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睛
2011-12-29胡婷芬
大众健康 2011年6期
我把母亲送到手术室门口,一遍遍对医生说:我妈耳朵不好,跟她说话时一定要挨到她耳朵边说。又叮嘱母亲:上手术台一定不能动,不能转头,要咳嗽或者打喷嚏,能忍就忍,忍不住要先告诉医生。平时很唠叨的母亲有些不耐烦了:晓得了,你都说了几回了,我记住了。
母亲说眼睛不好有两三年了,说面前总是雾蒙蒙的。有时我看她走路都在探着身子,但看电视时又经常能读出屏幕上的字,很让人费解。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不是白内障、不是青光眼,连老花眼都不是,只是近视,而且近视得也不厉害。我们只有一种理解,那就是她老了,希望得到儿女的重视和关心。我给她配了近视眼镜后,她再说眼睛不好时,我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母亲淘米时,把米倒在瓢背上,撒了一灶台;还有一次,要放水杯在桌上,却放空了掉在地上摔碎。我意识到,母亲的眼睛真的是不好了。
我突然对母亲可能失明非常害怕。母亲曾在灯下为我们缝衣做鞋,曾在清晨去菜市买菜,曾在每天中午做好饭等我回家……而这一切,也许有一天将不复存在。妹妹和我一样紧张,我们商量决定,带母亲和父亲一起去旅游。母亲一辈子除了自己生活的地方,很少到别的地方去。多年前,父亲就说退休后带母亲去看乐山大佛、去爬峨眉山,可父亲都退休二十几年了,这个许诺也没有实现。这是母亲对父亲最为埋怨的事情。
离开了熟悉的环境,母亲完全要靠搀扶才能行走。就是这样,她仍不肯坐滑杆,挽着我们的手,沿着长长的石级,爬上山看到了乐山大佛,走过了峨眉山上的一弯弯一坡坡,踏进了清音阁。七十多岁的她,却再也爬不上金顶了。妹妹开车载她到了雷洞坪时,已是日暮,金顶高高地耸立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我不知母亲的眼睛能不能看到山上金灿灿的庙宇楼阁,但我深信,母亲的心正在祈祷。
看到公路两旁摇曳如波浪的百里竹林,母亲居然忍不住放声歌唱。《蓝泥湾》、《北京的金山上》……我们从歌声中感受到母亲的青春时代。竹林里,母亲挽着我们的手,慢慢走着,讲着陈年往事,五月的阳光在林中斑驳闪烁,母亲的开心显而易见。
我在等待中猜测手术中的母亲会是什么样?手术前的一系列检查证明,她的视神经正在逐渐萎缩,手术只是把“照相机”的“镜头”换掉,功能渐退的视神经得不到根本改善,母亲随时会有失明的危险。
“哈哈哈,”从打开的手术室门里,传来母亲的笑声。医生搀扶着她走出来。母亲边笑,边夸奖医生态度好得很。我一连声的谢谢,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
母亲的笑声让我感到世界充满阳光,母亲的眼睛是我目前惟一注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