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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球笔记(四章)

2011-12-29刘丹

北京文学 2011年11期

  守望中国
  这个美丽的法属小岛,日本人书面的中译名为塔希提(Tahiti),而中国人却将它写成大溪地。不知是否因了这个极中式的地名,它才得以干脆响亮地直落中国游客的记忆。
  经历了在大西洋长达9天的穿越,我们急切盼望着下船,上岸。这种原本说不清道不明的盼望的意义,在我们看到门前挂有红灯笼的中餐馆之后,才迅速得以厘清——我们极度想念中餐!
  旋风似的扑进门去,却意外地在收银台前发现,那个铁塔般的黑汉子非我族类。会说英语的同行者问:“老板在吗?”不会外语的干脆冲着里间大叫:“有没有中国人?”“这里是中餐馆吗?”
  黑汉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管汉语还是英语,经由我们几个中国人的嘴里出来,他一概油盐不进。有同胞说:“走,咱们到别处去,这儿不是中餐馆。”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坚持出于何种原因:“这里肯定是中餐馆,不信你们看,中国画和中文挂历,西餐馆绝不会展示这样的中国元素。”
  其他同胞正在进退间犹豫,随着一声“你们好”的广式普通话问候,一位清秀的中国小伙子站到了我们的跟前。这位中国厨师的出现,替餐馆挽救了一单濒危的生意,也挽救了我笔下这个五味杂陈的故事。
  后来的谈话令我暗暗称奇——
  惊奇一:这位远渡重洋,不远万里来到大溪地的年轻厨师,居然不是常见的广东、福建籍闯世界人士,而是来自广西钦州人口仅有3000多的三娘湾。
  惊奇二:我出国后,《北京文学》发表了我的一个中篇里,就有三娘湾的故事情节。眼下,我竟意外地结识了三娘湾人。
  细问三娘湾厨师的名字和年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叫赖起富,今年29岁。”为抚平他的不自在,我大大夸奖了他的名字:“白手起家,勤劳致富,好!”但是赖家长子的“起”和“富”,并没有随着他在南宁一家技术培训学院厨师专业毕业而出现,“国内学这行的人太多了,竞争很激烈。你向老板开出1500元的工资要求,有人自报1300元就顶掉了你的去路。”赖起富说。
  学成出师后的7年间,赖起富辗转在两广的多家食肆酒楼里劳作。每月工资除了购买生活必需品之外,剩下不多的几百块钱,就全部寄回家了。用他攒下的那一小笔钱,他结了婚。很快,妻子有了身孕。靠他这双手来撑起小康之家,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更是父辈对他的厚望。赖起富积极寻找快起快富的机会。
  2006年春末夏初,他的女儿出生没几天,有朋友介绍他认识了一位在大溪地开餐馆的香港老板。“他想在国内找厨师过去帮忙,月工资合人民币12000元,是国内工资的10倍。我马上就答应了。”办好了一年期的工作签证,赖起富从南宁乘飞机到香港,从香港转机飞行约12小时,抵达新西兰的奥克兰机场,然后再转机飞往大溪地首府帕皮提(Papeete),这一段航程约需5小时。经过将近20个小时飞机的多次起降,2006年6月20日,赖起富终于抵达南太平洋中部这个波里尼西亚群岛中最大的岛屿。
  中国众多旅行社网站,将大溪地誉为“爱之岛”,意即适合年轻伴侣来此作蜜月游。然而,对于形只影单的赖起富来说,只有10多万人口的大溪地,却是他的“愁之岛”。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里,想要抵挡孤独与寂寞的袭击,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志力与耐受力!赖大厨当初显然没有想到,中国与大溪地数万公里的距离,对他意味着的是怎样的付出。
  语言不通,没有朋友,赖起富格外地想念父母,想念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儿。家人也格外地牵挂远隔重洋的赖起富。初到大溪地的头一年,赖起富用于打国际长途的电话费,高达人民币3万多元。女儿开始在话筒前牙牙学语了,妻子轻言细语嘱咐他夜里别忘记盖被,父母问他是胖了还是瘦了?尽管大溪地没有寒冷的冬季,但他还是不断地点头对家人说:“我知道了,你们放心。”
  这时,我想弱化他的乡愁,于是转移话题说:“大溪地环境优美,你业余时间都到哪些地方去玩呀?”赖起富笑笑,说:“我到海边的码头去,等船。”
  赖起富发现,从上海出发的中国远望2号探测船,间或会到大溪地来停靠。他觉得,那是唯一维系祖国与自己的感情纽带。那一刻,他傻傻地端详着探测船顶部卫星定位仪等各种先进的装置,他痴痴地望着中国同胞三三两两从船上走下来,他呆呆地听着他们边走边说的中国方言——这些来自祖国的点点滴滴的气息,让他激动得想要掉泪!中国船员渐行渐远的背影,让他觉出了亲切,感到了温暖——他不再孤独。
  凭着对远望2号探测船的期待,赖起富在大溪地的日子不那么难过了,他渐渐沉下心来,埋头苦干,勤劳致富。餐馆的工作时间从上午9点到下午3点,在工余时间里,赖起富到另外的中餐馆去兼职。每天去帮别的餐馆炸猪皮,他会得到约合人民币3000元左右的回报。后来,他的弟弟也来到大溪地,兄弟两个结伴挣钱。
  3年时间悄悄地过去了,赖起富和弟弟在外打工攒下了20多万元,赖家用这笔钱盖起了一栋气派的楼房。我问:“是一家人的新居吗?”赖起富告诉我,随着三娘湾成为国家4A旅游景区,到那里旅游的人多了起来。“我们的楼房用作旅馆,弟弟已经回国去打理了。”赖起富说到这里,一脸灿烂的笑容。赖起富是应该高兴的,有了那栋楼房,赖家在拥有一笔像样的不动产时,也有了可观的活水源头。
  饭后结账时,我们要的一份炒面,一碟蒜蓉菜心,一碗鸡肉青菜汤外加三个白饭,合人民币450多元。赖起富执意由他来付这顿饭钱:“见到同胞不容易,就让我意思意思吧!”我们婉言谢绝后,他又提出:“你们3点之后一定要再过来!那时我下班了,我陪你们去逛街。”
  没到3点,我萌动了去找赖起富的念头。我不是想要他陪我逛街,而是想去问他一个忽然想到的问题:你家离三娘石远吗?你妻子想念你的时候,会不会到三娘石那儿,作一往情深的守望?
  可惜,他所在的那家餐馆,早已湮没在千店一面的商铺之中而遍寻不得。
  
  我爱这一方净土
  登陆坐落在东部非洲印度洋上的群岛国家塞舌尔共和国(Republic of Seychelles),迎面就遇到前来接我们的华人旅行社的地陪导游。那个很阳光的山东女孩叫小亓,一见到我们,她就把鸡蛋花串成的一个个花环,挂到每一位中国游客的胸前。而后,再送给每人一瓶纯净水。清幽的花香,清冽的淡水,于无声中营造出宾至如归的氛围。
  那装水用的瓶子很特别,质地厚实(不像国内的同类瓶子,握在手里软不拉塌可以任意拿捏)不说,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造型特别,颜色独特。这时,小亓适时地就瓶子问题作了专门的介绍:“瓶身采用的深蓝色,代表塞舌尔外海颜色,瓶盖的浅蓝色则是近海的颜色了。一深一浅的蓝色,构成了塞舌尔独特的海水色阶。瓶颈上的这个图案,就是塞舌尔独有的国宝海椰子。”一只小小的水瓶,居然囊括了这么多的塞舌尔元素,设计者细密的心思着实令人佩服。
  这个袖珍岛国的历史,简约得三言两语就说清道明了——1502年,这个美丽的群岛出现在瓦斯科·达·迦马的海图上,它被这个葡萄牙人称为“七姐妹岛”。第一批到岛上来安居的,是15个欧洲白人,5个亚洲人和5个非洲人。据说是一个法国贵族,带着他的一群仆人,来到小岛后就住下不走了。此说法如今已无证可考,后人只知道由于这批先人努力开枝散叶,最终繁衍成今天近8.5万人口的塞舌尔克里奥尔(Creole)民族。这个混血民族从此说不清自己到底属于欧洲还是亚洲,抑或是非洲。在塞舌尔,白、黑、棕、黄、红,什么人种都有。他们虽然肤色各异,但却和睦相处。一位美国记者曾经撰文作这样的评价:“他们与法国人一样有身材,与英国人一样有风度,与亚洲人一样有异国情调,与非洲人一样有天生的野性。”
  
  英国人和法国人曾先后是这个群岛的殖民者,有了正式的名字是在1756年11月1日,法国一位总督将它命名为塞舌尔群岛,以此纪念路易十五的财政大臣让·门罗·戴·塞舌尔(Jean Moreau de Seychelles)。从那时起,塞舌尔正式成为法国东印度公司的属地。1976年6月29日,塞舌尔独立,并向世界宣布成立塞舌尔共和国。
  当小亓熟稔地介绍以下这些情况时,她每说一项内容,我都会发出“哇”的惊呼——这个国家的政府高官只有12名,比一个中国乡镇企业的高管人数还少。总统和副总统身兼数职,倒也便于政通令行;塞舌尔全国的国民警卫队仅有800多人;只有在首都维多利亚市中心的小笨钟对面,设有全国唯一一个红绿灯……
  将塞舌尔精致、小巧、玲珑的方方面面,放在心底细加把玩,不免对这个国家生出丝丝缕缕的爱意。进而又从小亓那里了解到,塞舍尔政府以高福利政策,作为“维稳”的有效手段。政府每年为免费义务教育支出1.544亿卢比(约合2800多万美元),占总支出的9.67%,为政府各部门预算中的最高额度。靠了政府的这笔资金,塞舌尔的孩子在年满17岁之前,不会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居于政府各部门预算第二位的,是卫生部的支出预算。年人均1920卢比(约合349美元)的划拨款,让塞舌尔人民终身享受免费医疗及终身保健的好处,在这里生活的人民不会因看不起病而坐以待毙。此外,全面就业计划、向低收入者提供建房贷款、发放各种救济金等举措,使这个岛国长期以来民心安定,政局稳定。
  乘车沿着狭窄的山路盘旋而上,塞舌尔首都维多利亚(Victoria)的市容市貌尽收眼底。首都人口7.5万,居住在依山而建的别致的房子里。政府鼓励国民自建住房,高中低档的房屋概由住家量力而为。对低收入的盖房者,由政府提供建房贷款。
  20多分钟的车程,我们便来到这个国家的制高点。放眼望去,整个维多利亚市更像是一个天然植物园。500多种植物在山野里相亲相爱地生长,其中有80多种植物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它们无须顾忌人类会提着板斧来滥砍滥伐,而后用于造纸或是打造家具;它们更不会惧怕人类的电锯,会将它们拦腰截断,将它们塞进炉子里去当燃料。
  山上有一种树,据说假如人类砍伤了它,它的身上就会流出红色的汁液,像是血泪——龙血树因此而得名。据说,这一树种在全球为塞舌尔所独有。我想,世界各国肯定原先也有龙血树的。但是,有的国家好斗好战,连人们的血都不在乎,他们哪还会以脉脉温情去体恤树们的血泪呢?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打开相机,拍龙血树上那两片亮得很招摇的叶子。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听到了树叶的絮语:塞舌尔人读懂了俺爹俺娘的无声表达,所以他们充分尊重和爱护俺们“龙血”界的生存权。
  回望塞舌尔的来路,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都没有烧到塞舌尔,数百年来,塞舌尔没有对外武装扩张的野心,没有争抢世界话语权的雄心,也没有你方唱罢我登台的宗教纷争,它在世界的动荡和不安中,一直以原生态的样貌示人。我不禁心生疑惑:莫非,这是上帝留给人类唯一的世外桃源,最后的一方净土?
  
  一位中国商人的涉日秘密
   “七·七”卢沟桥事变,日本侵略军全面入侵中国。1937年至1939年,宁波商人陈顺通旗下的中威船舶公司,与上海招商轮船局、三北、大达等数家民营船舶公司一起,积极响应国民政府阻止日本海军进犯长江的号召,悉数捐出了公司船舶。其后,几十艘民用货轮与旧军舰作为防御公事开到指定水域,先后自沉于江阴要塞和镇海招宝山下的主航道。中国商人以破产而赴国难的民族大义,在中国历史上留下可歌可泣的篇章。
  时隔70年之后,在日本的游轮上,我获知了一个同样让人感慨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同样是中国商人,故事主题同样是爱国情深,甚至,同样与日本的侵华战争有关——
  从他上船的第一天起,我就断定,该人不是一般的主儿。我的判断源自“听其言,观其行”这个老掉牙的准则,而绝非中方旅行社相关人员唯其马首是瞻的作派引发的误判。
  北京袁总的环球游,被他宣称是上船来补休。几十年的商旅生涯,道不尽的酸甜苦辣。是他那善解人意的太太,替他选择了船旅环地球一周的休假形式。不管是他拥抱大海,抑或是让大海包围着他,袁太太认为,对于丈夫这样身心俱疲的商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在船上,当他听说来自东京的米田桑,一直在做古董生意的时候,我发现,袁总的眼睛立时一亮。他与米田桑交上了朋友。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袁总与米田桑的交往是另有所图。他并不关心米田的业务,但他对东京古董收藏界的人却有着浓厚的兴趣。袁总反复问米田,是否认识一个收藏某种文物的名叫伊藤×的日本人。米田很用心地想了又想,最后不得不告诉他:“不认识。”袁总似乎不愿放弃对伊藤×的深挖细找,多次对米田作启发式的询问,只把米田问得满脸通红,连称自己“学习不够”。
  此后,我在袁总放弃了对米田的追问之后,开始了对袁总的“围追堵截”。我想要掏出他的故事,理由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直至提升到他无法拒绝的某个层面。最终,袁总要我对他的几点保密要求作出承诺,他才将自己心里一个多年的秘密告诉了我。
  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时年20多岁的袁总还只是国家机关里的“小袁”时,他从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这样的报道:日本侵华战争期间,一个名叫井上的大学毕业生,成了来中国打仗的日本士兵。在八路军撤退后的村子里,井上捡到了一样让他喜爱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带在了身边。1945年秋日本战败后,随着井上一起被遣返日本的,是那批八路军的遗留物件。30年过去了,据知情者透露,井上带走的是极其珍贵的文物,而且数量不少……
  这篇文章从此在小袁同志的心里扎下了根。
  等到小袁同志弃官从商,成了富甲一方的袁总时,为一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