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碗琥珀雪
2011-12-29雪小禅
做人与处世 2011年5期
爱是我们埋在时光里的最珍贵的种子
这一瞬,我在电脑上敲出“琥珀”。这个充满了大美的词语,字之美流露在纸上。看或者念,都有难得的韵味。跳跃着、摇晃着,带着诗词的惆怅和眷恋。
只有一种叫贝母的松树才会流下黏稠的松泪——我宁愿叫它泪。如果恰巧有一只蝉在下面,松树的泪滴触碰到它振翅欲飞的样子,那么就是这个样子了,永远是这个样子了——仿佛永远活着。那黄金一样的棺,固定住蝉刹那的样子。
琥珀闪动着灵润的光泽,刹那间凝固了。这一刻,我正爱你,那么时光啊,把我凝固成现在的样子,哪怕丑陋或者不堪,但是都不要紧,我只要凝固成现在的样子,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时间的骨骼多么美,它凝固的本身带来完好无损的保护。因为这种特殊的贮藏方式,一朵花可以永远地开放,而一只飞虫可以永远地飞翔。那只琥珀中的蝴蝶呀,你的美丽也将永远绽放,为了你心爱的另一只蝴蝶。多美呀,亲爱的琥珀。那松脂温柔的香,那进入了全部缝隙的时间,那瞬间被浇铸的快乐——是死亡与生的交替,来不及,一切没来得及,死于这样绝美的浇铸。时间的汁液可以把我浇铸吗?可以吗?
我宁愿成为最华美的一粒琥珀,或者不华美的一粒琥珀。
她抽着烟,眼中迷茫但坚定: “这就是我年轻的时候看到的未来了,就是这样了。”皱纹已经爬上眼角了,她微笑着:“这意味着老年开始了。”
而心呢?心早就凝固成琥珀。她热切地回忆着过去——那白手帕一样的回忆,闪烁着丝绸一样的光辉,我喜欢那光辉,暗淡而过时,当人开始怀念时,其实已经老了。姜似的辣,自己却并不知晓。
她说,你一定要以琥珀为主人公写一篇小说。我试图去写。但这试图是危险的、逼仄的。要什么样的人才会配得上这如此心碎的名字呢?被凝固住的名字,都死了。我亦死在窒息的美中,最绝美的美都具有暴力。她在最爱最热烈的时候说:“让我毒死你吧。”只有毒死他,他们的爱才有可能成为琥珀,不再有纠缠、不再有背叛、不再有爱的消亡——真正爱一个人,一定有这种最恶毒的想法,毒辣且带有毁灭性。
其实是她想把爱凝固成琥珀——此时,你爱我日月昭昭,我爱你辽阔如海;你爱我绝色倾城,我爱你年华灼灼。
诗经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但时空被光阴打磨成筛子眼似的一块破布,残风漏过,多少放弃、多少负心、多少寡义……你相信人性有多么坚定,就应该相信它有多么脆弱。其间的沧海与桑田,当事人未必说得清——静水流深,这块琥珀成为珍宝。我们含泪吟诵梁祝,是因为他们早早为爱情死去,成为爱情琥珀中的标本。
而能看着一个人,老年斑渐生、牙齿掉光、身体佝偻……这需要足够的勇气。我最终赞叹的,是和光阴做伴的痴心爱人,能这样走到终点的,即使产生过无数细小的摩擦,又有何妨?这才是真正的琥珀吧——光阴的琥珀中,一对长满了老年斑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呆呆地在阳光下发愣。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那是真正的琥珀,与时光一同老去,那岁月的松汁滴下来,两个人含笑面对——老了,或许不美了,却真正熬成了银碗里如雪的琥珀,他是银碗,她是雪。
编辑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