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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北(组诗)\t\t\t

2011-12-29大解

扬子江 2011年5期

  春天里
  
  从风向推断那些摇晃的人们
  最终将与春天和解承认现实的可靠性
  那些脚印身影呼吸喊声笑容
  都是真的在他们呈现自身以前
  梦境已经分解和消化了生活的另一面
  把幻影转换为现场
  
  这时老人丫头小屁孩儿
  都在彰显着活力
  乞丐也换上了单衣健步走在路上
  
  我跟三个熟人打招呼
  他们的笑容分散在两腮而眼睛
  被挤在一起眯成了一道缝
  
  在春天超越前人只需要半斤力气
  引领来者则需要速度和激情
  我顾不上回答人们的问候快步走着
  几乎要飞起来若不是我及时伸出一只胳膊
  把自己拦住我将冲到自己的前面
  
  
  浮 云
  
  火彩飘在天空从流霞中穿过的云雀
  已经染上一层颜色晚风也添加了许多晕红
  这时整个西天都在燃烧神在扑火
  说实话我没有帮他
  而是远远地看着云阵下面
  肉体的浮云
  
  此时没有钟声我却分明感到
  时间的轴心在运转围绕它的
  是万物之命
  
  我说出这些
  是否有些过分?
  
  就在我忏悔的时候晚风从背后吹来
  我转身看到黄昏正在翻越山脊向西缓缓迫近
  一边是激情在燃烧一边是灰烬在下沉
  我夹在中间不觉几十年过去
  神啊你能否告诉我什么是人生?
  
  
  夜访太行山
  
  星星已经离开山顶这预示着
  苍穹正在弯曲
  那看不见的手已经支起了帐篷
  我认识这个夜幕但对于地上的群峰
  却略感生疏它们暗自集合
  展示着越来越大的阴影
  
  就是在这样的夜里
  我曾潜入深山拜访过一位兄长
  他的灯在发烧而他心里的光
  被星空所吸引
  
  现在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他的姓氏和血缘像地下的潜流
  隐藏着秘密
  
  我记得那一夜泛着荧光的夜幕下
  岩石在下沉那种隐秘的力量
  诱使我一步步走向深处
  接触到沉默的事物却因不能说出
  而咬住了嘴唇
  
  
  起 身
  
  我已经在河滩里走了一天了
  不能再走了一旦山口突然张开
  会把我吸引到黄昏弥漫的平原上
  被暮色包围而灯火却迟迟不肯出现
  
  为了把我缩小平原会展开几千里
  让石头飘得更高成为远去的星辰
  
  如果我往回走山脉肯定会阻拦
  要想推开那些笨重的家伙实在是费劲
  
  想到这里我就坐了下来
  我真的愁了究竟如何是好呢
  
  就在我发呆的瞬间
  从平原涌进山口的风带着尘土
  吹进了我的裤腿和袖口与我心里的凉
  正好相等我脱口而出:就这么着啦
  说完我就起身
  在旷野
  
  在乌云聚集时出走这无疑是
  一种对抗的信号容易引起天空的愤怒
  我说的没错先是闷雷在远处轰响
  随后山脉在暗中移动
  这时奔跑已经来不及了
  一旦空气也跑起来暴雨随即来临
  
  最使我心慌的是
  一股旋风也在追我这个家伙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我用手指着它
  厉声喝道:呔!不要再追我!
  它就站住了随后化解在空气中
  
  暴雨来临时灵魂是虚弱的
  在追逼之下我敢跟它拼命
  
  这时悬挂着雨幕的黑色云团
  铺排而来第一个砸在地上的
  不是雨点而是雷霆
  与我一起承受打击的还有荒草
  蚂蚁甲虫和旷野上的石头
  它们比我还要卑微和恐慌
  却坚持着从未埋怨过自己的命运
  
  
  山 口
  
  快走或慢走都没用了天黑以前
  到达山口已经不可能就是风从背后吹来
  给你一些推力也走不了多远
  阳光退到山顶以后道路会萎缩
  甚至融化让你消失在黄昏中
  
  我停住脚步向乌鸦打听路途
  它啊的一声就飞走了啊是什么意思?
  乌鸦是黑暗的同盟它不可能说出实情
  
  我决定试一试运气闯过去
  直接穿过这个夜晚
  只要心里的灯还在
  我就能从星星那里借到火种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
  蚂蚁钻到了石头下面
  石头却释放出内部的阴影
  我加快了脚步感到风从地下浮起
  慢慢向高处抬升而山口却在下沉和凝固中
  降低了尺寸让我这个走了半生的人
  略感疲惫却充满了信心
  
  
  秋风辞
  
  把小草按在地上算不上什么本事
  秋风所彰显的不是力气而是凄凉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威胁其警示意义是
  如果你不服气就摧毁你的意志
  然后吹凉你的身体让你在离家的路上
  无限悲伤
  
  显然这是一次错误的对抗
  我无意与秋风交手我的手用于抓取沙子
  最后剩下的是手心里的时光其余都漏掉了
  就凭这一点我不是秋天的对手
  
  请你松开那些小草我认输了
  趁着夕阳还在山顶上闪光
  请你给我一条出路
  让我把一生的苦水喝下去
  然后洒泪而去消失在远方
  
  这样可以吗秋风啊看在上天的份上
  饶恕那些弱小的生灵吧如果你非要
  显示毁灭的力量就冲我来
  把我按倒在地再用尘土把我埋葬
  
  
  日 暮
  
  华北走廊尽头一只甲虫在墙角下打洞
  它的屁股对着平原头钻进土里
  爪子往外刨土落日的余晖照在它的尾巴上
  有一点点反光
  
  秋风穿过走廊
  在傍晚时分吹拂在甲虫身上黑甲虫
  对挖坑有着天然的兴趣它忙着
  也许正是由于凉意加深了它的忧虑
  急于建造一个安身的小窑洞
  
  一个小孔在忙碌中渐渐形成
  甲虫已经钻到了深处用屁股推出松土
  我真有点羡慕它的窝了但我肯定住不了
  
  整个过程我都在观看在欣赏
  甲虫没有一丝察觉它不知道
  太阳落下时溅起了漫天霞光
  用不多久人类的灯盏也将次第亮起
  而它的家是黑的我一直在想它的灯
  不是藏在心里就一定悬在天上
  
  
  山 顶
  
  一
  天气转暖以后我想到山上走走
  离天越近的地方越干净尤其是山顶
  我滚下石头的地方现在是个浅坑
  岁月已经把它磨损但没有填平
  我抱过的松树流出了松油我折断的树枝
  从旁边长出了新枝
  
  对于山脉来说几十年算个屁
  而一个人几十年就老了甚至蚂蚁
  也敢爬上他的大腿甚至清风
  也敢带走他的灵魂
  
  在山顶
  我能不能望得更远?看来这个想法
  明显有些愚蠢都这个岁数了
  应该知道命里的灰尘落向何处
  应该回避天涯向自身沉沦
  
  我可能是个异数
  给我一副眼镜我的目光
  就能绕地球一周望见自己的后背
  给我一个推力我就能离开自我
  找到新的路径
  对现在就动身到山顶上去
  到了山顶如果我还能继续往上走
  那该是多么轻松
  
  二
  燕山是我的靠山一到平原我就发呆
  平原太平即使有石头也无法滚动
  你们不知道把石头推下山巅是多么过瘾
  我和伙伴一齐用力说下去吧
  石头就下去了无论多么不情愿它也得滚
  
  我对山顶的热爱多半来自石头
  童年干了多少坏事已经记不清
  我对不起石头石头啊
  原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吧
  
  如今我已在平原居住多年
  想到这些心里就愧疚
  因此我常常北望燕山其实根本看不见
  我只是望着那个方向想着那里的人们
  
  燕山是这样一座山脉山上住着石头
  山下住着子民中间的河水日夜奔流
  
  好像有什么急事依我看也没什么急事
  不过是接受了大海的邀请
  大海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水做的平原
  但我没在海里住过也不敢妄加评论
  
  
  远 方
  
  远方是地平线再往前就是遥远
  我曾经去过远方参加一场聚会
  但是我去晚了那里已经坐满了群山
  
  在群山的后面
  众神都已获得姓氏建立了家园
  我去晚了因此被称为后人
  
  也就是在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
  我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人晃动着肩膀
  次第来临
  
  我知道这是谁的安排但我决不追问
  相对于先知和已知我更倾向于未知
  细推物理的原动力和事物的核心
  
  走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了
  远方就是永远
  最远的路可能通往内心
  
  在这永无休止的路上
  我加快脚步超过了自身
  我成了自己的前人和后人
  我变成了我们
  
  当远方扩展为无边的愿景
  群山也将退去像散会的人群
  我和我们将留下来继续往前走
  我们最后要走的是心路
  也许很远也可能很近
  
  
  燕山赋
  
  田野放低了自己以便突出燕山
  使岩石离天更近
  山顶以上那虚空的地方
  我曾试图前往但更多的时候
  我居住在山坡下面在流水和月亮之间
  寻找捷径
  
  就这样几十年我积累了个人史
  就这样一个山村匍匐在地上放走了白云
  据我所知那些走在老路上的
  拂袖而去者多数回到了天堂
  剩下的人打扫庭院继续劳作和生育
  
  燕山有几万个山头撑住天空
  凡是塌陷的地方必定有灯火
  和疲惫的归人
  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光泽
  而内心的秘密由于过小被上苍所忽略
  
  我是这样看待先人的他们
  知其所终以命为本
  在自己的里面蜗居一生
  最终隐身在小小的土堆里
  模仿燕山而隆起
  
  外乡人啊你不能瞧不起那些小土堆
  你不知燕山有多大有多少人
  以泥土为归宿又一再重临
  
  燕山知晓这一切不遗忘这一切
  因此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尘世不厌匆忙的过路人
  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之所爱
  已被燕山所记载也被土地所承认
  
  
  天 空
  
  天空貌似明镜却没有一丝倒影
  它看不起地上的事物
  而灯火和星星不在蔑视之列
  这些古老的东西是上帝的遗存
  
  我已经多年没有仰望过天空了
  白天望去啥也没有
  夜晚望去到处都是漏光的小窟窿
  
  如今云彩已成抹布天空越擦越脏
  很难恢复玻璃的光泽这使我非常伤心
  
  有时我埋怨老人天空那么大
  为什么不搬上去住这世上
  应该有一些先行者成为上苍的居民
  
  这不该是太难的事情我想
  给我一盏灯我就能找到天路
  给我一个推力我就能自转为恒星
  
  我这样想时夜晚就来了
  天空渐渐隆起成为一个穹顶
  在镶满星星的天幕下有人吹起长号
  我静静地等待
  一个即将出现的人
  
  梦回唐朝
  
  那时我隐藏得极深知道李白在放歌
  就回避了他的时代没有出生
  若干年后有人说时候到了可以出面了
  我来后就发出了不太满意的哭声
  
  错了错过了倘若我生在唐朝
  大袖飘飘立于船头肯定会遇见李白
  我拱手让道:“谪仙兄请”“解兄请”
  待米酒喝到一斗他将举杯邀明月
  我去寻找第三人
  
  那时宝石在天上闪烁而墨迹落在宣纸上
  绝句渐渐定型我醉了有长风和流水作证
  我醉了以后拔剑而起直指苍穹
  
  而现在说起这些已经晚了
  李白已去千年我乃一介小后生
  岂敢与太白同饮
  我只好重新设计这样一个结尾:
  李白醉酒而去错把我当成了汪伦
  
  
  衣 服
  
  三个胖女人在河边洗衣服
  其中两个把脚浸在水里另一个站起来
  抖开衣服晾在石头上
  
  水是清水河是小河
  洗衣服的是些年轻人
  
  几十年前在这里洗衣服的人
  已经老了那时的水
  如今不知流到了何处
  
  离河边不远几个孩子向她们跑去
  唉这些孩子
  几年前还呆在肚子里
  把整个母亲穿在身上又厚又温暖
  像穿着一件会走路的衣服
  
  
  去山中见友人
  
  山村里没有复杂的事物
  即使小路故意拐弯我也能找到
  通往月亮的捷径
  
  可是今夜我要找的是
  一座亮灯的屋舍
  那里母鸡经常埋怨公鸡
  不该在子夜里打鸣
  
  那里有一个憨厚的兄长
  从他的络腮胡子上
  你可以看到毛绒绒的笑容
  
  我想我突然敲开他的门
  他会多么高兴
  
  山村里没有复杂的事物
  我去找他就真的见到了他
  他确实笑了高兴了
  
  一切就这么简单
  李白去见汪伦的时候也是如此
  
  
  老邻居
  
  一群蚂蚁在墙脚下住了多年
  它们早出晚归把叶片和小虫搬回家里
  一路跌跌撞撞有时一只甲虫的尸体
  会把它们累坏甚至耗去半天的时光
  
  有时我蹲下来观察蚂蚁
  但更多的时候我忙碌
  骑车坐车人多拥挤
  蚂蚁的小脚走上一年也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
  
  我认识一只年老的蚂蚁
  它死的时候把搬运的货物丢在路上
  它仰面朝天好像睡着了
  在一座喧嚣的城市除了我
  没有人知道它已经死亡
  
  我说的是小蚂蚁又黑又瘦束着细腰
  在我的楼下一住就是多年
  我们已经是老邻居了
  但我经常忽略它们的存在
  也许在蚂蚁的眼里人类都在瞎忙
  
  
  对于流动的事物最好保持警惕
  
  别把太多的东西堆放在黄河冲积平原上
  这是危险的事情一旦我们控制不住这条河
  它就会把平地再次夷为平地
  
  我认识这个乌云的长子
  把波涛埋在自己的腹部在地上爬行
  好像一个乖孩子而实际上
  它不是
  
  我所在的平原一半是河流创造
  一半来自风中的尘土
  这里的风几十年后就会把我吹走
  如果不是藏在地下就注定被抛上天空
  
  所以别把太多的东西留在世上
  一旦时间冲刷过我们的身体
  一切都将被卷走没有人能够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