说:“从门口兰奇那边开始,依次往下轮。”
  兰奇轻咳了一声开始汇报,他从大柳乡开动员会一直汇报到转段会,有时间,有规模,有效果。胡祎成越听神情越严肃,突然吼了一声:“停下。”会场立即死寂,近百十双眼睛全盯着胡祎成。
  “你总共在乡上住了几天?”胡祎成厉声问。
  “十五天。”
  “到底几天?”
  “十五天。”兰奇十分肯定地回答。
  弥国强惊慌起来,知道兰奇要吃亏了,他猛然觉得自己成了告密的那个“犹大”。不过,他反过来又想,胡祎成这样扎实工作,遏制歪风,正好是认真实践“三个代表”的具体表现,党的队伍就应该多些这样的干部。这样一想,他反倒觉得没什么对不起兰奇了,而是为川县干部作风的好转办了件好事。
  “小弥,你说你们住了几天?”胡祎成口气稍缓了,但仍不失威严。
  弥国强哪里想到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胡祎成点名问自己,这不是要把自己架到了火上烤吗?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实说,今后在干部队伍可就臭名远扬了;不说实话,昨晚已经对胡祎成说了。胡思乱想着竟然不自觉地说:“十天。”
  “你昨晚给我是咋说的?啊……”胡祎成像一只暴怒的公狗,脖子扯得老长,眼珠子突出,右手奋力指点着弥国强,犹如敲打着石头,恨不能立即把他击碎。
  弥国强傻眼了,他实在没想到胡祎成竟然当众把自己告密的事抖落出来,面对近乎疯狂的胡祎成他无言以对,他即刻像跌入了冰窖,他头脑这个时候一片洪荒,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会后,根据胡祎成的安排,立即组成专案组进驻乡村专门查处这件事。调查的结果是大柳乡“农教”工作走了过场,督察组兰奇、弥国强作风不实,弄虚作假,在干部群众中造成了恶劣影响,全县通报批评。
  那天会后,胡祎成对大柳乡党委书记杨明福说:“弥国强说你们开转段会时只有八个人,不到全体职工的10%,而县上要求的是98%以上,这是啥比例?会不但要重开,你还要在全体干部职工作会上检讨。”
  于是,大柳乡重开转段会,杨明福做检查,兰奇做检查。由于弥国强是告密者,所以他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不待见他,也就由此惹了杨明福,所以检查组来时才被杨书记告了黑状。
  县委书记高希明听完弥国强的讲述,觉得这事真有意思。可更有意思的是胡书记,既然私下问弥国强实际情况,是为了掌握真实情况的,又何至于公开到会上给弥国强难堪,让弥国强成为众矢之呢?难道胡书记这样做,真是为了故意整他弥国强?
  “那你和胡书记有什么来往没有?”高书记问。
  弥国强听了书记问话,唯唯喏喏了半天,才说:“高书记,本来我个人觉得和胡书记关系挺好的,可是现在经了这些事,我就觉得胡书记是故意要出我丑的。”
  “弥国强,这话可不能乱说,再说他为什么要出你的丑呢?”
  “高书记,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讲了,可关系到我前途哩,我不得不说。说得对也罢,错也罢,书记你不要见怪。”弥国强小心翼翼地说。
  “你讲就是了。”书记说。
  见书记有了话,弥国强就讲开了:说他单位有一个女的叫小咪,中师毕业不想教书找门子分配到纪委打字。她和弥国强是中学同学,所以分到单位后两人来往的比较多。后来她与胡书记认识了,胡书记得知她爱人在一家不景气的企业工作时,主动提出给她丈夫调动工作。小咪想就近安排到县直部门,胡祎成说正在减员核编,县城太显眼,就安排到了乡镇。自小咪丈夫调到山区乡镇后,胡祎成到小咪这里来得更勤了。有一天弥国强加完班天已经黑了,准备回家时,见小咪的房门虚掩着,就想到现在了她怎么还没回家呢,结果一推开门,正瞅见胡书记与小咪离得很近,至于两人闹什么,黑咕隆咚的,他没看清楚。只感觉到两人很慌张的样子。他当时灵机一动,好在离VCD近,就顺手拿了张碟放在机子里。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得罪了胡书记,让他对自己有了成见。
  
  “其实,高书记,当时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我也从没有对人说起过这件事。”弥国强眼泪汪汪地说。
  听到这里,高书记终于明白了,看来这件事情才是主因。这个胡书记尽管老了,却花花肠子不减。前一时期公安局侦破了一起刑事案件,在“蓝梦旅社”八个嫖娼干部中就有他。当时高希明本想放手让公安局处理,但又想,报到市上自己也应负领导责任,再说毕竟是脸上抹黑的事,就把这事压下了。可谁想,这个胡书记毫无收敛。昨天计划局副局长刘丽来哭诉,胡祎成多次晚上打电话让她汇报工作。前天晚上又打电话叫她,她没去,胡祎成电话里还问她这个局长还想不想当了。
  从弥国强讲的情况来看,胡书记一定认为他是有意破坏自己的好事,才对他下手。专门把他抽调出来,安排到自己负责的点上,寻机整他,绕这么大个圈子,用心可真是良苦啊。
  打发走了弥国强,高希明心想,看来自己也差点上了大当,今后可得多小心些,别让别人当了枪使。另外,小弥反映的农村实际情况也应该引起注意,“农教”的确非搞不可,但在这农忙季节,自己却照搬市上的文件,机械地安排“农教”,只能是事半功倍。当前应当以生产为主。他立即打电话叫来县委办副主任王怀远起草紧急通知,要求“农教”一切活动暂时停止,全力以赴围绕农业生产开展工作。
  至于弥国强事件,高希明再没有过问过。川县的日头照样升,月亮照样落,日子一长,一切都成了流年往事。
  只有胡书记一肚子暗气只能全装到肚子里,其实他就是因弥国强碰见自己搂抱小咪这些事生弥国强的气,他心里摆脱不了碰撞的阴影。他总觉得弥国强在楼道里像个特务,是在时时监视他,他恨不能立即把小弥踢出万儿八千里,但没机会。今年抽人下乡,他觉得是个机会,把小弥抽出来搞“农教”工作,直接归自己管,这样整他就易如反掌了。然而,谁能想到半路上却杀出来个该死的康尧,一下子让本来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眼看羊肉吃不着还惹了一身骚。不但弥国强赶不走,自己还下不了台。使自己以后再去小咪那里又多了一层顾虑。
  
  三
  
  这天,高希明刚上班就接到一个电话,反映大柳乡烤烟育苗有弄虚作假现象,至少有80%的苗床是假的。
  烤烟是川县的支柱产业,也是维持县财政运转的主要渠道。年财政的80%依靠烤烟税收。因此,从育苗开始,到大田移栽、大田管理、烘烤、收购县上全程督查监管。对各乡镇实行量化考核,目标管理。高希明对这个电话很重视,他也清楚川县还没有培育出替代烤烟的新兴产业,一旦烤烟生产滑坡,既影响农民收入,更影响财政收入,一万多干部职工工资发不出去咋办?那样,稳定就成了大问题。想到这里,上午他本来还安排了一个会议,索性取消。他带上纪委书记康尧、组织部长王煜清共同去大柳乡。
  刚进入大柳乡境内的五塬村,苗床一个连一个白茫茫的一片,足有一百多畦,整齐划一,规模宏大。高希明指着烟畦对驾驶员小刘说:“就停在这里。”
  他一下车就朝烟苗床走去,二话不说用手挖开侧旁的泥土揭开农膜察看。靠路的三排还好,纸钵、装床规范,双弓双膜,大水漫灌,作务精细。再往后看,有的育是蔬菜苗子,有的干脆是空床,里面什么也没有。高希明越看越生气,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干部的作为。为应付差事,弄虚作假,劳民伤财啊!好了,咱先去乡政府。”
  车子直接驶入乡政府,停在了乡书记杨明福办公室门口。康尧上去敲门,半天没人应。再敲乡长郭诚的门,也没人。正好党政办文书刘德明系着裤子从厕所出来,脸上油光光的,头发蓬乱,一看就知道是才起床。康尧认识,一摆手说:“德明,你过来。”
  刘德明见是县委几位领导,立时脸红到耳根。赶紧跑到几位领导面前,想握手没敢伸,只是一个劲儿挠头。
  “杨明福和郭诚都到啥地方去了?”康尧问。
  “到村里抓烟田起垄去了。”
  “在哪个村?”
  “杨书记包的王塬村,郭乡长包的下柳村。”
  “你领路。”高希明发话了。
  乡政府离下柳村近就先去了下柳村,七找八找才在地里找到了正在运粪的村支书,康尧问:“郭诚在你们村没有?”
  “在。”
  “在哪里?”
  “哎呀,在哪里我不知道。”
  “来过没有?”高希明问。
  “来了,真来了。”村支书说。
  王煜清见刘德明一脸紧张,也不介绍,只是愣在旁边,他插话说:“这是县委高书记,你帮忙找找。”
  今天,高希明打内心是要弄个水落石出。他们跟着村支书找郭诚,几乎转了大半个村子还是不见郭诚的影子。高希明也不急,他也想顺便检查烤烟生产情况。
  在这个村子,看不见大规模的育苗点,但家家户户门前几乎都有苗床。高希明干脆下车挨家挨户检查,结果没有一畦是假的。
  高希明话也多了,问村支书:“郭诚到村上来喜欢到谁家去?”
  村支书说:“没个准,谁家都去。”说着见远处地里人很多,支书说:“三组在起垄,肯定在那里。”
  走近一看,郭诚正在帮农民起垄。他眼睛不行,高度近视,眼镜片像油瓶底,光圈一环一环的。组长说:“郭乡长,来人了。”
  郭诚定睛一看是县委几个领导,他就把铁锨往地里一插迎了上去。
  高希明心里很高兴,他伸出了右手,郭诚憨憨地一笑,把手一摊,两手全是泥。
  “高书记,我手太脏。”高希明笑着,手仍那么伸着。郭诚不好意思了,赶紧把手往裤腿上擦了擦握住了高希明的手。
  “擦什么?嗯,你这人!”高希明笑着,左手就拍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来看看,你忙你的,我还想转转。”
  “我给您带路吧。”郭诚说。
  “不不不,有你们的文书跟着就行了。”
  郭诚坚持要去,王煜清说:“书记不让去,你就算了吧。”
  郭诚只好作罢,然后与几位领导握手送别。
  高希明继续往王塬村走,他情绪很好,笑着回头对后排的康尧和王煜清说:“郭诚还不错。”
  王煜清见书记高兴了,想开个玩笑宽松一下气氛:“人是不错,就是眼睛不好。”
  “光圈不少啊。”高希明说。
  王煜清笑了:“光圈多,笑话更多。上次考察路过广州,在一个大商场,他看好了一套裙子想给媳妇买,转身问旁边的售货员,连问几声人家都不应声,凑到跟前一看是模特儿;接着又到了另外一个柜台,见又站着一个,凑上去伸手就摸,嘴里还说,这是啥做的?跟真的一样!手还没触到脸上,模特说‘先生请自重’,吓得他把手赶紧缩了回来。”
  不等王煜清说完,高希明喝水的杯子还没离开嘴,就“扑哧”一下,笑得水喷到了车头的挡风玻璃上,呛得猛咳。驾驶员小刘和康尧他们也笑得回不过气来。
  笑毕,康尧说:“还有更惹人笑的。一次郭诚媳妇让他去邻村磨面,他用自行车驮了一袋小麦,出了村想小便,就将车子撑在路边去地里解手。有个熟人过来,将车子调了个头撑在原地方,郭诚从地里出来,骑上照直就走。走了半天找不到磨面的地方,正好见一妇女就问:大姨,请问磨坊咋走?那女的骂道:你瞎怂跑回干啥来啦?郭诚这才知道返回自己家了,那女的就是郭诚的媳妇。”
  “哈哈哈……”大家笑了。
  说笑间,车子到了五塬村,德明指点着车子停在了村主任家的大铁门前,他就抢先下了车:“高书记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高希明也不说话,跟着德明往前走。康尧和王煜清也只好跟着走。德明快走两步喊:“王主任,县委高书记到咱村来啦。”
  高希明知道他是给屋子里的人递声,就快走两步跟上。德明到了房门外却说:“人平时住在那边房子。”说着折向厢房走。
  高希明不管他那一套,循着声一步跨上房台,推开了房门,眼前一片狼藉。
  三间大房中间一张方桌,麻将零乱地摆在上面,靠窗一个大土炕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个人。杨明福最显眼,腿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枕头掉在了地上,头挂在炕沿下,一头乌黑的头发零乱地下垂着,鼾声如雷。再看茶几上残羹剩菜,酒瓶子、杯子乱扔着,地上更是不堪入目,烟头、骨头、呕吐物……
  
  高希明铁青了脸一声不响地看着,爱喊的德明成了哑巴,站在几位领导身后不知说什么干什么才好。王煜清毕竟年龄大点,他侧身越过高希明,走到炕头抓住杨明福的领口提了提:“明福,明福。”叫了几声见杨明福如死猪一般不应,于是撒手大喝一声:“杨明福!”
  杨明福睁开睡眼一看,见是县委领导,心头一惊,“呼”地起来跪在了炕上。
  高希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跨出房门。
  几个人跟了出来,高希明已经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不等王煜清和康尧两位常委上车就命令:“开车!”
  小刘等王煜清和康尧两位常委上了车,见书记脸色难看也不敢多问就只好往前开,到了岔路口小心地问:“咱到啥地方?”
  “乡政府。”高希明冷冷地说。
  车子拐上去乡政府的路上,高希明用手机给县委办主任王怀远拨通了电话:“你立即通知县委常委和各副县长到大柳乡来开会,不得请假,立即赶来。”
  杨明福见高希明气冲冲地走了,空白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见德明木桩一样还愣在那里,光脚跳下炕一个耳刮子打了过去,德明抱头往旁边一闪,坐到了长条茶几上,杯盘碗筷咣啷啷摔了一地。杨明福回身抄起笤帚雨点似地打在德明身上,德明也不吭声,抱着头任他打。
  几位“麻友”醒过神来,使劲拉开杨明福。杨明福喘着粗气骂道:“这狗日的今儿把我饭碗砸了。”
  “哇”地一声,德明哭了:“咋能怪我?咋能怪我!”
  “狗日的再吼!”杨明福恶狠狠地骂。德明不敢哭,更不敢喊了。
  “杨书记,赶紧去向高书记去解释,淘这闲气干啥哩?”驾驶员吴刚说。
  杨明福平时爱喝酒,一喝酒就骂人,就连郭诚也不例外。但驾驶员却是例外。
  杨明福觉得在理,就火烧火燎地喊:“开车去,开车去。”
  吴刚的车还没停稳,杨明福已拉开车门跨了上去,说:“快,去县委。”
  快到县城时,组织部长王煜清打来电话:“杨明福,你在哪里?”
  “我马上到县城,王部长,高书记很生气吧?我给你们检讨来啦。”
  “我们在乡政府,你立即回乡上来。”
  杨明福脑子乱得像一团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续来。接完电话,只是把手机握在手里发愣。车子继续往县城方向急驰,当看到入城的那个大标志牌时猛然反应过来,吼道:“快快快,赶紧掉头往乡上赶。”
  吴刚被杨明福搞晕了,不过他那又气又急的样子,吓得吴刚连气也不敢喘,哪里还敢问一句,他只是动作麻利地掉过头,又飞一般地狂奔起来。
  车子在坡道上已奔到了110码,轻飘飘地有些不稳,杨明福还一个劲地催促:“快,快……”
  车子疾驰到乡政府院子“为人民服务”的牌碑前“嘎”地一声刹住。杨明福跳下车子见县委089452号小车停在郭诚门口,tfn93aN/ONOkxBwZle5MAg==就快步往前走。这时郭诚听到车声也探出头来,是杨明福迎了过来。两人碰到一起,杨明福低声问:“高书记他们在?”
  郭诚没言语,只朝自己办公室摆了个头。
  “你在外面等会儿,让我先进去。”杨明福有意支走郭诚,一是知道肯定挨训,二是自己得变法让书记消气。他快步走到门口停住,稳定了一下情绪,壮了壮胆走进去。
  高希明坐在郭诚办公桌跟前,右手按着水杯盯着进来的杨明福。王煜清、康尧坐在门口靠窗的双人沙发上。杨明福进门见对面的高希明神态肃穆,他掏出一支香烟递给高希明。高希明接过烟,见杨明福打火,把烟放桌子上摆手,示意不吸烟。杨明福又给高希明的杯子想添水,高希明拨开了他的手。杨明福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觉得问题很严重。房子里越是寂静,杨明福心里越是害怕。他本想转身给王煜清、康尧敬烟,一忽儿就忘了。他本想张口,不料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话未出口泪先流了下来。
  高希明本来就很生气,见他如此没有骨气,对他的人格看得更低了一截,本想雷霆大发,却喝了口水压了压火说:“起来,起来。”
  “高书记,一切都怪我,一切都怪我,我错了,平时我不打牌,昨晚是今年的第一次。”
  “不说那些,你站起来先坐一边再说。”
  “高书记,您原谅我我再起来。”
  “无赖,这哪里像个共产党的干部?”高希明站了起来,“叭”地一声,将手中的水杯摔得粉碎。杨明福惊得站了起来,康尧也站起来,刚要开口时,却见王煜清说道:“杨明福,你先冷静一下,认真考虑一下自己所犯的错误,一会儿向县委常委会检讨。”
  常委扩大会议第一次没有在县委常委会议室召开,而是临时安排到了大柳乡会议室里。常委和副县长除过一名赴市上开会以外,其余14名都在场。会议议题是杨明福向县委常委扩大会议检讨。杨明福未语先哭,连声说自己打牌不对,贻误了工作,败坏了党风,损害了党的形象。高希明见杨明福不提烤烟育苗弄虚作假的事,就厉声说:“你说说你烤烟育苗弄虚作假的事。”
  “没有呀。”杨明福并不知道高希明和王煜清、康成他们已经深入田间,掌握了第一手材料,还是背上牛头不认赃。
  高希明说:“你不要说了,坐下。看来你对问题还没有认识,先让康尧通报一下情况,你听听。”
  纪委书记康尧详细通报了一天来的检查情况,杨明福愣住了,原来问题比他知道的严重得多。他心发虚、头冒汗慢慢地站不住了,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用乞怜的目光望着胡祎成。
  杨明福望着胡祎成就像望着救命的稻草,他总觉得和胡祎成关系不错,这个时候,胡祎成肯定会救他。前年,胡祎成父亲去世,打电话要十条香烟,他知道埋人过事十条香烟远远不够,就让办公室小王送去两件。胡祎成自己出了书,拿来一百本书,拿走一万。其实,他那书简直是文化垃圾。他没办法处理,就给干部职工每人五本发了下去。干部说学习起来没内容,擦屁股纸太硬。镇上干部老刘热心,又帮大家收起来,当废纸卖了三十二元,大家买西瓜吃了。再说,胡祎成平时隔三差五要东西、报发票,自己心里不胜其烦,但表面应付得还算可以。
  然而,胡祎成这时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个劲儿低头吸烟,脸上毫无表情。
  通报完了,高希明说:“我们工作中有这样那样的不正之风,但我没想到在大柳乡表现得如此突出,如此典型。长此以往,还能了得?杨明福现在退出会场,大家先讨论一下怎样处理这件事。”
  杨明福退出去了,会场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大概不光是会议地点变了,更重要的还是会议内容使这些常委们自到川县以来所未经历的。高希明说毕,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平时总是第一个发言的胡祎成身上。
  胡祎成还真能沉住气,只是双眼紧盯着水杯里漂浮的茶叶,鼓起两腮,头左右摇摆着吹着漂浮的茶叶,然后唏溜溜喝一口,再反复吹着,吹毕再喝。整个会场死寂得很,显得他那一声声唏溜声特别大。其他几位常委即使有人喝水,也都是用嘴轻泯一口。
  高希明把会场扫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王煜清身上,双目一碰,王煜清想回避也来不及。他很后悔,不该对视。但又不能立即移开。只见高希明下巴朝上扬了一下,示意他先说。他知道高希明的意图,会议之前交换过意见,但说了必然要得罪人,不说这一关难过,和书记的意思说偏了,那政治生命可能要受煎熬。仅那么几十秒钟,他在清嗓子的一瞬间权衡了利弊,还是快速作出了决定。
  “今天从一大早我就和康尧同志跟随着高书记一直在大柳乡检查,正像纪委康尧书记通报的那样,杨明福同志所犯的错误是严重的,特别是弄虚作假,劳民伤财,攫取名利的作风,严重地破坏了党在群众中的形象,鉴于此,我建议诫勉,以观后效。”王煜清字斟句酌地说完,目光盯着高希明观言察色,心里却在回味言辞是否恰当。
  高希明面无表情,继而把目光转向了康尧,康尧也就顺着王煜清的话说:“今天从早晨到现在,我和王煜清同志一直跟着高书记,目睹了杨明福弄虚作假及在村上聚众打麻将的过程。杨明福的所作所为严重偏离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基本轨道,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应该严肃处理。我同意王部长的意见。”
  
  县委副书记李建东清了下嗓子正要表示同意时,胡祎成抢先发话了:“杨明福同志所犯的错误是严重的,但是鉴于大柳乡工作连年来一直在全县前茅,我认为这与杨明福同志的领导分不开的,这次错误大概是好胜心强,想评上第一。尽管结果适得其反,不过也从侧面反映了他是有很强的工作欲望和热情的人,只是没把握住度,我意见是给予全县通报,让他本人向常委会检讨。总之对待干部要以批评教育为主,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
  高希明知道胡祎成这“一棍子把人打死”是讲给他听的。他想胡祎成这个主管组织的怎么一点组织原则都没有了。纪委干部弥国强脱岗和杨明福弄虚作假相比,孰轻孰重,哪个危害大,胡祎成不会不知道。他更加从内心印证了胡祎成处理弥国强的确是戏中有戏,的的确确挟私报复。不想则罢,一想气就来了。他举起来的拳头猛地擂到桌子上,他忍不住了,他再也不想忍了,他不相信邪能压正,你胡祎成资历再老但真理在我这一边,今天你敢插言唱反调我和你彻底决裂。他相信其他常委会支持自己,川县30万人民会支持自己。他开口道:“我谈一下自己的观点,杨明福是乡党委书记包抓五塬村,五塬村整片育苗床125畦,其中菜64畦,空床32畦,真正的烟畦仅仅29畦,这是个啥比例大家算算,抛开数字不说,仅仅这种工作作风是极其错误的,危害无穷啊!就这我们大多数常委只怕树叶把头砸了,不敢站出来为党为人民说句公道话,在其位不谋其政羞为其官!食民禄不为民做主愧对百姓!像杨明福这样的基层党委书记,党性何在?只图吃喝玩乐,弄虚作假,沽名钓誉是一天一时一刻也不能存在的,必须立即就地免职,必须立即免职!”
  胡祎成起初脸红到了耳根,他意识到丢了面子,接着听到高希明骂自己,脸色变得铁青,他正要发作,但猛然忍住了,他胆怯了,“蓝梦旅社”的事还没有彻底摆平,任牟平副县长时的一桩经济案子前几天仍有人翻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口闷气憋回去吧。他的脸色不再铁青,而成了煞白的了。
  高希明见胡祎成的目光时而愤怒,时而迷惘。他更加坚定地补充说:“不但就地免职,还得给记大过处分。同意的人举手。”
  尽管此时高希明的声音不太大了,但好像是一声命令,各位常委和副县长都举起了手,胡祎成本是不愿举手的,想做最后的抗衡——保留意见。但他此刻内心太复杂了,举手竟成了听声音,跟大家的一种不自觉行动了。表决之后,他放下手却翻来覆去的审视着手,心里很气恼,不知今天的手怎么不是自己的了,那一瞬间怎么成了另外一个大脑来指挥,他气得拳关一攥,起身向厕所走去。
  高希明觉得如此处理不足以教育干部。会议最后根据高希明的建议,形成如下决议:
  ⒈杨明福生活作风散漫,工作作风不实,弄虚作假,影响恶劣,后果严重,就地撤职,并给予记大过处分。
  ⒉明天在大柳乡召开剖析大会,全县各乡镇党政一把手,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参加,会上杨明福作深刻检查,当会宣读处理决定。
  ⒊任命郭诚为大柳乡党委书记兼乡长。
  ⒋处理决定暂时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⒌十三名县级领导会后分赴该乡十三个主要种烟村,实地调查,统计数目,晚7时到县委常委会议室碰头统计。要求每畦必须揭膜,领导亲自查验。
  ⒍会后由王煜清和康尧给杨明福和郭诚组织谈话,其他一切照程序运行。
  胡祎成本不想再入会场了,想再给高希明耍一个小脾气,但觉着这小子今天是来了牛劲,他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有见风使舵,知趣为上,也只好进来坐下。听到高希明强调要保密,他想高希明无非是怕杨明福早知道了,一是找人施加压力,二是明天的会不好开。他灵机一动,这方面有文章可做。他似乎找到了攻击点,心里轻松了许多。
  会议一开完,他就把常委会对杨明福的处理意见偷偷地全盘给杨明福说了,要他及早寻人,要不,到时间恐怕弥补不了了。
  
  四
  
  突击检查再一次证明了今天的结论,13个村子除过下柳村以外可以说村村有假,全乡1396畦烟床,真正的烤烟苗床仅621畦,真实度仅仅44.5%,高希明觉得很疲劳,同时也很欣慰,开完会已是晚上11点了,他回到办公室,便找了几粒肝必复吃下。吃药时他想到了焦裕禄也是肝病无治最终倒在县委书记的岗位上。他心里自嘲地一笑,心想,如能做出他那样的一番事业也值得。和妻子通了一下话,报了一下平安,他正要脱鞋上床,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杨洪波的电话。
  “希明吗?我是洪波。休息没有?”电话里里传来了声音。
  “噢,原来是杨大人,半夜三更是要考察还是要下指示?”
  “你猜。”
  “我相信兄弟一定不是为难我的。”高希明想堵他的口。
  “叫你给猜对了,正好是。时间太晚了,我就不绕弯子了。听说你准备处分你们大柳乡书记杨明福?关系都不错,给个面子算了吧。”
  “老弟,不是老兄不给面子,事情常委会已经形成了决议。要是你上午说就好了。”他明知自己在说骗人的鬼话,但给这位身居管理层的老同事杨洪波不得不找个台阶下,不然某种程度来讲是惹不起啊。至于这一招,要说也是在他的估计之内的,要不然他是不会那么急着现场组织常委会并立即形成决议的。
  “老兄,在川县你的意志就是常委会的意志,决议是决议,明天不宣布就是了。”
  “老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要是你当我这县委书记你给常委们咋说?现场会已经定到了明天上午,给乡镇部门及领导都通知了。后边再有咱自己的事,老兄一定照办。”
  “行啦,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请不动县老爷,大事更是免开尊口了。不过希望老兄慎重啊,在基层干个乡党委书记有的人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努力的,不容易啊,这么一处理,政治生命基本上完结了,搞组织工作,对工作负责,还要对干部负责啊。不说了,再见吧。”
  电话挂了,高希明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会议内容显然泄密了,是谁泄的密呢?现在到底该咋办?他脑海里似乎隐约有个问号,但立即又否定了,杨洪波只说对了一部分,对工作负责,对干部负责,他觉得更重要的是对人民负责。事情到了这份上,如再反悔,一方面县委常委会失去了严肃性;另一方面他高希明也将随之变得一文不值,戳脊梁的人就多了。不想了不想了,他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平躺着总觉得肝区不舒服,就用右手在右肋部抓着肌肉狠命地揪了揪,然后俯卧着将右拳垫在肝区,这才似乎舒服了许多,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夜迟迟没法睡觉的还有胡祎成和杨明福。他俩自下午到现在一直是通着电话。这会儿,杨明福才从市委机关家属区7号楼出来,见一万元打了水漂仍没结果,就给胡祎成打电话商量。
  他给胡祎成说,在市上好像没结果了,只好请你在县上斡旋。胡祎成说:“我能说什么呢?今天被那狗日的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打碎牙齿和血吞。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能不能找个熟人尽快接上关系,请市委刘书记或管组织的郑副书记递个话,或者采取其他非常规手段也行,只要明天现场会不开就好了,这就有了时间,有了回旋的余地。”
  挂掉手机,杨明福想,找门子搬市委书记很难。非常规手段是什么?他脑际忽现一个暴力镜头:制造车祸弄伤他?雇凶打死或打残他?打匿名电话恐吓他?不行,想来想去都不可行。想了一夜,他自己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杨明福来到了永光区七号家属楼前,这是高希明书记在市里的家,杨明福揣着四万元现金,边上楼边打电话。
  还好,高希明的老婆在家。他们原来就认识,等他走到五楼门口,按过门铃,一会儿就有一个中年胖妇开了门。
  “嫂子,清早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没什么,茶几上有烟你自己取,我给儿子正做早饭。”胖嫂说着进了厨房,上初二的高洋也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问了声叔叔好就进了厨房。
  
  送走儿子,胖嫂似乎消闲了些,出来说:“明福,在这里吃早点吧。”
  “不,我已经吃过了。”杨明福知道她一会儿就要上班,也无心说闲话,随便就孩子上学说了两句便直入主题,“嫂子,我最近工作上有点过错,我已经向高书记认了错,请您过会儿给书记打个电话求个情,高抬贵手从轻处理,您的恩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哎呀,你们工作上的事我不好说啊。”
  “大嫂,其他怎么处理都可以,请您求个情不要免职就好了,你知道,高书记也是农家出身,像我这个地道的农民儿子工作到这份上实在不容易,烦劳您了。来得早,也没带什么东西,就这点小意思请您收下。”杨明福说着将四万元放到了茶几下边。
  “不不不,这不行,话可以说到,但你不能这样。”她取过那捆钱往杨明福兜里塞,杨明福顺手接过来,从沙发背后撂了下去,站起身来就走。她用手去掏,还没掏出来杨明福已经出了门,趁走的当儿说:“大嫂,上班就打个电话吧。”
  她一时没有掏出来,见他已经出了门,就急忙喊:“你等等,你等等。”但是门已经闭上,人已经走了。
  杨明福钱出手了,心里似乎有了一线希望,也觉得踏实了许多。但总觉得不十分实在,这时再也无计可施了。下得楼来,又接到胡书记的电话。
  “工作做的咋样?”那边胡祎成在问。
  “托人说了个情。”
  “说话的人有份量不?”
  “是高希明的老婆。”
  “那也是熊不顶。好了,你在哪里?”
  “回来的路上。”
  那边胡祎成无奈地“嗨”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五
  
  县委政府在大柳乡召开的会议如期举行。
  乡镇人吃的是两顿饭,所以现场会就定在了上午10点。开会的人都到了大柳乡,但处理的主要对象杨明福不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王怀远问杨明福不在,是否开会。胡祎成说:“处理对象不在咋处理?先找人,找回来再开会。”
  “手机打了,一直关机。”王怀远说。
  高希明心里清楚杨明福在什么地方,他目光转向县长史敬说:“不要开吧?人不在咋开哩。”
  “开吧,会通知了,人都到了,不开怕不好。”史敬说。
  “如期开,不找了。”高希明对胡祎成和王怀远说。
  会议按时在大柳乡会议室召开了,县上四大班子全上,主席台显得有些小,前排坐着高希明、史敬、和县人大主任黄靖宇、县政协主席刘发之以及王煜清、康尧和几个县委常委,后排挤着几位副县长总共二十二人,上下一比较,主席台比下边密度大得多。
  会议由史敬主持。会场气氛很严肃,主席台上下,个个神情凝重。会议第一项由县纪委书记康尧通报情况并宣布处理决定,第二项是高希明讲话。他神情威严,话锋犀利,不但批乡镇,批部门,连县级领导也批评:“我们常委,缺乏最起码的素质,连一个老百姓都不如,毫无组织观念,不该说的话他讲,不该去的地方他去,不该吃的饭他吃,不该花的钱他花。三点开常委会,四点就走风。常常晚上沉迷于卡厅、夜总会之类的地方。白天傍款爷进馆子,深更半夜打电话叫女同志汇报工作。这样的领导还够格吗?是一个党员吗?纪律观念哪里去了?给脸不要脸,还是个人吗?简直是衣冠禽兽!”
  主席台上的胡祎成腾地一下脸红到了耳根,心理立即腾升起一股怒火,恨不能立即生出一双神奇的手,将高希明撕成碎片,然后揉成粉末。
  以前的高希明不是这样,不论大事小事,都主动和自己商量,自从弥国强违纪处分不了了之后,胡祎成深深感到高希明对自己时时打压、处处为难。杨明福案的查处事先既没有和自己这个管组织的副书记通气,处理过程又不听自己的建议。刚才话锋直逼自己,不回击太窝囊,回击又找不到突破口。
  胡祎成心里积攒了许多怨气,心里暗暗地想着,等着吧,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第二天早上,7点半陪市上检查组吃了饭,胡祎成安排“农教办”赵河副主任陪督查组去几个点上巡视。这几天他心里一直不畅快,桌子上压了七八个文件夹子也懒得去看。回到办公室,见实在不能再压了,就坐下来处理。
  翻开文件来,他只看标题,属于自己分管的还浏览一遍,不属于自己分管的凡王怀远判为传阅的,他都在左上角“高希明”下面填上“祎成”二字。有一份文件他本已批阅过了,办公室又传了回来,他没留神把名字再签了一遍。发现后本想把签了第二次的名字涂掉,忽然想起了办公室主任王怀远,就打电话叫王怀远过来。
  王怀远一只脚刚踏进门,胡祎成就劈头盖脸骂开了:“这办公室你是咋管理的?一份文件是不是还要批阅两次?最近一个时期有些简直成了怪事情,这县委的事还有没有个规程?都光着屁股过河由自己摆还行吗?”他骂声越来越大,听起来象吵架,隔壁高希明不知他在骂谁,仄起耳朵细听。胡祎成又道:“我给你王怀远说,我胡祎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小伙子做事悠着点,我就不信我老羊皮抵不过你这羊羔皮。”
  王怀远是个办公室工作几十年的人,陪了八任县长,五任书记。他深知办公室的功能。有时就像是“气筒”,能打气鼓劲也能排气泄力,把你吹圆捏扁全凭领导心情。适当的时候当好排气筒是办公室人员一种应有的胸怀。今天,他刚入门就意识到胡祎成找茬训人,但越听越觉得离谱,这是在指桑骂槐!他心地坦然地掏出香烟,面带微笑给胡祎成桌子上放了一支,自顾自点燃一支悠然地坐到对面沙发上吸了起来。胡祎成的嗓音更高了:“你球大个年龄就目中无人,我告诉你,照你这弄法,我胡祎成拼着老命和你干。”
  胡祎成那边在骂,高希明这边就能听得见,他想看来这个胡书记越来越离谱了,一个当书记的这样乱骂成何体统,另外这分明是骂给自己听的啊,得让他清醒清醒了,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做事没原则,从去年到今年给县上折腾了多少事,得好好敲打一下他了,想到了这里就直接打电话给胡书记。
  胡书记正骂得起劲,忽然电话铃声大作。他拿起听筒,只听高希明说:“老胡,市委刘书记批了个东西你来看一下。”
  胡祎成本来就生高希明的气,一听是他的声音,本想立即发作,但听说是市委刘书记的什么东西,也不敢造次了,只得淡淡地说:“好。”
  高希明这样叫胡祎成还是第一次,尽管胡祎成觉得不自在但碍于高希明手里有刘书记的“圣旨”,他还不好作对。
  胡祎成入门高希明屁股也没抬指着对面圈椅说:“坐吧。”然后把一封群众来信从桌子那边推到这边,胡祎成见上边赫然批着:“希明同志详查,如属实可携胡祎成见我。十一月二日。”再看内容,是一封反映公安局查出的胡祎成嫖娼的事,事实准确无误。胡祎成看着背上直冒冷汗。看完了抬眼再望高希明,只见高希明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面部毫无表情。
  “知道吗?这不是唯一的。”说着又从抽屉里取出两封,时间比这封早,分别都有市委刘书记的批示。一封是“希明同志阅处。”一封是:“希明可与祎成同志一谈。”胡祎成看着这些,一时没了头绪。本想狡辩,但公安局早就查得摆到那里了,这时倒后悔自己多年韬光养晦形成的城府哪里去了,怎么一时冲动竟显得如此浅薄,这辫子是在高希明手中,惹怒了他万一动刀,自己不就血糊糊的了,不说愧见先人,眼下怎么面对子孙呢?他的脸开始藏愠即发,转而犹疑难决,这会儿却乞怜为笑了。说:“老弟,为兄的和你已经共同工作多年了,知道你心地好,这个见不得人的事还得你包藏。到我这年龄上了,当官也当到头了,无所谓了,但有失晚节,无颜见子孙啊。”
  “老胡,”高希明说:“这事一开始公安局就汇报了,为什么公安局最后没再深查?你知道吗?我不让查了,主要是因为牵到你。今天话说到这份上,咱俩就开诚布公地谈谈。既然咱们到了一块,这就是缘分,不论过去如何,只要一心搞工作,相互补台,我相信工作是一定能搞好的。至于这个事我会处理好的,但你老兄从今可得注意啊!”
  
  胡祎成最后显得很感激,说:“兄弟你放心,老兄七八年给三任一把手当过配角,一定也能给你当好。”
  
  六
  
  胡祎成从高希明的办公室回来,一进门见长沙发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杨明福,他头枕着扶手睡着了。胡祎成本想喝一声:“明福。”却又忍住了。这才几天时间,他已是头发蓬乱胡子拉茬的,脸色腊黄,人也瘦了一圈。他推了一把,杨明福“嗯”了一声睁眼四望,好像不知所处,再把目光定在胡祎成脸上。胡祎成才看清他双眼布满了血丝。见此情景,胡祎成顿生同情之心,他坐在办公桌前隔着桌子给杨明福扔了一支烟,关切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别往心里去,振作起来,好好工作,后边咱共同想办法。”杨明福知道这是人情话,“后边”人走茶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逢年过节我拿什么慰问你,凭那点工资?能打几个水漂!到头来你也懒得说这两句人情话了。于是他两臂舒展,头往沙发上夸张地一靠,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胡书记,你别安慰我了,我的政治生命到此结束了。”他坐端正了,从茶几上用两指夹过那只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吸得好深好深,好像吸入五脏六腑,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两股白烟从鼻腔突然冲出,及到胸前忽然幻化成一团白雾,冲到腿部遇到阻挡然后折回来,才成了缕缕轻烟,升腾着,升腾着,在房子弥漫开来。
  胡祎成看到了他内心的悲凉与无奈,就说:“我不信你在他身上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该使的全使了!”
  “亲自到他家里去有什么妨碍?”
  “嗨。”杨明福本不想说的,见胡祎成设身处地为自己想办法是那么地诚恳无二,就不由得和盘托出:“不瞒你说,那天早晨你打电话,我嫌车上有人不好说,其实那天早上我到他家里去了,给他老婆撇了些钱。”
  “多少?”
  杨明福伸了四个指头。
  “那就不少了,可以了。你每月才能挣多少!你等着,东西在他手里他会找你的,若没有反应就直接去找他。”
  “能行?”
  “能行!”
  要说刚才从高希明办公室出来那会儿,胡祎成的确有些感激,觉得高希明是个官场上较为实诚,对得起朋友的人。但他同杨明福说着竟把刚才的感觉全忘了,完全进入了他多年来与同僚相处与斗争的轨迹之中。他送走了杨明福,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近来一直未想过的问题。何不利用杨明福“行贿”之件事再与高希明斗一斗呢?刚到届中,高希明如果爬下他胡祎成即使直接上不了县委书记,努力个县长当当还是可以的。他反复分析这形势。这个偏僻的小县,原来一直是当了县长当书记,因为条件较好的地方,有的人宁可不升,也不愿到这穷地方来。再从具体情况看,史敬县长才从市政府督查室派下来不到一年,至今仍是代县长,年仅37岁,要上书记显得有些嫩。自己尽管年龄大了些,主持一年工作还是有可能的,于是,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的脑海里渐渐形成。
  大的方向定了,具体怎样操作,胡祎成想了几天仍没个办法。自己提笔写封匿名信吧,那绝对不行,现在写匿名信的人不负责任,各级处理匿名信更不负责任。市领导批给县上,县上书记、县长再批给部门,局长们再批给办事员,有的办事员竟将信交给被检举人。如那样自己手迹谁认不出来?用微机打字最好,但自己还不会使用,谁可靠呢?打电话可以但自己的电话和手机都不能用,现在科技发达了却令人担忧,到电信局一查,×年×月×日×时×分,××号电话或手机通话,一查一清二楚。本想找个被高希明得罪过的人,他终觉得不可行,这事一张扬,捉鸡不成反蚀米。他正想着,赵河敲门进来,说:“胡书记这是‘农教’整改阶段的实施方案。”双手将材料递过来就要走,胡祎成说:“你坐下详细说说。”赵河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认真汇报。中途从兜里掏出笔记本查数字,胡祎成听完提了两点修改意见,就把原稿递给赵河拿去修改。赵河走了,胡祎成去上厕所见沙发上有个IC卡,猛然他有了主意,赶紧捡起来装入衣兜里。他手还没从衣兜里抽出来,赵河就回来找卡了,他小心地问:“胡书记,我把一个IC掉在这里没有?”他边问边向沙发里瞅。胡祎成也帮着找,没找到啥东西。赵河不好意思地走了。
  看到IC卡的瞬间,胡祎成想到了公用电话。他若要自己买一个IC卡,很难为情,这个小县城谁不认识他呀,再说书记有电话有手机,买IC卡用岂不让人笑话。他计划晚上一个人去街道转转,趁没人的当儿,拨个电话举报高希明。吃过晚饭,他就到背着手从县委院里走了出来。看看才7点,还早。就上了5号楼。自从弥国强的事闹腾开后,他就一直未到5号楼来过。事情最终弄了个没结果,他怕见弥国强。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有人私下告诉他弥国强好像向别人说起过这事,这中间他给小咪打过电话,让她到家里来,但小咪总是说没有胆量去川县的“中南海”。也难怪,人家姑娘才28岁,年龄相差近三十岁啊。
  上了四楼楼梯口,每次来常开的弥国强的房门这次却是紧紧地闭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弥国强的门口,照着老办法敲过门之后没人应声,小咪也不在。胡祎成转过身,见楼道里一个鬼影子也没有。就又悄悄下楼出了县委大门,顺着河堤转悠,碰着好多熟面孔,都点头哈腰问声:“书记您转着哩?”有的骑着自行车,见了还特意从车子上下来问声:“胡书记,您好。”他嘴也象征性地一咧,笑容还没挂上脸就复原了。
  胡祎成背着夕阳顺着柳荫往东城转,县城不大,走到东桥头天也差不多快黑了。他见到了两个磁卡电话,但周围人太多,实在不是举报的地方。他就继续往西城转,直转过西桥在粮站门口有个公用电话,这时已是10点半了,街上的路灯也熄灭了,周围黑魆魆的,他掏出卡插进去,拨了市上公布的举报电话,然而他拨了有20多分钟总是没人接电话。他意识到市上举报中心无人值班,他只好挂了电话往回走。到了县委大门口,门房老黄已经关了偏门,正站在闭了一扇的大门中间做好了关门的准备。胡祎成走到跟前,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一连几天,胡祎成都没想出更好的办法。这日市上通知办公室开会,他兼任办公室主任。开完会,在立华路找了部磁卡电话,插入卡拨通了检举中心电话。他说自己是川县一知情人,3月6日川县大柳乡党委书记送给高希明五万元。对方问姓名,他说不必了。最后补充说,如过了十天不查他就直接向省纪委等有关部门反映。
  
  七
  
  回来后,胡祎成特别注意和高希明的关系,他变得客气多了,也不摆自己的老资格了,有事没事常到高希明办公室汇报工作或闲聊,以至于高希明觉得那次谈话的作用的确不小。他更加推心置腹地谈工作,谈生活。胡祎成在闲聊的同时,也在偷偷地计算时间,眼看十天过了仍没有动静。他正思考着下一步方案,这天上午他正和高希明闲聊,王怀远进来说:高书记,市纪委电话,说上午12点市纪委侯副书记一行5人来川县。”
  高希明说:“通知几位书记不要外出,中午在招待所配餐。”
  王怀远走了,胡祎成相信是工作组到了,一定没错。直到中午12点半,客人才到。饭时过了,也不多说擦洗一下马上吃饭。市纪委侯方园副书记和胡祎成是原文化局老同事,所以吃饭间说话开玩笑很随便,他说:“侯书记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没事干就不能到你的领地来?”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菜上来了,高希明先敬酒,接着史敬敬酒,侯方园说:“我本来不喝酒,就喝这两杯,下来再不能喝了。”
  “我敬你还能不喝?当了市上领导就不与民同乐了?”胡祎成如此一说,侯方园不得不喝,端起酒杯说:“这是最后一杯。”
  因为客人不太喝酒,不到一个小时饭就吃完了,来到招待所308号,侯方园对高希明说:“这次是搞调研,下午上班各位领导都忙去吧,指定一名联络员就行了。”
  
  高希明转身对康尧说:“对口服务吧。”客气了一会儿高希明说:“侯书记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去咱们县里几个景点看看吧。”
  “多谢了,这次调研要跑几个县,任务重,下午就开始吧。”侯方园说。
  胡祎成本想旁敲侧击打听侯方圆来的意图,但人太多说话不方便,胡祎成就随大家退了出来。他心里还是琢磨不定,这些人到底干什么来了?
  直到晚上9点多,侯方园才找胡祎成谈话。两人相见少不了说笑一番。说笑过后,侯方园收敛了笑容,胡祎成知道话入正题了。侯方园问:“听说你们最近处理了一名乡党委书记,你是管组织的书记,谈谈具体情况。”
  胡祎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有意识谈了处理会当天杨明福不在那个细节。
  “到哪里去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听说到市上去了。”
  “具体到啥地方?”
  “我不知道。”
  谈话结束了,胡祎成心里乐滋滋地,他知道这是市上的专案组,就是冲高希明来的,等着瞧好戏吧。
  胡祎成的确猜对了,市纪委就是因为那个举报电话而成立的专案组。但调查的结果大出他的预料。
  原来,高希明早在一周前的星期天把那四万元带来了,他打电话要杨明福来取,杨明福没来。到第二天,高希明打电话把王煜清和康尧叫到办公室说:“杨明福到我家里放了四万元,我通知他来取,他没来,这钱放到我这里也不方便,你俩写个收据,钱放康尧那里。杨明福这种做法尽管不对,但考虑到对他已经处理得不轻了。这也是他一时冲动,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等杨明福情绪稳定了,你俩找个机会和他谈谈心,批评教育一下,把钱还给他。这事除了咱仨对谁都不能讲,咱要对干部负责,免得杨明福打击过大,思想转不过弯子再出意外。”
  当时,王煜清执笔写了一张条子:
  收条
  收到高书记退回杨明福送的礼金肆万元。
  王煜清 康尧
  4月3日
  两人分别签了名,高希明看了看说:“什么‘礼金’,应是‘现金’。”王煜清说:“我来改。”高希明说:“算了,能说明问题就行了,下去操作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
  就在胡祎成举报之前的前三天,王煜清和康尧已经把钱退给了杨明福,只是胡祎成不知道。
  调查的结果与胡祎成的初衷恰恰相反,结论一定,高希明声望剧增,市委刘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还点名表扬了高希明。此事冲击最大的是杨明福,这的确无异于雪上加霜,市委刘书记在侯方园的调查报告上批示:
  高希明同志就杨明福行贿案将处理意见报市委。
  刘在洋
  4月1日
  高希明认为对杨明福再不能作深层次的处理了,他能从一个农家子弟干到这一步,的确有过贡献,应该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他在常委会上强调这件事不能声张,到此为止。由县纪委给市上打个报告,内容可针对其行贿一事,给予撤职处分,其实等于没再重复处理。
  听到这个消息,胡祎成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一时起不来。
  
  杨明福由于烤烟育苗的事被县里处理,他给书记送了点钱,最后却落得偷鸡不成蚀一把米。市纪委又成立调查组专门调查这回事,他就心里老闹不懂,到底谁在背后搞的鬼,到底谁跟自己过不去,谁给市纪委告的状,反映的情况?他琢磨不出来,心里窝火的不行。新的一天,他又找到了胡祎成书记,又和他说起这事。苍老了一截的胡书记慢腾腾地说:这你还不明白吗?谁和你有矛盾啊?你从书记上下来谁最有有利啊?杨明福一瞬间明白了,肯定是乡长郭诚搞的鬼,这一切都是他在背里日弄的自己,看来得好好和他算一算账了。
  一场新的争斗又要祸起萧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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