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强硬 朝鲜失先

　　2010年12月21日夜，首尔著名购物区南大门市场与明洞大街上，人潮汹涌，一群大学生更不畏寒风，继续街头表演，此间景象与世界上所有迎接圣诞和新年的升平国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就在一天前，12月20日，韩国军方在朝鲜可能反击的警告声中，于延坪岛进行军演，瞬间将朝鲜半岛推进准战争的紧张状态。此前，韩国军队曾先后举行了三次军演，但这些演习均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危机爆发地——延坪岛。
　　因此，延坪岛军演意味着李明博政府在这轮半岛危机上的立场转向强硬。
　　军演结束后，韩国军队继续彰显武力，12月23日，韩国陆军和空军在首尔以北的京畿道抱川市举行了2010年最大规模的联合火力演习，12月27日韩国陆海空三军又在23处海域启动了实弹射击演习。
　　美联社12月27日报道称，李明博在当天的广播讲话中明确表示，“惧怕战争对阻止战争毫无意义”。12月30日发布的韩国《2010年国防白皮书》则称：“朝鲜政权和朝鲜军队是我们的敌人。”
　　
　　留有余地的军演
　　韩国的强硬姿态看似略显颟顸，但背后是其对军事、经济、社会等诸多因素的审慎考虑。
　　韩国亚洲战略研究所和军事分析协会的国际关系委员会主席朴承帝向《财经》记者详细解释了韩方的军事判断。他说，韩国准备延坪岛军演之前，就研判朝鲜没有打仗的打算。依据卫星照片，朝鲜边境并无动员状态，用电量也没有出现进入战时准备的信号，兵工厂同样没有加班的情形。此外，韩国军方认为，如果朝鲜真要攻击韩国，绝对不会高调表态，反而会趁韩国没有防备之际突施偷袭。
　　“延坪岛军演后的紧张状态是韩方精心推演的结果。”朴承帝说。
　　韩国在军演中亦留有余地。据韩国《朝鲜日报》报道，为了不刺激朝鲜，并证明这只是例行军演，韩国军方并未朝北方试射导弹，而是向延坪岛西南方海域试射了1600多枚炮弹，而且射程40海里的K9型炮弹只发了四枚，剩下1500多发炮弹的射程都不过两三海里。
　　延坪岛军演也没有给韩国经济带来剧烈震荡。12月20日军演当天，国民信心风向标——韩国股市并未大跌，盘中指数跌幅虽一度超过1％，但收盘时收窄到0.3％。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两天后发表的评估中，还将韩国2010年经济增长率上调至6.1％，高于韩国政府自己预估的5.8％。而国际评级机构穆迪（Moody）在2010年4月就将韩国主权评级升到A1级，即使朝鲜半岛出现不稳定局势，穆迪仍未改变评级，在穆迪看来，朝鲜问题只是潜在危机。
　　由于2010年国际市场上电子面板、半导体和手机需求强劲，截至当年11月，韩国经济主力部门出口额已连续增长11个月。
　　韩国金融服务委员会发言人Ernst Lee对《财经》记者表示，韩国的经济和金融体系目前都呈现最具竞争力的状态， 因此，除非真的发生战争，与朝鲜的不稳定关系对韩国经济的影响将十分有限。
　　民意支持，是李明博政府强硬的另一重要因素。首尔的数位政治观察家与学者表示，李明博日趋强硬的立场，深获韩国民众支持，其在第一时间没有强力反击而下滑的支持率，也因此回升了8个到11个百分点。
　　12月22日夜，首尔光化门附近的热闹街道上，由十几个民间社团组成的朝鲜半岛公民行动联盟举行了每周三次的例行集会。寒风中，几十名社团成员手拿蜡烛静静地听着演讲，演说结束后，他们唱起歌，以抚慰在延坪岛炮战和天安舰事件中伤亡的受害者。
　　学生代表Byun Jong-kuk在聚会中上台读了一封致受害军人的信。他随后对《财经》记者表示，从11月29日开始的朝鲜半岛公民行动联盟的集会，将一直持续到2011年3月26日“天安舰”事件一周年纪念日那一天。“韩国政府必须对朝鲜保持强硬，如果朝鲜再有挑衅，韩国应该攻打回去。”这名学生代表说。
　　
　　软硬摇摆
　　韩国国内政治因素始终是影响其朝鲜政策的一大原因，而其对朝政策一直在国内保守和自由两派政治势力的拉锯中左右摇摆，导致这么多年来无法实施一个有一贯性的政策。
　　从1998年到2008年，韩国金大中、卢武铉两届政府坚持“阳光政策”，开启了朝鲜半岛和解的十年。金大中、卢武铉分别于1998年和2007年在平壤会晤了朝鲜领导人金正日。在政治气氛缓和的同时，朝韩经贸联系也取得了很大进展，双边贸易额从1998年的2.2亿多美元增长到2008年的18.2亿多美元。此外，韩国也大方地向朝鲜提供以大米为主的低利息粮食贷款，粮食贷款额从2000年的2422亿韩元增长到2007年的4397亿韩元。
　　但朝鲜在2006年和2Res75HyIbuT9bY+21y0odg==009年举行的两次核试验使“阳光政策”饱受非议。
　　韩国内部的强硬保守派认为，错误的“阳光政策”资助了朝鲜核武器发展计划。他们抱怨，朝鲜把韩国援助的大米拿去养了军队，或者被贪污的官员在黑市卖掉；“阳光政策”反映的是自由派对朝鲜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韩国早一点改变政策，或许朝鲜只会有一次核试验的机会。不少韩国专家和学者都感叹“阳光政策”结束得太晚。
　　由于韩国军队在11月延坪岛事件中反应软弱，甚至有不少人批评十年“阳光政策”让韩国军人都忘了敌人是谁。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明博2008年提出的“Vision 3000”对朝政策深获韩国保守派人士的支持。该政策声称韩国愿意帮助朝鲜在十年内将人均GDP提升到3000美元，但需以朝鲜去核化和对外开放作为经济援助的前提。
　　在韩国自由派的眼中，李明博的强硬政策则是一个灾难，且是朝韩局势日益紧张的祸首。这一方观点认为，“阳光政策”给韩国带来了黄金十年，因这十年间朝韩关系稳定，韩国经济得以快速起飞并脱胎换骨变成一个有竞争力的国家。李明博的强硬政策是特意在所有政策选择上与前总统卢武铉唱反调，其立场使朝鲜半岛2010年以来战云密布。
　　金大中时期的韩国总统办公室国家安全委员会顾问文正仁告诉《财经》记者，李明博的强硬政策已经证明是一个彻底的失败。他上台以来对朝鲜实施强硬政策，但朝鲜不仅无所畏惧地完成了浓缩铀工程，还重新采取了不理性的行为模式。“如果李明博当时能遵循卢武铉前总统在2007年与金正日会谈后所签订的协议，今天朝鲜半岛局势一定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这位前国家安全顾问说。
　　北京的朝鲜专家也认为，“阳光政策”确实增加了朝鲜人民对韩国及其他国家的好感，而朝鲜的改变必须是由其内部自发的，因此“阳光政策”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但这一政策真正可能为朝鲜半岛带来改变。
　　一位两年前从朝鲜咸兴南道逃到韩国的逃北者则表示，“阳光政策”和李明博政策各具优缺点， “阳光政策”的优点在于一袋一袋的大米确实让朝鲜人感觉到自由社会的美好，尽管这些大米未必落入他们手中；而李明博的政策优点是“有原则”，但难以落实。
　　延坪岛炮战后一度被指责软弱的李明博，势必继续坚持强硬路线，问题是，到底多强硬才符合民心？目前，自由派和一部分民众已经认为，这样的政策将使朝鲜半岛局势更加无解。几位执政党议员近来也纷纷批评这一政策。《韩国先驱报》报道称，议员南景弼认为，“阳光政策”不是一个完全的失败政策，虽然这个政策确实帮助朝鲜发展了军事力量，但同样对朝鲜半岛的和解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
　　这样的声音发出后，一些议员又呼吁同党成员应首先在党内寻求共识再发言，以免向朝鲜和国际社会传递错误讯息。
　　“韩国看待朝鲜总是带着矛盾的心情，对韩国人而言朝鲜人民是同胞，但在军事安全上朝鲜却是一个敌国。”西江大学外交系教授全圣兴说。
　　
　　致力于推动朝鲜改革的韩国报纸 Daily NK总编辑 Park In-ho对《财经》记者表示，自由与保守两派长期竞争，极端政治光谱导致双方均用北韩议题来打倒对方，“我们需要一致性，毕竟，金正日最大的优势就是不会被人民罢免。”
　　
　　亚洲棋子
　　在部分韩国专家看来，李明博强硬转向，也与韩方对中国的失望有关。
　　中国在2010年3月“天安舰”事件和11月延坪岛炮战后均采取了克制立场，这让韩国各界感到不理解。他们表示“天安舰”事件真相或有争议，但延坪岛炮战是《朝鲜停战协议》签署以来，朝鲜军队第一次炮打韩国领土，而且还打死了人。
　　长期关注朝鲜半岛局势的观察家沈在熏就对《财经》记者说，韩国希望借助北京，打开通向平壤的大门，但近20年来， 韩国人感觉中国似乎偏袒朝鲜。
　　由于朝鲜半岛走势牵扯多国利益， 韩国的朝鲜政策选择无疑会严重影响到韩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其修补了因为“阳光政策”而受伤的韩美关系。
　　韩国政府智库统一研究院的学者朴英镐说，李明博和奥巴马之间好像特别气味相投，两国现在对朝鲜都有了“符合现实”的认识，因此美国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 (Kurt Campbell)说，韩美关系前所未有地紧密。
　　韩国举行延坪岛军演前，美国已经分别与韩日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军事演习，其力挺韩国、威慑朝鲜的姿态十分鲜明。
　　中国社科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刘卫东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这样分析美国现在的外交举措：美国已基本放弃与朝鲜的互动，并把所有压力推给中国。首先是积极配合甚至主导与韩国的军演，以此向朝鲜以及中国施压；其次是拒绝重启六方会谈，宣称只有在平壤弃核计划迈出了“具体、可核实”的步伐后，才愿意回到谈判桌旁，这是把难题推给中国；再次是直接向中国施压，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迈克·马伦(Mike Mullen)就公开表示：“如果说有哪个国家在平壤最有影响力，那便是中国，搞不懂中国为什么不做出更大努力。”
　　大部分韩国国际问题专家都不认为韩美战略紧密是一个最好选择，毕竟在某种程度上，这让韩国变成了美国在亚洲的一枚棋子。
　　但是他们普遍认为，这已是一个没有其他选择的选择。他们同时解释说，或许中国不乐见美韩同盟，或美日韩联盟，但希望中国理解，韩国的选择完全是因为朝鲜问题，而不是针对中国。
　　对于未来的情势演变，由于韩国并不掌握主导权，首尔将会继续被动与平壤互动。
　　耐人寻味的是朝鲜的反应。虽然朝鲜人民武装力量部部长金永春12月23日高调宣称，将在必要时刻“打一场基于核威慑力量的圣战”，但截至记者发稿，延坪岛军演后的朝鲜只是口诛笔伐，没有采取任何军事行动。12月21日，以私人身份访问朝鲜的美国特使、新墨西哥州州长理查森（Bill Richardson）在北京首都机场向记者表示，朝鲜方面愿意接受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对其宁边核设施的监察。这一切似乎显示在这场硬碰硬的较量中，朝鲜在软化立场。
　　不过，韩国国内大多数人认为，2011年初金正日将会进行第三次核试验。朴承帝指出，从11月以来，卫星就显示，朝鲜已经开始准备进行地下核试验，而且朝鲜方面也希望韩国看到这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