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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

2011-12-29贾骥

当代小说 2011年9期

  火车渐渐开起来了,有些匆忙,车上还有一些没找到自己位子、没把包放到架子上的人。我往窗外看的时候,送行的父母已经远远在看不见的身后了。视野里的尽是些没看过几次但早已厌倦的景象。身边的座位空着,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车厢里的争执声好像消退了,火车轮子经过铁轨夹缝处并不轻微的声响充斥着耳膜。
  “真的要走了,真的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在这座叫作‘北京’的城市?高考后看到自己的分数,不算低,但很失望。懒得再去打听别人的去向了,毕业谢师宴也没去,揣着那个粉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就要去南京了。想在那个地方重新开始,在那里生活四年,把青春浇在那里,挥霍在那里。也许,如果,一切都顺利。四年之后,也就不回来了。”
  想到这,心里泛起了一种留恋,仿佛真的就不会回来。想起了一周前,叶子发来的一条信息。身体有一丝由内而外的颤动,在那个炎热的夏季。
  “你还跟叶子联系么?”钢问我。
  “不了。”这跟你有关系么。
  “我喜欢她。你没意见吧。”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诚恳。
  “有。”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说我喜欢她。”
  “我听到了。”
  “哦。”
  “嗯。”
  中秋节,突然就接到了钢的电话,他说他喜欢叶子,他问我没意见吧。一瞬间有一些失语,说不出来的那一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个与自己不太相关的生命古迹的败落,心里突然微微泛起的那种无法言说。
  晚上练完体能,把自己的夏常服叠好放在马扎上,翻上上层的硬板床,摸着黑钻进了蚊帐,盖上军绿色的毛巾被。鼾声渐渐从分不清哪个方向弥漫开来,估摸着大家睡着了,披着毛巾被坐了起来。为防蚊虫门是关着的,宿舍里一片漆黑,坐起来看不见自己的枕头在哪。新训两周了吧,拿毛巾被揉了一下眼睛,绒毛磨得眼睛又扎又痒。再次躺下的时候,不论把毛巾被怎么翻转,身体总有一个地方贴着一块湿湿的冰凉。
  “我想你了,叶子。”
  一个人骗自己,其实挺没意思的。
  这是几年前的情景。
  窗外天还没亮,惺忪着睡眼起不来,耳朵却是灵敏的,留神着父亲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赶忙一翻身坐起来,套上床头柜乱丢的衣服,假装自己已经起来很久了。父亲推开门,看我在穿衣服,脚步声也就渐渐远了。神经放松了下来,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想着上午有什么课,哪节课坐在第一排的我可以好好补一觉,最后很满意地背上书包出门了。
  高一上半学期,对高中的新鲜感渐渐褪去,认识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每天过得倒也不算乏味。有时候会想想自己初中时的那些狐朋狗友,不过牵挂的倒也不多。
  “别睡了,起来,上地理课。”叶子推推我。
  “再睡一分钟。”我埋着头冲她摆摆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可爱一点。
  听见她轻微的叹息声,心里有一丝得意。
  “把你的书拿过来。”过了十分钟吧,她看我还没有起来的意思。
  “在书包里,自己拿吧。”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面是一点小感动。
  “你也懒得够可以的,睡之前起码也得把下节课的书拿出来啊。”她熟练地一把抓起我的书包,“书包就放在地上,你也不嫌脏。”
  我把身体往前挪了挪,她紧接着把书包塞到我和椅子之间。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才真正理解,这种默契,有多么的珍贵。
  “你怎么把前面一节每个字都划上重点了……”她看着我的书不解。
  “不是闲的么,上节课你又没理我。”我没睡着,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头侧着枕在上面,看她把两本地理书互相插着放着,先在没书皮的书上涂涂抹抹,再誊到包书皮的那本书上。心里又是一种暖意。
  “你真有意思。”她轻轻一笑,绽开的笑容就像阳光下被惊扰的湖面,粼粼地闪着光。
  我就一直看着她,她笑完了,顺手抄起一个粉色的硬皮薄本支在我和额前的桌子中间,正好挡住了我看她的视线。我也轻轻一笑,一甩头把笔记本顶到桌子上,翻一个身背朝着她,睡过去了。
  都忘了是哪个季节的事情了,只知道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阳光明媚。
  “喂,你画的这是什么啊……”我睡醒了翻翻她留下的字迹,字挺好看的,最关键的是很认真。她画的那个很小的图形我当然认识。
  “便便。你不认识?”
  “是挺像。”
  “是吧。”她把语调一扬,又露出了那种让我越回忆越着迷的可爱表情。
  “我也会画。”我顺手拿起她桌子上整齐摆放的一个本。
  “那是作业本。”她用两只手死死摁住了,但还是让我抽了出来。
  “有什么。”拿起签字笔,看着她略微有些生气,也没理,画了一个椭圆。她凑了过来,离我有点近,我手一抖,画得歪歪扭扭的。
  “这是什么呀,四个耳朵。”我还没画完,她就等不及了。
  “那是四条腿。”我承认我从来不会把东西画成立体的。
  她一下子笑了起来,我脸有点红,另一只手也拿了上来,使劲压住本,加了一个头一个尾巴,然后在椭圆上横横竖竖画那种最简单的纹理。
  “噢,是乌龟啊。”她总算看出来了,我舒了一口气。
  “丑丑的。”我脸又有点红,恶狠狠地看着她。
  “好可爱!萌到了!”她立即改了口,换了语气。在我的眼中,这就是默契。
  “那我给你画一排吧,没事儿,很快的。”我也立即“变脸”。
  “我谢谢你。”她赶紧把她的作业本抢了回去,在那个无嘴猫的笔袋里找胶条,“够了够了,一个真够了,够我吐一段时间的了。”
  知道她没生气,就心安理得地做别的事情去了。
  但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失落,毕竟自己辛辛苦苦留下的痕迹,很轻易地就被她抹去了呢。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画在书上呢,画在书上她会不会也粘掉呢。
  被班长叫醒了,起床哨前地二十分钟左右。赶紧翻下床摸着黑穿好常服上厕所整理内务。整理完内务前不准洗漱,起床哨前又不许开灯,所以基本上每天早上都是不洗漱就去出早操接着吃早饭的。吃完早饭,整理完内务,一天真正的训练才刚刚开始。
  九月中旬的南京热得还是很可以的,上30℃的气温,太阳火辣辣地监督着我们每天上午为时三个半小时的训练。一上午下来,真是累得说话的劲都没了。夏常服真是湿透了,脱下来就没有勇气再穿上去。平房宿舍前的低矮灌木丛上挤满了我们被汗水浸透的大檐帽。躺在床上,依然头晕目眩的。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吊扇吱扭吱扭很欢快地在吹。
  这就是我的梦想么。这就是我想重新开始的地方么。这就是我一直想找的自己么。我问我自己。
  “叶子,我真是后悔了,真他妈后悔了。”
  高中时候,课余时间,一般都会去踢足球。也是因为足球,我认识了年级里很多本来认识不了接触不到的人。而其中只有两个人与这个故事有关,他们俩一个叫周平,一个叫钢儿。周平与我同班,成绩跟我一般糟,球却踢得相当不错。不过如果你非要让我和他分个高下,我觉得我水平高他一截。原因是这样的,同班么,踢球一般都在一拨,有回他心血来潮要跟我分开踢踢试试,结果被我虐得不想踢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往相反的方向踢过,除非只有我们俩。我们俩经常很对脾气地逃掉几节课,去操场上虐那些在上体育课的班级。虐人的次数多了,在年级里还有了点名气。一次踢得正高兴听旁边有人喊“传得真好”,意识到有人在夸我,回头看了一眼,不高不壮不机灵,也没太在意。后来别人告诉我,他叫钢儿。然后我才突然对上号,原来那个每次考试总分高得吓人的人就是他。
  “周平真帅。”叶子不止一次跟我说。也许她也就跟我说过两三次,而且多半是为了逗我,但是你知道的,对于有些问题,我比较在意。有很多东西,不是很故意的,就被放大了。
  
  “你要他手机号?”当时的我倒也没太觉得什么。
  “我有,但是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她开始咬指甲。
  “手手。”我切换到了可爱模式,“我也要吃。”
  “吃你自己的。”她接着咬,已经有点习惯了。每次看她咬指甲,我都要骚扰她。
  “人家要吃你的。”我伏在桌子上凑了过去,但依然离她很远。
  “哎呦哎。”她发出一串悦耳的声音,就像挂在古建筑上随风而动的风铃。她把手指头拿了出来伸到我嘴跟前不远,“你吃。”
  “那我吃啦?”我微微张嘴做出要吃的架势。
  “你吃你吃。”她看都不看我,这只手举在我的嘴前,那只手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身子缩了回来,也开始收拾东西。我当然不可能真的咬她,我只是不想让她咬指甲。至于想不想咬她的手,那是另一回事。谁说现在的高中生都不单纯了,我一定程度上抗议一下。
  “过会儿放学了去看你们踢球。”
  “为什么是‘我们’……”我知道她又在跟我开玩笑。
  “你和周平啊——”
  “最主要是去看谁啊?”我很谄媚地问她。
  “看你们俩啊。”她就是不肯说我想要听的话,“我在楼上看你们,没准在二楼,也没准在三楼,你不要找我。”她料事如神。
  周平比我高半头,身体也好,又有创造力,足球场上的意识算是相当不错的了,所以也跟他很投缘。他也不能说帅,鼻子耳朵都有点尖,有点像一个小精灵。这个比喻是叶子想到的。
  周平看我在跟叶子说话,插了一句就提着包下去了。
  “周平催你去呢,快去——”叶子故意做出很花痴的样子,气得我牙痒痒,却也无计可施。
  其实在学校踢球,瞎踢的成分很多,像我和周平这样的“意识技术流”面对一群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今天踢得不在状态,因为很想踢好,因为知道,也能感觉到,有一个我很在意的人在看我。
  别人去捡球,趁机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向教学楼扫视了几下,果然什么都没找到。
  另一天的公交车上。
  正看着公交电视上的搞笑广告无聊呢,手机震了起来。
  “你喜欢叶子么?”叶子发来的。
  “我喜欢风云雨雪。”我假装文艺一点。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她叫“叶子”,其实她肯定告诉过我的,只不过我一耳朵过去了。
  “我问你喜欢2DvNCvntVJrOvr9Qh+l6JA==叶子么,你扯风云雨雪干嘛……”
  “叶子有什么好喜欢的……”我真的以为她说的是树叶那个叶子。
  “你真不喜欢?”
  “嗯,你喜欢叶子?”
  “我就是叶子……”至今的我都很好奇,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秃子喜欢叶子。”我反应过来了。
  “七七七,你就是不喜欢我……”
  “扯!秃子最喜欢叶子了,只喜欢叶子,不喜欢风云雨雪了。”我感觉到她是在开玩笑了,心里空落落的,就像集卡的小孩儿在路边捡到了自己吃了很久都没有吃到的卡片,一觉醒来才发觉那只是个梦。
  “喜欢我怎么不知道我叫叶子,你就是不爱我。”
  “老夫老妻十多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只是在公交车上找找有没有哪个年轻的小伙子给我让个座,没回过神来。”
  “好啊,你跟我聊天的时候用情不一!”她也学会了我的胡搅蛮缠。
  “嗯,我罪该万死,我五光十色,我三人成虎,我失之过宽。”
  “好了,我要下车了,不欺负你了。明天交饭费,别再让你爸送过来了。”
  “好,一定不让你伯父送过来。”话是这么说,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却酸酸的。
  高一结束,年级重新分班,我、周平、叶子就都分开了。我也在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中被自己搞崩溃了,把曾经的短信注明日期小心翼翼地抄在一个本上,然后把叶子的手机号删了,不联系了,整个高二高三。
  30℃的队列训练场。晒得已经没意识了,大檐帽捂得头疼,难受的哈欠都打不出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小休息,累得连水都不想喝。班长要求冲着阳光坐着,尽力放松自己,但还是感觉要虚脱了。
  我一肚子的抱怨,抠出训练场上夹缝中的一些小石头。心念一动,就摆了一个“文”字,嗯,叶子的真名中,有一个“文”字。
  叶子,我想你了。
  “我给你算个命吧。”身边同是一脸疲惫的战友跟我说。
  “算,算……”我以为他要装神弄鬼,因此答得无精打采的。
  “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愣了一下,这是哪门子算命。
  “你妈不是姓文么。”他看着我,接着说。
  “我……”我觉得好笑。还有很多,反反复复失语的细腻。
  “世上只有妈妈好……”他干着嗓子突然唱了起来,唱得虽在调上,但可难听了。不过我很认真地在听,铭记着此刻心中汩汩流淌的感动。
  “叶子这人挺不错的。”高二吧,公交车上碰到周平了,他突然跟我说。
  “啊?”已经不联系她了,但不联系的根本原因却又是因为喜欢她。
  “有一天我碰到她了,你猜她跟我说什么?她跟我说利物浦最近状态不错啊!”周平看着我的表情坏笑。
  我舒了口气,叶子还是很有分寸的。
  “她这人挺好的,你要好好珍惜。”这句话才是周平费半天口舌想对我说的。在足球场上我们俩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所以他今天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跟我说这些话,我其实,挺感激的。
  “噢,”我不想珍惜她么,心里涩涩的,“不联系了基本上。”
  他也没说什么,一小会儿的沉默。早高峰的公交车上应该挺喧嚣的,但我觉得很安静。这让我想起了一年前,那些个充满了阳光的午后,我和叶子一起伏在桌子上说话时,那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你喜欢她就去追她吧。”这句话我差点就说出来了。没说出口倒不是因为舍不得什么的,只是确实不知道去了新的集体的周平究竟是不是还喜欢叶子。我猜,以前的他是喜欢她的。我只是猜。
  我也知道,这句话我不说,他永远不可能追叶子的。
  现在隔了这么久再想这些从前的事情,只是觉得,叶子居然跟了钢。
  挺遗憾的。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了这么一个词。我竟然有点词穷了呢。
  之后就是坚持梦想的时光了。听起来很神圣,很阳光,很励志,但其实,那就是一段自己给自己找理由的时光。自己逼着自己做不喜欢也没意义的事情,反反复复计算着分数时间年级名次,总是被很多可望不可即的数字打击着,却还要假装很轻松,高三的学生吃了多少苦,也确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高中,我,包括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高考就像是一个梦,高考之后的我们就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了,享受没有家长老师束缚的自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坚强勇敢百折不挠地走经常出现在梦中的那条康庄大道,通向等待我们已久的鲜花与掌声。
  现在回头看看,其实不是这样子的,根本不是。这很可笑,同时也很无奈。高考只是一个很矮的坎儿,它绊不倒几个人,只要你愿意稍微把脚后跟抬起来那么一点;它只是一个岔路口,决定了你行走的方向,将会遇到什么人什么际遇。至于你能走多远,能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这就取决于你高考后的时光了。
  高考前,母亲说,报军校吧。现在吃点苦,将来好发展。
  我想了想,行。后来呢,包括政审,有很多人问我,你是自愿报考军校的么,我想我还是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任何一个人,是自愿的。不只是因为将来好发展,还有很多时不时会在体内澎湃一下的东西。
  这就是年轻的好处。
  高考,然后一个很漫长很多安排却依然很空虚的假期,就走到了现在。
  新训的时光很苦,苦到我没有一点心情苦中作乐,我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却没有办法安慰自己,尤其当我想到自己曾经觉得穿军装做军人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进来是铁,出去是钢。”真正进了熔炉,你就会明白变成钢是要付出代价的。也许你还会明白,对于有些铁,怎么炼都成不了钢的。我知道这么说自己很泄气,但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自己真正经历了,才会懂。
  
  这段时光,一直在想叶子。想起曾经的默契,想起曾经那一些小小的瞬间。两年了,真的记不清她穿过什么颜色的衣服了,真的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高考后她去哪了,她生日都忘了,却突然开始了长长的想念。有一个晚上梦到她了,终于鼓起勇气不再坐怀不乱了,她一直在躲,最后被我抓到了……
  第二天被军号吵醒了,心急火燎地套常服,心里却难受极了,表情都控制不住了。
  放寒假了,大一的寒假,穿着军装回家了。还是觉得,挺骄傲的。这身军装,证明了我的身份,雕刻了我的汗水,留下了我的执著,它教会了我很多,曾经的我怎么会觉得,它不关乎我的梦想呢。
  坦白地说,我没觉得自己炼成钢了,这半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我的的确确想变成钢了。
  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一个人也习惯了,趁着回家前的一两天,在南京自己走了走。去了钟山风景区,在灵谷塔上,放飞了两个写着“叶子”和“秃子”的气球;晚上在秦淮河坐着船,夜晚的灯光美轮美奂,湖面上的水影泛着光幽幽地荡,细细碎碎,揉得我心都醉了。途经桃叶渡、美人靠,听着那些有着历史记载的美丽传说,我承认,我想你了,叶子。
  新训结束的那一天,最后的那一个班会,班长跟我们说,你们谁心里有喜欢的人了,回去了就可以试着接触接触了。你们一定要相信,新训这两个月,你们体会到了很多别人永远体会不到的感受,也看到了很多别人永远不会看到的风景。你们这两个月的付出,总有一天会变成你们人生中的一笔财富,它就是你们在今后跟别人竞争时的资本。
  这段话两个月前听到的,我记了两个月。我真的很期待,现在的我,是不是稍微优秀一点了;现在的我,究竟能不能令你满意。
  也许真的,是时候了。
  到北京了,见到了父母。回来以后就开始各种各样的聚会了,这些东西天朝的少男少女早就习以为常了。
  聚会的时候很多人都问我,军校苦么?其实,怎么说呢,也许是有点苦吧。但“苦”这种东西,你吃的时候当然觉得很难受,但那段日子过去了,成为历史了,不用再经历了,你往往会觉得,竟然还有一丝怀念。
  高中同学聚会,不过那都是高二高三的同学。高一的同学也聚了,但去的人不多,没见到叶子,碰到周平了。他还是那样,尖鼻子尖耳朵,一看到我就笑了,我突然觉得有些记忆就像是在昨天发生的。叶子没来,心里隐隐失望。
  大家随便喝一点啤酒,聊一聊自己的大学生活,好像大家对于现在的状态都不太满意,都很怀念高中的那一段时光。我也没说什么,静静地听着,喝点可乐,吃点菜。
  接着有一个人突然说:“哎,你们知道钢么,就是北理工那个,我现在跟他一个系,他跟叶子好上了,十一的时候他还跑武汉去了。回来就跟我显摆,我操他们进展得真他妈挺快,都……”
  周平突然把手中的杯子使劲摇了起来,里面的冰块“丁零零”乱响,很清脆。因为足球,高中时我和周平在班里都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一瞬间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低着头吃饭。我把头昂了一点,接着从桌子上的盘子里找找还有没有肉,接着喝我的可乐。周平也没说什么,这一点我们俩心照不宣。
  也没觉得很难过,我说的是实话,至少在听到那个消息的刹那,我真的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理智的想法。我多么喜欢叶子,不用你提醒,我自己知道。但确实,有的时候,你得服从上天的一些安排,而且如果她现在很快乐的话,那其实也挺好。我从来都没认为过自己是谁,所以我也不自高自大地说什么只有我最喜欢她只有我能给她想要的幸福。况且我们都等过彼此一段时间呢,我们都收到过对方给的一些信号了呢,好像是我们自己没有抓住,真的不能,再抱怨什么了。
  又想起了高三暑假结束时她发来的短信,她问我考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走,她说她想见见我,她说想让我给她送站或者给我送站。而那时的我由于许许多多心中的细枝末节,没回。
  轻轻叹一下气,有些时光,有些人,有些事情,真的回不去了。记忆恍惚起来,沿着“昨天”的时间节点,慢慢地与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其实叶子,你就是我愿意思念愿意想起的人,这一点你怎么改变它都不会变。我只是觉得,咱们好像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离你太远了,我都找不到你的影子你的痕迹了。
  错过就错过了吧,只要你开心。我不虚伪,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在我喜欢你之前,我们不一直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吗,你跟我说很多话,说你的初中,说你跟你那时候的小男友去公园划船;说你的家庭,你的几个亲戚为一些财产争得头破血流。我安安静静伏在桌子上听,陪着你回忆,一起度过那些无聊的副科课,一起走过那些个无聊时光。
  一个月的寒假,觉得真短,又要回南京了,又要回军校了,又要按时起床作息了,又要叠被子捏毛巾了。
  不过心里不再揣着自己想要喜欢的人了,所以坐在火车上,也不是半年前的那种心境了。
  我又可以重新开始了,又可以坚持我的梦想了。
  我也知道这很可笑,我也知道这不过就是持续不了三天的骗自己的鬼话。不过至少现在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就喜欢在做每一件事情前矫情一下,不允许吗。
  火车开动了,没人来送站。我一直看着窗外,看着这个我熟悉也陌生的北京城。此时的北京还是很冷的,但我只套了一件不厚的羽绒服。也许没有暖气的南京会比北京还冷一些吧。
  但是,总是会温暖起来的,而且,不远了。
  世界上是有些事情,两个人在一起才会经历的;但世界上也总会有另一些事情,是必须一个人才可以完成的。
  你是我生命的奇遇,我大概还会记你一段时间吧,不过那段时间会有多长,我不再保证。你其实也不稀罕,不是吗?
  多想听到你说“不,不是这样的”啊!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