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米切尔:诡谲之中显身手
2011-12-29河西
南都周刊 2011年3期
大卫·米切尔,这个在中国还很陌生的英国作家,在欧美却正如日中天。自1999年推出小说处女作《幽灵代笔》以来,他成为西方各种文学奖名单上的常客,更是凭《云图》获得2004年英国国家图书奖。因为杰出的文学成就,他甚至入围2007年美国《时代》杂志评选出的“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人物”。
最初听到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的名字是因为《上海一周》做得很漂亮的增刊《一周悦读》,随刊附赠了一册大卫·米切尔的《云图》(Cloud Atlas)试读本,薄薄的,封面上写着“著名玄幻小说”的字样,对玄幻不感兴趣,也没当一回事。
一读,才知道,《云图》跟市面上的网络玄幻没什么关系,胃口却被吊了起来。正如A.S.拜雅特所说:“大卫·米切尔诱使读者坐上过山车—开始他们或许会犹豫不决,但到最后,这必将成为他们难忘的一次旅程。”
他的《幽灵代笔》(Ghostwritten)第一句话是:“谁在往我的颈背上吹气?”
背上冒着凉气,就像诺兰导演的电影《盗梦空间》,米切尔的小说中,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不是真的?看着他在从太平洋到夏威夷,从1850年前后到后末日时代的时空之间纵横驰骋进退自如,想着,也许真有一个幽灵在代他写作吧?
《云图》像云朵般覆盖了欧美的天空,大卫·米切尔,这个在中国还很陌生的名字现在在欧美真是如日中天,可以说是当今欧美小说界崛起速度最快、最有市场保证的几个小说家之一,他的天赋和才华备受肯定。《纽约时报》评价他是个天才,“他会在写作时把手放在梦幻制造机器的舵轮上,同时他的勃勃野心如同岩浆,流过作品的每一页。”《黑客帝国》的导演沃卓斯基兄弟以天价购买了《云图》的电影版权,由曾执导《罗拉快跑》的德国导演汤姆·提克威执导,这部电影会不会比《罗拉快跑》和《黑客帝国》更复杂、更漂亮?
搞脑子的典范
他也许天生就是个小说家,1999年,他的第一本小说《幽灵代笔》出版了,那一年,他还不满30岁,立即就获得了欧美评论界的一致好评,《每日电讯报》书评人称:“这是我读到的最佳处女作。”各报书评版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米切尔的知名度正以坐火箭的速度上升。
他是个幸运儿吗?事实上,他非常勤奋,他马不停蹄,从《九号梦》到最近在欧美出版的《雅各布·德·佐特的一千个秋天》,叫好又叫座,每本都有百万以上的销量。如果你对西方诺贝尔之外的文学奖也比较关注的话,我们就会在各种提名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英国布克奖(两次)、星云奖、克拉克奖,都进入了最终决选名单。1999年获莱斯文学奖,2001年凭《九号梦》被评为“英国最佳青年小说家”,最终,2004年,他的人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获得当年英国国家图书奖。这标志着他不仅是个畅销书作家,在文坛上也已经是一个绝对的腕儿了。
他的小说,总是能从诡谲多变的叙事圈套中显示出其驾驭悬疑小说的非凡才华。大卫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云图》由六个环环相扣的故事组成,《幽灵代笔》更复杂,九个相互交叉但又彼此独立的故事是搞脑子的典范。小说中每一个小故事,发生的地区也不同(他还写到了中国的四川和香港,他说自己没来过中国,写小说靠的都是想象),叙述者也各不相同。在中国道教的数字体系中,九是一个玄奥的数字,确实,九个故事之间的不同组合,可以幻化出无数的可能性,昆汀·塔伦蒂诺三段论的《低俗小说》已经让无数评论家绞尽脑汁,九段论的小说,恐怕更让评论家抓狂吧?
读者有点费脑筋,要驾驭这样庞大的悬疑小说,更需要魄力和能力,而大卫却显得游刃有余。正是这一点,让他在严肃文学领域获得评委的青睐,又总能在市场上斩获不俗的销量成绩。
日本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的事业发展太快了,短短几年,1969年出生,刚过40岁的小伙子俨然已是欧美文坛的宠儿。2007年,美国《时代》杂志将大卫·米切尔列为“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评奖词极尽褒奖之能事,竟将其与后现代大家托马斯·品钦相提并论,而且还认为:“他依然坚守在自己独特的一片天地,他吸收了美国作家(如保罗·奥斯特)、英国作家(如马丁·艾米斯)和日本作家(如村上春树)的文学养分,培育出了极具个性的果实。”
大卫·米切尔说,村上春树是令他着迷,也是对他的小说写作影响很大的作家。没办法的事,他在日本可呆了整整八年。1994年,当大卫·米切尔带着行李只身一人来到日本广岛的时候,他最初的想法只是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旅行梦想。从遥远的英国来到东半球的日本,从面包黄油的世界到习惯了寿司和榻榻米,英国小伙子大卫不仅顺利地适应了东方的生活方式,而且抱得美人归。他和他的日本妻子已经有了东西方混血的结晶,有了稳定的家庭和不错的收入。
日本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就笔者的阅读,他的小说,还是西方文学简练、讲究逻辑的一脉,并没有从中发现太多与日本相关的文学渊源,他当然写到了东京,但三岛由纪夫的唯美和暴力、村上春树的小情小爱、大江健三郎的存在主义式阴郁,都似乎和注重叙事的大卫扯不上什么关系。
诡谲之中显身手,他最著名的小说《云图》故技重演,六段故事讲六个时代的六个人,至于最终的结局嘛,在这里就不剧透了,毕竟是悬疑小说,还是要给出版社卖卖关子。
南都周刊×大卫·米切尔
我要洞穿面具背后的人
优越感会蒙蔽你的双眼
南都周刊:2007年,你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现在你可是非常著名的作家了。
大卫·米切尔:有时候,生活会送你一张幸运彩票:能拿到它当然很棒,但是不要因此就认为你高人一等了。这种优越感会蒙蔽你的双眼,使人们对你失去信任感,不会把他们的故事讲给你听。对一位小说家来说,这就像患癌症一样是场灾难。只有糟糕的小说家才相信他们是伟大的作家。幸运的是,我的妻子和我母亲都让我保持谦卑。当我告诉她们,《时代》周刊已经把我选入“世界100位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名单时,她们狂笑不止,笑得太厉害了(说得夸张一点,连我们家的墙似乎都摇晃了起来)。她们对我说:“给我倒点茶,影响力先生,再来点儿饼干。”
南都周刊:在由兰登书屋出版的一本书中,你写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想要成为一名作家,但是直到1994年我到了日本生活在那儿之后,我才真正被文学所吸引。”在日本的八年是否改变了你的世界观和文学观?
大卫·米切尔:我在日本的八年也就是我从24岁到32岁的八年,这八年正是一个人成长的年纪,我想无论我生活在哪里,我的世界观和文学观都会发生很大的改变。但显然,对我而言,我经历的改变是由我在日本的生活所决定的。
我想成为一个思想更深刻的人,能够更深入地洞察人类,看看隐藏在他们面具背后的究竟是些什么。当然,我也因此能够了解一些东亚的历史,毕竟,在日本当地住上八年,和你在英国买两本有关东方的书籍读一读是完全不同的。
日本的八年差不多使我成了半个日本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得的体验,真是终生难忘。至于我的文学观呢?你读过的每一本好书都可能是一颗明星,启迪我们头顶谜一样的夜空。
南都周刊:日本的小说家—比如大家熟悉的村上春树、东野圭吾、三岛由纪夫等等—是否影响了你的写作风格?
大卫·米切尔:我对村上春树非常着迷,在他的魔咒下我写过一部小说叫《九号梦》。现在我可以更客观地看待他了,但是我仍然非常喜欢他的小说,如果他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英国小说家的话,并且愿意的话,我真的很想和他共饮一杯威士忌。三岛会告诉你很多他自己的故事,但是普通人的内心世界他描写得比较少。他有很强烈的死亡情结,却没有什么幽默感,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教会我领悟人生呢?对我来说,谷崎润一郎是更有价值的作家,虽然他身上那种日本人的优越感更加强烈。夏目漱石的风格是轻快的,同时又富有同情心,他的观点总是很吸引我。还有远藤周作,他写了他那个时代最好的历史小说—《沉默》。
小说能否感动上帝?
南都周刊:你的第一本小说《幽灵代笔》(1999年)获得了约翰·卢埃林·莱斯文学奖。你是一个特别关注文本结构的作家,总是将故事写得很复杂,来挑战读者的智力,你能谈谈是怎么设计小说结构的吗?
大卫·米切尔:是的,你说得很对,结构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我也在小说的结构中获得许多乐趣。但是我并没有很刻意地设计它们:更准确地说,当我想到一个新的或者说特别的小说结构的念头时,我就把这种念头给写下来了,我总是在考虑,什么样的小说适合这种特殊的结构。考虑好了之后,有一天,我就会去写这样的小说。
南都周刊:在《云图》中,你将不同的小说类型—古典、侦探悬疑和科幻—融合在了一块,就像个大熔炉。你是否认为自己在创造一种新的小说类型?
大卫·米切尔:《云图》是我最出名的一部小说,写《云图》之前,我研究了许多十九世纪的旅行记和二十世纪早期的语言,但是其他的准备我就很少了。这本书很成功,给我带来了声誉,但是我觉得我在《云图》后完成的《绿野黑天鹅》(Black Swan Green,2006年)和我刚刚写完并在英国出版的《雅各布·德·佐特的一千个秋天》(The Thousand Autumns of Jacob de Zoet)比《云图》更好。我希望我每写一本书都能进一步地领会写作的技巧。
南都周刊:你似乎打通了大众文学和纯文学之间的界限,既在纯文学的领域获得很高的评价,又有骄人的销量,你是如何来看待大众文学和纯文学的分野的?
大卫·米切尔:这两种文学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了,但至今仍没有解决。如果你认为大众文学和纯文学之间的界限是重要的话,那么它就是重要的。但我不这样认为。对我而言,重要的问题是:你写的这本书是否能感动上帝,是否能满怀激情地去吻一个你所爱的人?你能不能一直挠你孩子的胳肢窝,直到他笑得前仰后合?如果有一只喵喵叫的小猫咪愿意跟着你,你是否愿意去养它?经过了一段新鲜而漫长的旅行大开眼界之后,你是否还愿意回家?抑或读了那么多烂书之后,这本书是否会让你感到满意?
南都周刊:作为一名被认为写出“近乎完美”小说的作家,你觉得自己是否有比较大的弱点?如果有的话,它们在何处?
大卫·米切尔:当我看到自己的一个弱点(我显然有很多)时,我会庆幸,因为我会思考这些弱点,并找到如何来克服这些弱点的方法,这样,我才可能进步,才可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作家。写得更为出色是我人生的追求。比如,我对以第三人称来写作就不怎么自信—我开始的四本小说都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的。但是我想总得尝试一下,于是,我的新小说—英文版差不多有五百页就是以第三人称写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