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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个人

2011-12-29周煊

当代小说 2011年12期

   张扬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冬天早晨发现自己妻子宁远不见的,这么说可能有点矛盾,可是那个冬天的早晨确实有点春天的味道,雪下了好几天,也阴了好几天,本来以为那天也会跟往常一样,谁知道一睁眼,就被明亮的阳光刺得又闭上,窗台上的水仙竞相开放,比赛一样展露着纯洁妩媚的容颜,淡淡花香若有若无,似梦中情人的体香,真是有点春天的味道呢。张扬虽然还没有过生活里真实的有那种长久关系的情人,可是在梦里,他已经和那个想象中的女人水乳交融很多次,原本以为结婚的男人就不会做春梦了,尤其是结婚很多年的,谁知道自己不但能做,甚至还经常做,和别人不同的是张扬并不感觉自己不正常,反而为自己超强的性能力自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
   暖气供得很足,让他有了想撩开被子的欲望,如果是妻子在,他是不会放过她的,他喜欢在早晨梦醒之初半梦半醒的时候进入她被窝,摸着她温润丰腴的身子,闭着眼睛,把她当成刚刚梦见的女人,然后把梦里的一切变成现实,宁远愿意不愿意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只要做过后一天都会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精神头儿特别足,他为了好早晨这一口儿经常不吃身体真正需要的那一口儿,这一口儿重要还是那一口儿对身体更有裨益他特不知道,但是十次九次的晨起他都是这么解决的,老祖宗都说食色,性也,存在就是合理嘛,谁规定一定要晚上才能办事儿?想到这里他开始有点急躁地冲着卫生间叫:宁远,宁远。
   没有人回答,他的声音被雪白的墙壁又给弹了回来,他摸摸宁远的被窝,已经凉了,她离开似乎有些时候了,她从来不去买早饭的,有时间的话都是自己做,总说外面不卫生,白胖胖包子里面的肉也许是病猪肉,油嘟嘟的油条里面搀洗衣粉,香喷喷的火烧给你用肮脏的地沟油烤,这年头,真是,05090a9eef5fd3789863f09e6d6e3385除了钱,好像人们都没有什么追求了,她经常看电视生活帮或者做菜节目,这些事情她真是懂得不少,难道她突然想活动一下早早就起床去锻炼然后买饭吗?这么一想等她真是没盼头了,张扬颓然躺下,又实在憋得难受,只能重新闭上眼睛,梦中那女人又来到他身边,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美,笑嘻嘻任他颠凤倒鸾风情无限,释放的刹那让他忍不住高声叫起来,他和宁远从来都哑巴一样吭哧,说不上为什么,也许不好意思呗。
   又等了一会儿,看看表,时间真不早了,就对宁远有了意见,什么老婆?大清晨不在家,也不说声,他决定自己下点面条吃就上班,叫起儿童房的女儿张芳菲,一顿忙碌后俩人离开家,他还是有点纳闷:宁远上哪去了?女儿是她心头肉,她从来不放心让别人管,哪怕他这个当爹的,她也总说他毛手毛脚,她今天这是怎么了?车子上的芳菲突然叫起来:姨奶奶,姨奶奶。原来是自己大姨,快70的人了,还是那么精神矍铄,穿着红羽绒服,背着宝剑,跟侠客一样,拎着豆腐脑儿正风风火火朝家赶,看见他们爷儿俩问:宁远呢?怎么你送孩子?张扬不好说妻子早晨不见了,随口说:她今天休息,说完寒暄几句各分西东。
   上班的时候他突然没了心思,给宁远打电话,提示无法接通,再打就关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宁远没有这习惯,对桌的老毛和老婆闹离婚,三天两头去和律师商议,好像自己是李嘉诚一样富裕,其实他很清楚老毛两口子那点家当,真是穷算计,越算越穷,越穷越算,一旦夫妻反目,真是连路人的情分都没有,他很喜欢老毛老婆那调调儿,看人眼睛斜斜的像要调情,皮肤虽然黑却是很紧巴很弹性的样子,老毛说孩子不是他的,是老婆和她单位矮司机的种儿,别的事情可忍,这种事情绝对是要分道扬镳的,老婆也找了律师,俩人为了离婚连班都不上了,还没到大难这对夫妻就要分崩离析了,他们结婚应该超过20年吧?
   下班时候他去幼儿园接了女儿去岳母家,路上女儿问:妈妈呢?张扬说:在你姥姥家。到了姥姥家,女儿箭一样射进去,挨个房间找,岳母笑眯眯端着水果跟在后面撵:芳菲,慢点别摔倒。他问正在给狗洗澡的岳父:爸爸,宁远回来了吗?岳父退休喜欢上养狗,都是路上拣的流浪狗,天知道这个有洁癖的老男人怎么变成这样,还带它们去打针去上户口。岳父沉吟了一下说:今天不是周末,她怎么会回来?你们吵架了?他抬眼看张扬,没有,没有。女儿噘着通红的小嘴出来:大人都会骗人,妈妈根本不在姥姥家。岳母狐疑地看了眼张扬,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进去了。岳父说:在这吃饭吧,宁远可能心情不好去书俊家了,她们俩从小比姐妹都亲,不用管,这个孩子任性惯了,恼的快好的也快,吃饭回去她耍够也就回家了。都有孩子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长不大呀。
   事情没有像岳父说的那么简单,女儿是父亲上辈子情人嘛,女儿天大错误到父亲那里也变成轻描淡写,小事一桩,可以被忽略和原谅。到晚上快九点宁远还是没有回家,女儿芳菲玩累睡觉了,他悄悄拨了书俊的手机,她好像一直等在那里,只一下她就接起来,声音还是软软糯糯小女孩子一样:张扬?她这一声比春药还好使,张扬立刻有了箭在弦上的感觉,宁远剖腹产那晚上两人一起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一夜,两人竟是如鱼得水欢洽,默契非常,彼此都知道原来想对方好久了,可也就是那夜后两人再无勾搭,似乎都感觉愧对宁远吧,张扬想:要不是岳父那么说,自己是不会再去找书俊的,她老公病逝好几年她都不找,这样的女人沾不得,何况她还是宁远最好的朋友,想到这里,他有些平静下来,轻轻说:书俊,对不起,这么晚找你,宁远在你那里吗?那边沉默良久,只听呼吸细细绵绵,半晌书俊才说:你个狠心的……声音就哽咽起来,他知道自己根本不该打这个电话,书俊的舅舅是他顶头上司,这个女人他得罪不起,那个晚上怎么发生的谁主动的也忘记了,只记得比和宁远做一百次都快活,都印象深刻,他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也不敢挂电话,书俊哭够了,啪地挂了电话,他才发现自己手臂酸麻,肩膀脖子都疼得厉害,问题是他和宁远没有闹矛盾啊,他想不通。
   晚上睡不好,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袋跟明星王志文一样耷拉着,女儿吵着要了几句妈妈,给他呵斥回去,就乖乖跟他吃面条,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连孩子也不例外,以前宁远伺候她吃饭,顿顿都不重样,挑食很厉害,现在顿顿吃面条也不见她更多挑剔。送孩子去了幼儿园他直接请假去了母亲家,父亲正躺床上咳嗽,他抽烟一辈子,老气管炎了,母亲在客厅搂着猫看电视,他坐那,一言不发,眼睛盯着屏幕,又和宁远吵吵了?你们俩,没个好东西,都惯的,看她那样,你让她伺候你,门儿都没有,手还嫩得跟葱白一样,一看就是你受累,和你那窝囊废的爹一样没本事。母亲喋喋不休数落着她想象中宁远的错误,好像和他们生活了一辈子那样熟悉和肯定地否定自己的儿媳妇:那宁远,眼睛大屁股小,该大的不大,该小的不小,女人要个好模样就是祸根,你爸爸三代单传就瞎在你们手上,说不让你要她,你非要,现在扎刺手里了?真是活该,你妈是过来人,还能害了你?不听!人家你那同学叫什么的,对你多好,父母都当官,不就长得不如宁远,要是和她,我肯定早抱孙子了,还能抱猫?谁理解谁?你爸爸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当妈的苦处。母亲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他从小就知道,他真不理解两人这么吵一辈子都不离婚去寻找幸福是什么个意思。
   他当然不想离婚,宁远多好,人漂亮,能赚钱,对人好,特别对母亲,如果遇见一般儿媳妇摊个这么个专横不讲理的婆婆,早不上门了,可她四季都想着母亲父亲的衣服吃的营养品什么的,花钱也不吝啬,连邻居亲戚都说好,惟独做婆婆的不满意,横挑鼻子竖挑眼,孙女也不照看,说身体不好看不了,偏偏养了几只成精一般的肥猫,跟着人吃饭睡觉看电视,闺中密友一样亲密,连父亲气管炎不能养猫都不管,真不知道这样的白头到老算祝福还是诅咒,芳菲是姥姥看大的,只是过年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平时很少回来,回来次数多母亲就说心脏病又好似犯了,弄得他只能避而远之,只有他自己回来母亲才有点笑模样,这样的日子说不上好与不好,所谓人人家里有本难念的经,一家门口一片天,他改变不了父母的方式,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处理亲人之间这些乱七八糟事情,宁远没有发表过意见,所以他说不出妻子对婆婆是怎么样的看法,她应该不是为这个离开家的吧?两家离那么远。
  
  
   张扬回到家,屋里橘子气味扑鼻而来,那是宁远买来的,她说喜欢家里老是有清新水果味道,她还是没有丝毫音信,电话已经完全不通,张扬突然感觉到妻子的陌生是从他打开她衣橱开始,他有点像小孩去偷母亲过年藏的糖果一样好奇,又像去开潘多拉的匣子,他好像感觉那里面藏着她所有秘密,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去看,哪怕她突然回来发现责怪他,他也有现成理由反驳:你都不知道跑哪里安逸?我连换的衬衣都找不到只能找你这里嘛,你看男人头脑就是聪明,撒谎的事情简直张嘴就来,想到这里他正义凛然打开她的衣服橱子,里面的衣服她都穿过吗?有吊带晚礼服,颜色那么艳丽,设计那么暴露,似乎是走红地毯女明星的装扮,还有很嘻皮带骷髅的体恤衫儿,露肩的,无肩带的,他印象里的宁远穿衣服都很职业很正式的,她什么时候买了这些衣服又什么时候穿的呢?她天天上班,下班就是照顾家庭。
   他被宁远那些衣服吓倒了,这是她穿过的吗?如果是,那么她有多少事情是他根本不知道的呢?他又去了她单位,他认识她的上司,是个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矮胖却有着很清亮眼睛的短头发中年妇女,他最害怕就是和这些更年期女人打交道,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周旋,说了半天也清楚了她这几天根本没上班后,没话找话问那女主管,宁远工作怎么样?她看了他一眼,脸皮微微一提,嘴角一翘,那姿势好像说你还不知道?或者说,对人家老公能怎么说人家老婆?可是她依然很有条理很清楚地说:她工作很好啊,很敬业也有工作能力,不迟到不早退,能帮助同志,大家都很喜欢她,客户对她反映也不错。他没有话要说或者要问,只能告辞,他现在有点明白宁远为什么每天早晨都半开玩笑和他说希望地球爆炸,这样她就可以不上班了,她每天要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工作环境:晾你到没未来的职业冷暴力,她做这个工作快十年,如何兢兢业业和辛苦他和客户最清楚,论业绩,论工作能力都在众人之上,却屡屡关键时候上不去,她只会干活,她根本不适应这个环境。
   可是有多少人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呢?这个不应该是她不辞而别的理由吧?何况据他知道单位里她有好几个好朋友,有的甚至是很欣赏的领导,男的女的都有,他们经常鼓励她支持她,给予过她亲人般的帮助,在她生病生孩子的时候,在她困难的时候都曾经竭尽全力维护她提携她,她工资待遇虽然在自己单位算少的,但和外单位比还是蛮高的,现在这个社会没钱能行吗?能住上好房子买上车吗?他们俩不是现在还骑自行车上班吗?遇见别人请客,人家一甩手拉开车上去,他们俩还要得瑟着去开自行车,往往那时候就找不到锁眼,时间耽误特别长,尤其人家摁着车喇叭和他们俩告别的时候,两人就感觉特别寒酸,那些人上学的时候也不见得怎么出色、用功和优秀,不晓得怎么发展着发展着就走到那样位置,有了那么多自己和老婆怎么奋斗怎么节衣缩食都买不起的东西。宁远多漂亮啊,只要带她出去,就能看到饭桌上男人们的亢奋:张扬你真有本事,怎么骗这么个好老婆回来?
   书俊又来电话说想告诉他一个宁远的秘密,现在他把孩子托付给岳父岳母,自己专心找宁远,他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大人就这么不翼而飞,接了电话他说马上过去,路上他对自己说:老婆和书俊是最铁的朋友,她那里一定有寻找老婆的线索,或者就是她把宁远藏了起来,女人的心是最难猜测的。去了书俊的家,书俊没有孩子,自己住在一个近郊的小别墅,犹如雪中神秘的小古堡,天晓得有多少秘密藏里面,打开门,他看到空廓的大厅似乎有要搬家的迹象,书俊还是一副林妹妹的娇柔姿态站在那里,多少年了一直那样,她穿着卡通图案厚的棉睡衣,云鬓散乱,头发海藻一样垂到腰迹,就是这个很女人味道的外表让他怦然心动,让他忘不了,这是死鬼的拖鞋,你不介意吧?他的脚一触到里面软绵绵的绒毛立刻就不介意了,好舒服,好温暖,他好像忘记自己来干什么的就这样跟着她上了二楼,卧室里全粉红色,拉了帘子,幽幽的香气弥漫,一盏玫瑰小夜灯暧昧眨着眼睛,你去洗洗吧,她扔给他一块毛巾,推了他一把。
   等他洗完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红木梳妆台上摆好了洋酒人头马XO,张扬喜欢喝白酒啤酒和红酒,就是喝不来洋酒,书俊已经动作熟练开启了酒瓶,每人倒了一大杯:张扬,先喝点酒我就告诉你一个宁远的秘密。张扬端着酒杯发愣的时候书俊已经一饮而尽,他拧了拧眉头喝下一小口,就想听书俊讲那个秘密,谁知道她很忿忿瞪着他,有些恼怒地说:怎么不喝啊?你什么时候像个娘们了,来,我再陪你一杯,说完,自己迅速倒了一杯喝掉,给他亮杯底,他不好意思摸着头发说:书俊,我真喝不来这个味儿,别逼我了。他的话没说完,书俊一把夺过去喝了那一大半:怕我药死你啊?话到这份儿就是毒药他也不好推辞了,他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也喝光了,书俊又倒了一大杯:你不是求我讲秘密的吗?喝。求人矮三分,他别无选择,一仰脖子,又干了,书俊很满意拍拍他:这才像爷们呢,来,咱们边吃边说。
   吃着喝着,他逐渐放松下来,也忘了自己来干什么,脑袋热乎乎,他给书俊讲他们俩的事情,包括床事,他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好像书俊是他多么铁的朋友,他讲得酣畅淋漓,讲得是天花乱坠,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口才和酒量,他觉得自己的脸开始热,然后浑身都开始暖洋洋的,说完宁远开始说他妈,说他妈怎么欺负他爸爸一辈子怎么欺负他奶奶一辈子,可是对他很好,他要孝顺她。说完他妈说他爸爸,一辈子没本事,不能给他带来任何荣耀和好处,让他和宁远到现在还是小市民,那班上的谁,不就仗着自己有好亲戚吗?论能力论学历,他是个屁啊!还有单位里那老毛,自己没本事,自己傻,给人养了半辈子孩子都不知道,不是傻逼是什么,这样的人不骗,骗子骗谁?老毛也配不上他老婆,那老婆多有味道啊,老毛不懂她,他老婆就去找懂的人了,就这么回事儿,书俊你看我多聪明,是不是快跟上那个叼大烟斗的侦探了?对,福尔摩斯,张艺谋应该拍他的故事,别人都拍不好,冯小刚就会说,还有王朔,你们女人哪都傻,说完这个说那个,他觉得书俊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边听边娇笑边给他夹菜添酒。
   红袖,我给你改名叫红袖吧?他嚷嚷着给书俊赐名:你这么优雅,娴静,温柔,应该叫红袖,添香,你添的酒都香,本来我最喝不惯这些马尿,可是你倒上我喝着真顺口,你给我下毒我都喝,你信吗?你以为我真是来听你什么秘密的?你错了,我就是为你来的,那个晚上以后,我天天晚上梦见你。和宁远一起做爱我总闭着眼睛,拿她当你,要不我根本不好使,进不去,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叫过你名字,可我一直闭着嘴什么都不叫,你知道那滋味吗?书俊,其实我爱的是你,我们才是最适合的,他开始哭了,哭得无比真诚又声俱泪下,好像他本来就是来倾诉的,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开始给书俊下跪扇自己耳光说自己不是人,不敢想她找她不敢给她电话,他真爱的永远是书俊最对不起的也是书俊。
   书俊一边喝,一边听,似乎是听了又似乎没听,看他跪在那里好像古代画上的孝子,她似乎也动了感情:张扬啊,我一直其实都嫉妒宁远,我们俩谁漂亮,你说?上大学时候我们俩都看好系主任,可是那系主任只找宁远出去不找我,我丑吗?结婚时候我请她当伴娘,其实是想气她,我老公多有钱多宠我?可是那死鬼如此短命,让我从此浮萍一样无依靠,连个孩子都没有,住在这个豪华的坟墓里等死,晚上一打雷下雨我就害怕,连厕所都不敢上。宁远有你,你那么帅,那么单纯,和社会上那些只知道打我主意的男人不一样,我出车祸你给我输血,我做生意你暗中帮我,我都知道,可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并不对我提那样要求甚至躲着我,宁远真有福气啊,她生孩子我们在你家那次也是我故意的,我想有个你的孩子,可是没有啊,张扬,老天不帮我啊。
  
   说着说着她也肆无忌惮哭起来,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落玉盘,张扬跪的地方也从她的膝前转移到她腿上,她揉着他的头发,他把她的小手摸来揉去亲着含着,爱个没完没了,两人哭得是肝肠寸断,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还有那样的经历和交集,下面的事情就和所有的故事没有什么区别,两人在酒精驱使下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宁远成了他们俩同仇敌忾的人,两人相拥着爬上期待已久的大床,开始了对假想敌人的疯狂报复,他们报复了多少回自己都不记得,杯子和酒瓶子都给他们踹地下了,连枕头和被子也飞到地下,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谁都多余,这样的激情和疯狂让他们在那个时间段里完全丧失理智,亲热中张扬把头深深埋在书俊清香的长发里盛赞书俊:都说宁远好看,我看给你提鞋也不配。书俊仰起红扑扑的俏脸,含羞带露呢喃:宝贝儿,这话好像红楼梦中,贾琏对尤二姐说过,张扬不可遏制吻住她红润的小嘴儿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事后张扬多次自责,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找控制不了局面的原因,却发现根本都经不起推敲,他感觉自己对宁远是有罪的,宁远和书俊是发小是最亲密的好朋友,他是宁远的男人,这两个人的乱来如果让宁远知道那是要出人命的。
   寻找一个人原来是件想想简单做起来难的事情,他在寻找过程中还真有一次差点有了线索,那个人就是书俊嘴里的大学系主任陈坤,他母亲就是张扬的大姨,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怪,你不得不服从造物的安排,两人在他母亲家遇到,说起宁远来他一脸的迷惑:怎么?宁远不见了?不可能啊,前几天她去看我还挺精神,说你们家孩子芳菲怎么可爱,怎么小人精,说你怎么体贴她早晨给她做饭,陈坤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扬发现母亲狠狠剜了他一眼,刀子一样锋利,每次回家他都说宁远给他做饭伺候他,而实际也这样,可经陈坤这么一说,母亲以为他撒谎,更证明自己对儿媳妇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心疼儿子又生气儿子替外人遮掩,就生气了,张扬现在发现,其实人和人之间是很难互相理解的,大家都站自己角度考虑问题怎么能有公平和准确一说呢?陈坤不知道张扬已经从书俊嘴里知道他和宁远过去,还在滔滔不绝,让张扬心里很是不爽。父亲还是在房间咳嗽,他一边咳嗽吃药一边抽烟的行为让他好不疑惑,就问:这么难受干吗不戒了?人家张学良连毒都戒,你这么遭罪我听了都不舒服。他瞧不起父亲可是很同情他的遭遇。憔悴的父亲一边擦着咳出的痰一边哆嗦着数落他:张学良有赵四小姐,有动力,我有什么?你妈那样早晚都盼我死,要是没个爱好我还怎么活?早死早投胎,你爷爷奶奶在那边等着我,我不怕,倒是你妈这样对我,根本不管我死活让我感觉活着好没意思,我就这么点寄托,遭罪我愿意,你看不顺眼就别回这个家。
   陈坤没有开车来,看他推着车子也很善解人意陪他走,并不急着去坐车,路上的雪已经被踩得黑糊糊毫无美感,天上飘着小雪花很温柔不冷,半晌陈坤忍不住说:张扬,你们吵架了吧?其实宁远脾气虽然倔,心眼倒蛮好,可能她一下子生气了跑哪里散心去了,不过你该报警还是报警,不是快十天了吗?万一有什么事儿,你看就不好了,是不是?张扬冷冷地说:你是比我了解她,谢谢你的好心。他骑上车子就走,不防被刚刚结的冰滑倒,摔了个大跟头,尤其在陈坤面前,这使他感觉自己太倒霉了,顿时恶从胆边生,爬起来照准自行车就是一顿猛跺:都是你个丧门星,都是你个不要脸的,都是你个该死的没事找事,陈坤拉也拉不住,只好拦了辆出租车,说:我送你回家。在车后座上,张扬抱着陈坤嚎啕大哭如丧考妣,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司机一直抽空回头看,没有表情,也许他见惯了车上这些把戏,也许他心里也藏着更多更复杂的故事,车上放着一首歌: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好几天没有看到女儿芳菲,他和陈坤去岳父母家,岳父轻轻开门示意他小声,说孩子准备睡觉,他们蹑手蹑脚到客厅坐,却发现岳父突然消瘦很多,脸色也不太好,岳父很抱歉说正准备找他,孩子没法照顾了,让他辛苦点自己带,张扬红着眼睛很吃惊望着这个慈祥的老人,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当初是怕他委屈孩子才要求把孩子带身边,何况老两口很亲孩子,说眼前有孩子是个寄托,让张扬专心工作和找宁远,要是他们不管孩子,他怎么会腾出身找宁远?岳母好像在几天里也老了,白发纷飞,形容枯黄,她给两人倒了水问了好,叹着气说:张扬,你爸爸检查出鼻咽癌要去北京手术,我们都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本来准备在这里治疗一下算了,看来不行,我不让宁远告诉你是怕你不让我们看孩子了,现在也瞒不住了,只能委屈一下你了。这么说宁远知道?是,她知道好几个月了,岳母说着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岳父递过一块褪色的手巾:老婆子,哪里那么快就死了,哭什么?
   实在找不到还是报案吧,都这么多天了,明天我陪你去,陈坤在黑暗中很艰难地说,然后他接了个电话,好像问他在哪里,他回答说在学校写东西呢,然后挂了,张扬很奇怪问:你怎么撒谎呢?有必要吗?陈坤笑笑,很随意说:女人都是敏感的动物,尤其是自己其貌不扬又对丈夫有戒心的,如果说了真话,谁知道回去她会给你演绎出个什么离奇的故事审问你,还是省省吧。那万一她打你系里电话你不在回去怎么解释,那就说有人找又出去了呗,接着编就是,好像你多纯一样,我不信你没骗过宁远,骗她是在乎她。呵呵,五十步和百步的水平,是不是?不过让你说的我真担心宁远,她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呢?谁知道,女人啊,你永远都不知道她们小脑袋下一分钟会有什么念头,半是魔鬼半是天使啊。
   年轻的警察很一本正经,看他报案立刻停止和同事玩手机,十分谨慎关上走廊的门。
   他问:你妻子什么时候被发现不见的?
   答:十天前的早晨。
   问: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报案?
   答:以为能够找到她就不麻烦你们了。
   问:你们吵架了?她出走之前?
   答:没有,我们俩年年被评为模范家庭很少有口角。
   问:她离开的时候什么发型和衣服以及身高年龄等特征你能提供吗?
   答:她今年33岁吧,中等身材,有165-170之间吧?她什么发型忘记了,走时候穿什么衣服也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醒,她的眼睛特别大,有点像赵薇的样子。
   问:你等于没说,有照片吗?我看看。
   答:照片没有,手机上有,就这个。
   问:眼睛不大吗?哪有赵薇大,你怎么连自己老婆什么样子都说不清楚呢?
   答:我认为她眼睛够大啊,她多高真没仔细量,好像到我这儿,头发也记不很清楚,你让我说我突然脑子就一片空白了,等我回去给你拿照片吧。
   问:不要那些PS过的写真,要生活照要你们全家的,等把资料拿齐赶紧再过来吧。
   答:谢谢,我回去准备,找齐了给您送过来,再见。
   张扬走出公安局的时候接到一个短信,是书俊的,她说自己在流亭飞机场,已经准备飞加拿大了,发完短信这个手机号码就取消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寒风中他茫然四顾,路上行人厚厚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和思想。依旧步履匆匆朝各自目标前行,他突然想到宁远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现在才知道她每天承受多少压力,而他这个身边人居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原先他还对自己姐姐嫁了洋鬼子不回国有点侥幸,认为她不会和他来抢父母家产,父母的房子马上要被规划拆迁,将补很多钱或者是房子,他可以用这个钱买辆车开,现在他竟然很想很想自己孤零零在国外漂泊的姐姐,想那个淘气的女儿芳菲,想起自己年幼时候爷爷奶奶把他裹棉袄里的温暖,想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以前的事情怎么就那么有意思呢?怎么就变魔术一样越想越多呢?他甚至愿意从自己刚有记忆时候开始想,如果每天的事情就只是回忆,是不是也很好呢?
  
   他记得宁远说喜欢看火车,说她超迷恋在路上的感觉,好像一切还有希望,一切可以改变,而现实给予人的永远是层出不穷的麻烦和困扰,欢乐永远像苦咖啡里一点缥缈的香气,随时被风吹散,无影无踪。会不会她去看火车,看着看着就上去了呢?打车在离城外80里的地方他真看到了隆隆而来的火车,果然非常壮观气势很大,脚下的土地都在可怜发着抖,铁轨那么长,长到可以到达理想的远方,虽然是冬天,蒿草还是有腿肚子那么高,和着周围高高的白桦林,真的是非常很能鼓舞人精神,让人想策马扬鞭,奔向美好的远方,宁远是不是就在这种感觉指引下踏上了一辆不知开往哪里的列车呢?他久久站在雪地上,在天寒地冻的零下三十度天气里,完全感受不到雪花的凛然,想象着妻子宁远那副雀跃的欢喜,那种好久都被生活压榨无法露出欢颜的孩童般纯真的样子,他好像真的看到妻子怎么义无反顾一脚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事情一定是这样,现实夫妻往往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天渐渐黑了下来,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可是仔细听你还是会听到雪花落下轻微的沙沙声,张扬决心也趴在铁轨边上听一回火车自远方驶来的声音再走,他准备蹲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他想叫人,嗓子好像浸在深渊里的棉花,很滞重又很软,发不出任何声响,他站在这里真的那么久吗?为什么他根本没有感觉出时间那么长呢?他的呼喊甚至连雪花的声音大都没有,他想掏手机给陈坤打电话,手却像别人的一样抬不起来,这时候他流泪了,他开始有了害怕的感觉,眼泪热乎乎淌过他冰冷的脸颊,他知道,当明天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将不再以一个人称呼而是以一具尸体存在,他不愿意让别人误解他是为妻子自杀的,他有家有孩子有爱他怎么会自杀呢?可死人的话谁会听到哪?这个世界谁真正明白谁啊?他无声无息站在那里真的是万念俱灰。
   这时候,他看到远方驶来的火车亮着耀眼的灯呼啸而来,车上有人伸头朝外看,接着有人摇晃着旗子吹着哨子很大声喊着什么,他感觉自己似乎有救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无声绽放他脸上,谁说的: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此刻他真的感受到人生什么时候都不能绝望啊,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妻子宁远春风一样拂面的笑容就在他眼前,看到她依然深情目光里的温柔抚慰,看到女儿小芳菲棉花糖一样香软地扑到他身上和他捉迷藏,是啊,虽然现实的无情随时都会击破平静的生活,让他们温情的期盼变成无奈的叹息,虽然他们心中都隐藏着无穷的伤痛,未来的日子还将有风有雨,但是在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张扬还是希望自己和妻子都能忘记过去的伤害能够快乐起来,想到这里,他在冰天雪地里无声笑了起来,他又感受到了新婚时候宁远和顺柔媚依偎在他身旁的那种愉悦了:活着多好啊。
   此刻,宁远正在遥远的新疆默默疗伤,她要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将所有的不快都消化掉,她知道自己丈夫张扬喜欢养水仙,每天都会按时给水仙换水,她在一盆开得最茂盛的水仙花盆底下给张扬留了字条,她以为他一定会看到的,所以才放心消失这么长时间,她并不知道张扬哪里都找了就是没有想到去花盆底下找,就是这个没有,让他们从此阴阳两隔,此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