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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不是影视剧的奶妈

2011-12-29李伟长

南都周刊 2011年9期

  从《暗算》到《风语》,我认识了两个麦家:一个是成名前的麦家,一个单纯的小说写作者,对创作心怀敬意,尽管在出版上屡遭挫折,但依然肯花十年时光打磨《解密》、《暗算》等名篇,部部饱含心血;另一个是成名后的麦家,已是一个茅盾文学奖获得者,一个畅销书作家。前后地位不同,名望有别,行事自然有所不同。面对一个曾经在表现智力游戏与人性之谜方面游刃有余的小说家,在七八十万字巨著般篇幅的《风语》中,我见到的却是深处困局的麦家。
  从麦家以往的小说看来,写得“窄”是他的长处和特点,在刀锋上跳舞,挑战智力,是我们常说的谍战小说。不可否认,麦家在提升类型小说的品质上作出了很大贡献,至少让更多文学界人士认可了智力小说,不过,如果离开谍战题材,麦家就没有优势了。在《风语》中,麦家着意写一个大时代背景下的人物命运,是纯文学的路数,这对麦家而言,无异于自缚手脚。一往纯文学发展,就显出了麦家的弱来,他缺乏把握大时代内在裂变的能力,所以《风语》篇幅长,但不雄浑;人物多,但无绝角;冲突多,但动人心者少。麦家对抗战时期复杂的社会形态把握不足,对党派之间微妙关系的叙写也流于传统概念,对于陪都重庆的社会环境也没有立体细致的深入研究,这真是一本尴尬的小说,说是类型,作者偏弄点大时代环境,说是纯文学,又不纯粹!
  小说本身的叙述模式也无创新之处。熟悉武侠小说的读者,应该知道有个老掉牙的套路—上山学本领,下山除妖魔。一般是说主人公一家遭仇人杀害,独遗一子,偏偏是习武奇才,被世外高人带上山,传授武学本领。主人公三年勤学苦练,学满下山,才能踏入江湖,寻得仇人报仇雪恨,途中还得爱上仇人的女儿,最终要经历若干苦难,终成一代大侠。如果在文学作品中也出现了此种套路,你也别觉得奇怪,《风语》就成功地使用了该种模式,上卷将一个数学天才送上山跟随美国密码之父学密码,下卷则讲他下山后破密码并最后追随共产党的事情。模式使用虽然隐藏得深,但实在无益于小说的提升,反倒拖长了故事,拖散了结构,也显现了麦家在把握超长篇小说结构能力的欠缺。和武侠小说稍有不同的是,这个数学家爱上的是敌国日本女子,冲突自然比一个仇家女儿更大。
  在情节方面,冲突多,矛盾设置也多,但普遍流于形式,似为电视剧着想得更多,巧合实在过多。讲述国民党黑室的小说加入共产党,日本安派来的刺客恰恰是数学家的小舅子,最后还让小舅子把亲妹妹给杀了,数学家的家人也都被日本人或者国民党弄死了,非得家人死光光才足以唤起革命的热情?地下党员毁容保护主角,弄得跟《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似的。这些情节通过电视剧来表现自然非常精彩,但在文学中显得有损叙述厚度。而人物之虚弱,如塑菩萨像未上油漆,无华光异彩。麦家的小说所以动人,饱满的人物形象是一大利器,从《暗算》三个角色可以说明一二,瞎子阿炳、安在天、黄依依三个角色无一不让人喜欢万分,性格鲜明、情感真挚,但在《风语》中,主人公的角色实在模糊,他就像一个陷入风箱的老鼠,前后进退不知所措,就算他妻子死了,家人亡了,为何就激不起读者的同情之心。编剧出身的麦家只给他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危险,他显然对于结构戏剧冲突更为拿手,而对于人物性格以及故事背后更大的社会伦理的叙述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说和电视剧是两种艺术,我不否认从文化产业的角度而言,文学和影视剧的联姻是一种双赢,但那是建立在相互不抵触从而保持相对独立的前提下。而《风语》整部小说的电视化倾向之重,让人吃惊,小说中难寻不容易镜头化的纯文学特点。如果一个小说家写作考虑太多要方便影视剧的话,他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写作者。文学不是为影视服务的脚本,也不是影视剧的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