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个纸月亮
2011-12-29一茶
出版参考 2011年2期
在亚洲,甚至在全球,很少有人能享有与村上春树同等的光辉与粉丝。从20年前持续至今,还有什么人的什么作品、什么文字能使人沉醉如旧?2008年,在一个范围极小极小的圈子里,得知村上春树正在写一部长篇,一部酝酿多年的“大家伙”。其实消息一出,圈子便迅速扩大,先是日本,再是韩国、中国,众多有实力和无实力的出版机构都蜂拥而上。
最终能获得1Q84版权,是实力使然,是人脉使然,是运气使然。此前此后,并无多少烽烟与刀箭故事。可能连村上春树自己都不曾想到,当他的日文故事转化为中文故事时,会引发如此长久、如此广泛、如此多的争论。
初次走进村上春树故事的施小炜,是一位谨慎稳重、沉默厚道的学者,他旅日20年,对日本、日本文化几已烂熟于胸。在2010年5月的《1Q84 book1》北京首发式上,也是话语很少,点到为止。他也许更相信与作者的交流更多不是在口头,而是笔端。村上以简洁浅白的文字讲述天吾与青豆的故事,言浅而意深。施先生翻译干净简练,有时甚至白到犹如白水。戏剧的高潮是静场,水最真的味道是没有味道,也许用在此处更为准确。但需要用力时,又能锋锐有力,直如青豆手中的冰锥,锋利尖锐,直刺深处。
最大的谜团,也许是1Q84年这个世界为何物。
青豆卷起裙裾,从高速公路的避难阶梯下来,一脚踏进了这个1Q84年:空气变了,风景变了。现实场景如潮水一般一一退去,犹如墙皮剥落,一点点露出似真非真的“里子”。1Q84年不是平行世界,不是幻想世界,架构不免让人想起《骇客帝国》。那部宏篇巨制中,卓沃斯基兄弟曾一遍遍追问:世界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方?人们都知道自己活在有问题的世界,而他们是否真实地活着?
村上在想什么?他在1Q84之外又在想什么?
时间性一直是村上的主题之一。《斯普特尼克恋人》里,他说:“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都已被封闭在时间性的持续过程之中,无法从中脱身……说到底,是我并不真想从中脱身。”
1Q84说到底也是关于时间的故事。
曾几何时,相对论颠覆了人类对宇宙和自然的常识观念,提出了时间和空间的相对性,时间会流逝,空间亦会扭曲。1Q84年或许就是由时间创造出来的空间。但其中的人物更为主动,青豆不仅明确地发现自己钻进了时间性之中,还强烈地渴望从中抽离,以自己的离去换取天吾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是否可以说,写作多年之后,对于很多事物——他追求的,他迷惘的,他失去的,他幻想的——作者的态度都已经比从前更为坚定。他不再对着时间的力量嚅嚅叹息,而是令笔端的人物勇敢地角力。《1973年的弹子球》里,主人公曾叹息道:世界上有什么不会失去的东西吗?我相信有,你也最好相信。而在1Q84年里,天吾默默叨念:我一定要找到青豆,不管会发生什么,不管那里是怎样的世界,不管她是谁。
为何要盘点村上春树写1Q84的用意?出版即如盛宴后厨,如何开场如何配菜如何凉热酸辣,每一刀每一勺,都是重磅之作。一个疏忽,一个冷不丁,便可能功亏一篑。
尘间最璀璨闪亮的钻石,如何开凿才能巧夺天工?
1Q84有如食材里的上等鲍翅,难的不是别出一格,难的是做出它的本味。用清白菜之法做1Q84,“质本洁来还洁去”,即如盛宴上的清水白菜,最轻最清,常常成为最亲。
1Q84年的由来,或许无关政治,无关宗教,而是青豆与天吾强烈的相互吸引,他们那样坚守着一份温暖的情感。
伟大的作家都有伟大之处,便是能超出常人的所思所念。
如果村上只是一颗划破天际的闪亮流星,这流星竟能流三十年,实在太长。太长的背后,是有如马拉松之后的万般疲惫。谁也不知道,BOOK3之后是否还有BOOK4,村上自己也不置可否:“现阶段我能够说的是,在那之前也有故事,在那之后也是有故事的。这故事虽然在我的脑海里还很模糊,但是已经受胎了。也就是说,写续篇的可能性不能说全没有。”
即使与村上最近联系中,也只是一个无解的悬念。
等待村上,或者最终等待是,只是一个“等待”。
有如等待多戈。
那只是个纸月亮。曾经,在他的森林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也再相逢。22年后,在他创造的这个奇幻世界里,迷失的人再次迷失,怨恨的人再次怨恨,相爱的人再次追寻。
1Q84年的两个月亮,在初夏的云絮间注视着一切,清冷的光辉映照着这个世界仍存在的人性的华美,直到隆冬,直到天吾与青豆“执子之手”。
从“森林”一路走来,他终于可以不再迷茫而是清醒,不再置身而是遥望诸事诸人。这个世界里,如果你足够坚信,一切都能成真,包括1Q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