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福留给你
2011-12-29安庆
当代小说 2011年12期
1
穆小丽来牌坊街两个月了。第一次来牌坊街,穆小丽瘦长的小手撑着塌了一个角的小花伞,长头发披落在还算滚圆的臀部,发梢的潮湿在臀部染上一片潮润,雨中的目光透出一点恍惚。没有人和她一起,她就自己吊着一副还算清亮的嗓子,带潮气的小指头敲着人家的门,很礼貌地问是不是有房子租。
后来穆小丽住在牌坊街临街的一个小门面里,门面房的中间隔了一堵墙,里边是一间小卧室,外边的这一间搁着杂七乱八的东西。其实也不能叫门面房,就是房檐下混了个小摊位,转租给她房子的老乡把摊位也一起转了。真的算不上什么生意,就是一张破床,床上垫了层小花纹的塑料布,上边呢摆着一溜的干菜,什么生姜、花椒、粉丝、火锅料、海带、紫菜等等,床角放着一个小台秤。穆小丽站在摊位前,有些拘谨地和顾客打招呼,盯着过往的行人,希望他们停下脚成为自己的顾客。后来,慢慢地熟了,穆小丽的拘谨逐渐地消散,开始用喊声让过路的人把头扭过来,摊上的东西也逐渐地丰满起来。
一个周末的傍晚,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穆小丽撇下了她的摊位,床上蒙上了一层干净的纱布,穆小丽有点慌张地出去了。然后,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回来了,像牵着一头小羊。孩子的头顶在她的胳肢窝里,小手绕过穆小丽的脊梁抓着她的一绺头发,眼睛圆溜溜的,有五月的向日葵那样高了,头发像韭菜样地有些微卷。看那亲热的样子,大家一下明白,这个不声不响的女人原来孩子都这么大了,怪不得她的乳房都那样摊开了。和穆小丽隔一道墙、开一家小五金的阎萍大声地问穆小丽,“呀,哪儿蹦出来一个大男人,这么大了?”
这时候已经黄昏,日头已经沉下去,牌坊街的灯光刷地亮了。穆小丽被问得有些羞,头低了低然后又很快地昂起来,回答的话是一字一板,抑扬顿挫的,“咱亲生的,在工人街打乒乓球,周托。”然后举起孩子的手,把握着的小拳头掰开,“这小手是不是像球拍?”
当然,后来大家都和孩子熟了,阎萍还曾经在一天的晚上和穆小丽去看过孩子练球,孩子头上的一层细汗像草叶上的小露珠,阎萍扭回头,看见的是穆小丽脸颊上的一层小泪。
杨木头来了。
那时候穆小丽正忙,穆小丽弓着腰,牙咬住耷拉到脸前的一绺头发。翘翘地两个乳头配合她的忙乎左左右右地摇摆着。发现杨木头时,仄楞着身子的杨木头已经贴在她的脸前,她已经闻到熟悉的汗味。穆小丽一抬头,哎呀,杨木头到底出现了。杨木头没有打招呼,如果打招呼,穆小丽会让他再晚些来,那时候她已经收摊了,最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牌坊街的生意基本收场了,没有结束的是夜晚的繁华。
穆小丽几乎一把就把杨木头拽到了屋里,而且门啪嚓一声关严了,不显山不露水,好像谁也不知道她往屋里藏了一个男人。这是杨木头的第一次出场,没有什么人注意,或者说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瘸着腿走路的男人会是年轻漂亮、身架挺拔、臀部鼓鼓的穆小丽的男人。况且第二天一大早,穆小丽就把杨木头送走了。
穆小丽不想让杨木头来。
杨木头知道穆小丽的意思,那一夜把爱做得也忍气吞声,一边做一边还对穆小丽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甚至做完了就要走,在杨木头坐起身时穆小丽一抬手把杨木头拽住了,她的心里隔隔隐隐地疼,她抬头抵在杨木头的胸口,啃住他结实的胸肌,一层潮湿顺着颊沟滚流而下浇灌着杨木头的胸膛,低低绕着弯儿的一阵“呜——”迸发出来。杨木头在黑暗里睁着眼,很低的声音,“对不起,小丽,对不起小丽,你等着,我不会再让你这样流浪的,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你候鸟儿一样飞来飞去。”
2
杨木头原来不是这样的窝囊。杨木头曾经有两部大卡,在A县的水泥厂做活,最疯狂的时候是2+1,两部大卡和一辆小车。他的哥哥在水泥厂是抓经营的副厂长,是瓦塘村的骄傲。杨木头可以在水泥厂横冲直撞,暗地里有人叫他“二厂长”。穆小丽就是这时候认识杨木头的,她在叔叔的轮胎门市站柜头,穆小丽那时是一朵一掐一咕嘟水的黄花儿。杨木头经常吃饭的那家饭店和她的门市墙贴墙,隔着墙听见杨木头的说话声,有两次杨木头和他的伙计们隔墙夸她,她听见了,听得心跳听得耳红。杨木头吃饭很大方,在那里给他的车上发钱,都是新崭崭的票子,掏出来呼啦呼啦响。因为饭店和门市的关系,杨木头开始注意穆小丽,也因为穆小丽他车上的轮胎都在那里买了,还动员其他的车来这里买轮胎。那一夜杨木头喝多了,开着车门倚在驾座上打呼噜,停车灯在夜色里打着忽闪,醒来的时候他想喝水,渴极了,就是那一夜他敲了穆小丽的门……
29岁的穆小丽孩子已经9岁了。
生活发生了一次转折,是一件大事。杨木头的车在一个陡坡上出事了,而且是追尾,拱到了前头一辆大车的屁股上。杨木头的腿就是那以后瘸的,处理完后事,水泥厂因为一场意外特大事故停产了,他的哥哥被追究,县里的安监局长也被撤了。偌大的水泥厂现在还停着,厂里的一笔账成了死账。她刚走进他的生活,目睹了他的狼狈,风光一阵风儿过去,几年的积攒几乎赔光了。
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杨木头来牌坊街是在夜里,门是叩开的,杨木头的手里拎着菜和酒,菜和酒在粉色的塑料袋里碰撞。穆小丽体味到了一种壮别,杨木头把菜和酒递给穆小丽,从穆小丽呼出的声音里也听到了一种酒味,“有一种酒味。”杨木头说。穆小丽在微弱的灯色里对着他,然后是一字一顿:“对,我喝酒了,到牌坊街我就喝酒了,每天,每天都喝,烦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想,想你的时候都喝。”
杨木头把两杯酒往一起合,酒杯在静夜里震出一种微弱的瓷声,酒液在暗淡的灯光下往外溢,一滴、一滴落在暗红的桌面上,灯影在酒杯里晃动。然后是杨木头把两杯酒又慢慢地挪开,两杯酒的中间闪出一线距离,他把一杯递到了穆小丽的眼前,酒盅里映进了穆小丽的眸子,他短发下两只深洞的眼注视着穆小丽,说:“来,咱一起喝。”
喝下了,杨木头说:“这酒不是次酒,是从瓦塘拎来的,五粮液,哥哥当年风光时给我的,一直丢着一瓶。你不要喝太次的酒,伤胃。”杨木头顿了顿,杨木头端着酒杯仰着头,目光盯着被风化的房顶:“刚才,我去看了儿子!”
杨木头沉默下来,这一夜他把酒喝得很细,一杯一杯,像汩汩细泉往胃里去,好像很讲究每一杯酒喝下去的过程。往酒杯里倒时酒瓶提得很高,酒瓶的屁股慢慢地提起来,慢慢地倾斜,酒是一滴滴落进酒杯的,落进酒杯时当的一声泛起一个泡,似乎在述说一种过程,似乎在时间里倾诉什么,让一滴酒和另一滴酒去碰撞去亲吻。每一杯酒都是经过这样的过程才倒满的。然后,他又总是把两杯酒一块儿端起来,往一起挤碰,酒桌上溢成了一条细细的酒痕,酒痕里已经容下了酒杯的影子,甚至酒痕滑过酒桌往桌下慢慢流动,一股撵着一股。
终于杨木头又表达了。杨木头说:“我要走了,再找个闯一回的地方。这酒我一直放着,就是为了有这样的一回壮别。也许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一个掏力挣钱的活儿,破釜沉舟一次,我就是再瘸一条腿也不能让你像鸟儿一样流浪,我会给你挣一个像样的房,在城里,我知道你不喜欢瓦塘,那就不回了……”
“我,我挣不到钱,不来见你……”
他起身开门,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夏天的风里裹进了一层细雨,一飘一飘地往屋里旋。他回头看一眼小屋,看一眼酒桌,看一眼酒桌上剩下的那个酒根,然后他又走回,把那一点酒摁上了瓶盖,拎起酒瓶在灯光下晃了晃,把酒郑重地放进穆小丽的掌心。他说:“我走了,还剩个酒根,按咱家的说法这叫酒福,酒福留给你,你明天喝,记住,少喝,喝好一点的……”
穆小丽的心忽然刀子一样剜疼,她摔破了一个酒杯,咬住杨木头,她说:“木头,不是,不是啊,我不在瓦塘是不想看你的狼狈。”
门开了。这次是穆小丽开的门,一阵风儿打过来把她的衣角往上卷,穆小丽把他往牌坊街的尽头拽,风裹着雨在他的身上拍打,D城静得很了,雨夜的街上洒下一串串的光很净。穆小丽把他拉到了一条河边,河里的野花在深夜里自由又孤寂地开放。穆小丽彻底放开了,歇斯底里地和风和雨摽着疯,倒在杨木头的怀里嚎啕。
杨木头不知道,这正是穆小丽常来的地方,常常一个人想心思、发泄的地方。
杨木头还是走了。
3
穆小丽在瓦塘住过两年。她生了儿子,得把儿子养大。但儿子长到两岁她再也住不下去了,她开始皱额头,开始打喷嚏。她从小是在城里长大的,虽然是一个小县城,但毕竟是一个城市,在她的心底打小种下的就是城市的声音,脚步迈的就是城市的节奏,虽然说的不是普通话,但吐字是接近标准的。她在瓦塘感到的是一种局促,甚至是一种喘息的艰难。这不要紧,慢慢地就会习惯。可是难受的是那些讨债声,杨木头竟然欠下了一屁股的债,那些债把他逼得都真成了一截木头了,杨木头走在街上时扬着长着乱毛的头,对和他调侃的人说:“我欠了十屁股的债,还了九屁股,只剩下一屁股了。”她离开瓦塘是想躲瘟疫一样的讨债声,就连家里的一把钳子也被人家夹走了。杨木头的前妻还算宽容,算念旧情,离婚时欠她的两万块缓下来了。穆小丽在瓦塘感受最深的就是狼狈,杨木头的狼狈她和杨木头共同的狼狈。穆小丽没有想到和杨木头真正的生活是这样狼狈开始的。
尔后,穆小丽像鸟儿一样开始迁徙。儿子是在迁徙中长大的。从怀了孩子,穆小丽几乎都是奔走在迁徙的路上,在没有光明正大成为杨木头的人时迁徙,孩子长到两岁后又开始迁徙。自从这样地来回挪动她和杨木头的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他们真正在一起住过的日子就是瓦塘的两年。再就是朝县,在朝县的时候杨木头在一家饲料厂做销售,每月工资加提成收入还算可以,可尽管找了一个很偏很深的小胡同,那些讨债的还是苍蝇样络绎不绝地赶过来。
如果不是杨木头的那次耍二球,那些债主还会蛇一样地缠过来。杨木头弄了个酒场,杨木头把所有的债主都通知了,说他发了一笔横财,要把债都了了。那个酒场摆在瓦塘,穆小丽很庄严地拉着儿子站着,酒气慢慢地在天空弥漫,苍蝇趴到了散发腥味的菜上。酒喝了几杯,杨木头横刀立马地站到椅子上,手里闪过一股寒光,一把新菜刀攥在杨木头的手里,好像有一道血痕,一股红色的水流正汩汩地流淌。穆小丽以为那是一块西红柿留下来的残皮,那块西红柿太红了,红得像血。后来杨木头举起手指又削下去,一块红血在桌子上蹦跳,那是杨木头的指头,是杨木头的血,那样殷红,那样瘆人。她叫了一声,孩子“哇”地哭了。杨木头把菜刀插进桌面时血还在流,整个桌面都被喷严了,像开放的罂粟花,墙上的反光没有了,太阳的白光晃进菜刀的深处,一滴一滴的血像一个个小壳虫。杨木头站到了那些开放的罂粟花上,他赤着脚,脚上穿上了红袜子。杨木头说:“我杨木头欠大家的我承认,我有个原则,你们听听。第一,从今天开始论号要债。”穆小丽把揉成的一筐纸团“啪”撂在桌面上。“你们这样乱来要,谁也得不了成宗的钱,一个个都得在我的心上提溜着,咱们谁也不干净;第二,我杨木头真是无能,我还了九屁股债还有一屁股债,我给你们承诺的利息你们就不要要了,我下地狱背煤,我吃坷垃喝西风省吃俭用也会还了借你们的本钱。我杨木头是有良心的,等我将来赚了钱,我会惦起你们。一会儿咱手递手还旧条打新条。”
血上爬满了苍蝇。杨木头又把刀拔出来,杨木头说:“真要逼我,真不饶我,你们就只有去阴间找我。”刀锋嚓啦就横到了脖梗上,脖子上的血一股股滑过刀锋,在桌面上开花。
儿子“哇”的一声。
穆小丽端着的纸蛋没人抓。人群哗啦啦散了。
杨木头扯着嗓子:我杨木头吃坷垃喝风也会还了你们。
4
牌坊街已经是D城的第二站。
穆小丽经常进货的地方是牧野大市场,凌晨的菜摊像连绵起伏的小山,车辆声吆喝声像一群聚堆狂吠的狗。附近的居民不知道是怎样生活的,和一个大市场住在一起真是倒八辈子霉。穆小丽本来想买一个电动三轮,可是考虑了一圈又犹豫了。阎萍看出了她的心思,很大咧地对她说:“小丽,不要买,那钱还不如用来周转呢,我们家的车整天闲着,你要用就开着去。”来牌坊街穆小丽最感激的是阎萍两口子,阎萍心直口快,和男人开了一家小五金,冬天的时候经营和安装那种不锈钢的烟囱管,让潮湿的煤气都憋到管子里一股股地往外涌,喷到云层里,打湿小鸟的翅膀,变成带煤味的雨滴再落到地上。阎萍家的小五金在夏天的时候也红火,夏天热,断不了谁家的闸刀冒烟,谁家的电线迸火。阎萍的男人聂小耐是街道的电工,整天屁颠屁颠地忙。回家的时候胳肢窝里夹着瓶酒,耳朵上插一根烟,有时候插两根,脸喝得红红的,像猴屁股,牛仔裤擦磨着叽里叽里地响。一次穆小丽正在喝酒,手捏着两个煮花生刚扔进嘴里,酒还没有把花生顺下去,家里的电灯灭了,电线发出两声迸火声。聂小耐刚回来还没进门,手里的钳子冒着一股汗。穆小丽把聂小耐叫住了,聂小耐从家里翻出个小手电,拾掇了20分钟穆小丽家的灯又亮了。聂小耐看见穆小丽桌上的小酒盅,叫了声,“你喝酒?喝白酒呀?”穆小丽对他的叫声回应了两声笑,笑声带着一种潮湿,说:“偶尔的。”穆小丽没有说真话,对一个男人,尤其隔壁的男人这样说有她的道理。其实穆小丽来牌坊街后就开始喝了,天天喝,特别是晚上睡觉前,那样睡觉的质量好,像吃了两片安定。
因为发现,聂小耐把腋下的那瓶酒丢下了。
穆小丽当然也有发现,就是没见过聂家的孩子。她的儿子每个周末回来,阎萍都转圈盯儿子看,不但看,还要过来摸一把,摸儿子的头、儿子的腰板、儿子的小屁股,看儿子的手,看看将来当冠军的手是个什么样儿。后来她终于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个小孩儿,孩子夭折了。穆小丽的心呼嗵一声,咋都有不顺心啊,这个世道真是的。
穆小丽的目光跳过牌坊街,跳过牌坊街市场,眸子里分明地带进了一种期望。有一次她看见一个一仄一歪的身影,她的心呼嗵地跳了几声,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让心情稍微平静一下,那个身影走过她的摊子时她忽地睁开眼睛,又慢慢地挤上,她的手交叉着抚着胸口,抑制着呼呼的心跳。杨木头走了两个月了,两个月没有一点消息。想起这种迁徙,想起那次杨木头临行前在雨中的交合,穆小丽有一种心疼。穆小丽想自己情窦初开就给了杨木头,适时地填补了杨木头婚姻生活中的纠结,尔后是那种情感的纠缠,有了肚里的孩子一定嫁给杨木头,带着身孕开始一种迁徙,那时候她没有迁徙和流浪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憧憬和向往。这天晚上她喝得有点多,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门严严地上着,独自一个人吞酒。在她又端起一杯时她起了身,她从床头的箱子里拎出了那个“酒福”,她慢慢地把酒往外倒,她把酒瓶举过头顶,酒在酒瓶里晃荡,她把瓶盖小心翼翼地拧开,一种浓香扑鼻而来,她从柜子里又摸出一个酒杯,把酒杯斟满了“酒福”,然后她将两杯酒碰在一起,两杯酒的液体交合了,酒杯和酒杯的缝隙里往外溢一股细流,然后细长地往桌面上落,听见一声微弱的响声,再碰,再碰,酒桌上落了一滴再落一滴,她眼睛模糊地俯身,酒桌上正有三颗亮亮的露珠,“酒福”的盖子拧紧了,慢慢地把酒瓶又放进那个装衣裳的箱子里。
穆小丽打了车,对司机说:“瓦塘。”出租车在深夜里滑行,车停下来,她推着夜色往家走,远远地她就失望了,漆黑一团,伸手去摸街门,锁上落满了麻雀的屎。
5
一进暑假,她就有了一种预感。
那个叫杨树林的孩子真的来了,和她的儿子,远远地像两棵一高一低的树,在门口站着。人长得真快,杨树林的唇上拱出了草,这是杨木头的大儿子,她刚从牧野市场回来,她的心被硌了一下,疼了一声。
她一直在回避这个孩子,包括孩子的娘。有一次孩子的娘给木头打电话,杨木头喝多睡成了死猪,她拾起手机,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种幽怨。“杨木头,你还有没有良心,儿子是不是你种的?你管不管,为什么不放屁?”对方急了,“杨木头,你别死猪不怕开水烫,连哼也不想哼,我可以饶你,把儿子惹恨了,儿子不饶你,现在的孩子可都心狠。”对方还在咒骂,扯到了她。“杨木头,别以为找了个小母狗,给你下了个狗崽子,就忘了你另一个种,你他妈的真丢了良心。”穆小丽再也忍不住,“你他娘的别乱放屁。”对方一下子抓住了排泄口,“我放屁臭你哪儿了,别他娘的装大,我不尿你,我丢下的破机器你当金刚钻了。”
“啪”,手机摔了。
就是从此杨木头没有再用手机。她让杨木头买,杨木头说:“不买了,你手边有,我出去给你打电话。”
穆小丽知道那个女人是来讨债的,离婚时杨木头允诺的五万块当时只给了她三万。接完电话,穆小丽说:“杨木头,你想想法,把钱全给那个臭娘儿们。”
杨树林来了。
站在路边阎萍和聂小耐有一次问为什么没见过她的男人,她搪塞说在外打工,常年难回一遭两遭。她说穷人的日子就是这样,漂泊、分离、受苦。她一直以为杨木头来阎萍和聂小耐不知道。有一次聂小耐说:“有什么难,打个招呼。”阎萍打住:“对女人怎么能这么说呢,女人的难男人都想帮都能帮么?”然后对穆小丽说:“有什么难还是给我说吧。”穆小丽想回避,她想静,不想被人评头论足。在瓦塘时,有一次一个债户在他们家耍横,她实在忍不下去,站出来说话,为杨木头解围,那耍横的竟然喊她老二,小婆,头顶犁铧——硬拱。那一次她打人了,操起门后的一根竹条,尔后两个人把头发揪在一起,气喘吁吁地结束,各自手里攥着对方的一把头发。晚上,她第一次对杨木头声嘶力竭,“谁再说我老二,说我头顶犁铧我和他拼命。”也许,这也是她离开瓦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