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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

2011-12-29李进祥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1年7期

  明天召开全县农村工作大会,县长要讲话。到半夜了,讲话稿还没定稿。主任一遍遍地拿给县长看,县长都不满意,要再修改。修改到第八稿,小刘拿给主任看。主任看了,说这回差不多了,就又拿给县长去看。一会儿,主任过来了,说,县长在看,你们先等等,有啥问题,再修改。小王、小刘几个秘书就有些不安地等着,脑子里还在回忆着讲话稿里面的字句,斟酌着那些话到底妥不妥,还模仿着县长的口气,在心里读出来,看顺不顺。等了半天,不见县长喊,看来是通过了。主任到门口悄悄侦查了一回,进来说,县长在练习着读稿子,看来是能行了。县长很重视讲话稿,也重视讲话的效果,每次重要的讲话,他都要反复地修改稿子,还要反复地练习念几遍。每到这样的时候,主任、秘书都很紧张。稿子啥时候过关,他们啥时候才能松下劲来。
  一松劲,小刘感到累了,饿了,就给主任说,能回家了吗?有点饿了。
  主任说,县长都没休息,我们能回家?不想混了?
  小王说,要么搞点夜宵啥的,给马儿得添点夜草吧。
  主任说,都半夜了,到哪里买吃的去。小王说,也就是,除了我们几个像驴一样,这时候了,谁还不睡觉,饭馆、商店早就关门了。小刘说,烧烤摊说不定还有。小王说,老余的烧烤摊肯定还开着,他两点才收摊呢。前几次加班,买的烧烤就是他的。小刘受累多,先歇着,还是本王出马去买吧。
  小王起身了,又对着小刘说,快升副主任了,本王还得巴结你,对不对。小刘说,咋可能呀,你老兄在前面排着,哪有我的份儿。小王说,咋不可能,咱们县的用人,就像堆柴火,后来者居上。小王是老秘书了,进办公室比主任还早,但现在还是个副科级秘书,连个副主任都没混上,牢骚就多些。
  主任说,你呀,就被这张嘴害了。
  小王说,害就害了吧,谁还不是为嘴活,为嘴死的。不说了,得为嘴买吃的去了。
  主任说,要不,你们一起出去吃吧。烧烤就吃个热乎劲儿,拿来凉了,就不好吃了。出去到外面透透气也好。
  小刘说,县长要是喊了,怎么办?
  主任说,我先守着,问题不大,我就改了,问题大,再给你们打电话。主任很会协调关系,也很会体恤下属。
  小王笑着先对主任说,有劳主任顶岗了。又笑着对小刘说,那就有劳你亲自和本王去吃了。小王的话,把几个人都惹笑了。
  小王和小刘就一起出去吃烧烤。走到院子里,俩人不由地都回身望了一下,县长房间的灯还亮着。小王感叹说,还是当官好呀。你好好争取,我是已经不行了。小刘说,官当不上,也不好当。
  县政府前面是个广场,叫人民广场,广场上灯还亮着,但一个人都不见了。广场对面有些商铺,也都关门歇业了。老余的烧烤摊在侧面的一个小巷里,拐过街角,果然还在。塑料棚子半敞着,灯也睡意蒙眬地亮着。老余坐在烤炉前面,烤炉的火没有烧旺,不见火苗子,老余的脸上就显得暗些,头顶上戴着的白帽子也不太鲜亮。
  小王老远就大声说,还有吃的没有,老余。
  老余一下子抬起头来,说,是王领导呀,有有有,快坐。他看着小刘说,这位领导是?小王介绍说,这是我们小刘,刘主任。老余赶紧说,刘领导,请坐。
  小刘说,啥领导,受苦的。
  老余说,那可不敢说,县衙里出来的都是官,都是领导。说着,忙把凳子拉了拉,把桌子整了整。小王和小刘坐下了。他提过茶壶来,倒上茶。这才问,领导们要点啥?
  小王说,十串羊肉,十串肉筋,再烤上两条鱼、两个饼子。
  老余说,好的,赶紧把鼓风机开了,把炉火吹旺了。红蓝相间的火苗呼啦呼啦地往上蹿,很欢快的样子。老余也欢快地跑到冰箱前,拿了些肉串出来。又欢快地跑到炉子前,烤上了。
  小刘心里想,有钱挣,谁都高兴,还是钱的力量大呀。
  不要说人,有肉烤了,炉子里的火势都不一样了,噼噼啪啪地响着,忽然还腾起一股高高的火苗来,又腾起一股火苗来,那情景,还真叫个热火朝天。羊肉和调料的香味很快就传开来。小刘感觉口水都出来了,赶紧喝了一口水。想想小王说的为嘴死,为嘴活的话,还真有道理。小王这家伙,看着嘴疯,说出的话,细细品味,还就是有道理。小王也喝了一口水。烫着了,吸溜了一下,冲着老余喊,老余,有饮料吗?这水烫死呼啦的,咋喝呀。
  老余正忙着翻烤手中的肉串,喊了一声,建成妈,拿几罐饮料来。又回头问,领导喝啥。小王说,就可乐吧。你啥时候又找了个老伴儿?老余说,可不敢说,是建成妈。又大声喊,建成妈,可乐。
  小王和小刘向老余喊的方向看,果然还有个小卖部门开着,亮着灯。很小的一间铺子,还没半间房子宽,很低,门也很小。从那个小门里出来一个女人,抱着几罐可乐过来,放在桌子上。
  她问小王和小刘,还要啥吗?又回身给老余说,要啥就喊,我再穿几串肉。说着,又走到那间小铺子里去了。
  小王笑着对老余说,还说没有,那是谁?
  老余说,不是不是,是建成妈。老余说着,站起来,拿了烤好的肉串过来,放在盘子上。说,你们先吃着,我去烤鱼,还有新鲜的羊腰子,要点不。领导们晚上加班,那是大补。
  小王笑着说,我们加班,又不加那个班,补腰子干啥?我看你补补还差不多。小王说着,向那个小铺点了一下头。
  老余说,可不敢胡说,那是建成妈。
  小王说,好,不管她建成妈,还是城建妈了。羊腰子先来上十串,不,二十串,我们也补补。尤其是我们小刘,就要当官了,是得补一补了。小刘笑着说,自己补上了,好在外面打工去,少拿我开涮。
  这话提醒了小王,他问老余,你小儿子在外面打工,回来了吗?挣得咋样?
  老余说,回来了,挣了几个,不多。又出去了,到新疆摘棉花去了。和他嫂子一起去了。
  小王说,你大媳妇子也去了?那孙子孙女咋办?
  老余说,我给带着看着。也没啥看的,都上学了,会管自个儿了。我就是白天给做个饭,晚上给做个伴儿。这会儿都在屋里睡觉呢。
  小刘说,孩子不害怕吗?
  老余说,怕啥?我们农村的娃娃,胆子大。
  小刘又问,家里没人,就两个小孩子,贼进去了咋办?
  老余笑着说,家里又没啥,贼娃子看不上。老余说着,又到冰箱那里,拿出些肉串,坐在火炉子前烤起来。火苗一次一次地腾起来,把他的脸照得很亮,白帽子也显得很白。一股香味夹杂着淡淡的尿臊味又传开来。
  小王边吃着,边给小刘说,老余的大儿子没了,在山西的一个煤矿上去背煤,打坏了。
  小刘说,就没赔偿?
  小王说,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赔的不多。他老伴本来有病,儿子没了,受了打击,病加重了。儿子卖命钱都花光了,也没救下来,人财两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