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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向香巴拉

2011-12-29何小竹

安徽文学 2011年1期

  
  从睡梦中苏醒
  但依然停止不了源源不断的梦幻
  一座雪山,三条大江
  莲花的盛开,在此处,又在彼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香巴拉
  
  香巴拉,这个藏语音译的词语,在如今人们的心目中,它就是美的所在。哪怕你并不十分清楚“香巴拉”一词在藏语中的确切含义,但仅凭眼见的这三个汉字,也能唤起梦一般的想象:雪山,草地,湖泊,阳光,牛羊,以及放牧着牛羊的淳朴的民族……总之,是与我们的此在相距遥远,充满了诸多神秘色彩的一个人间仙境似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在哪里呢?自从“香巴拉”这个藏语单词被音译成各种文字传播出去,世界上便有许许多多的人开始向往并寻找着这个地方。
  香巴拉,这个藏传佛教中描述的极乐世界,并不确指世界的某个地方。按照藏传佛教的教义,香巴拉首先是一个精神领域的王国,只有受过《时轮经》灌顶的人才能到达那里。香巴拉的准确地址只有一个:在Sitha河的那边。但此河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香巴拉,它就像一个隐蔽的王国。有喇嘛称,香巴拉王国现在还在那里,但有一层魔力罩着,外人看不见。这个看不见的王国,同时也是一个没有历史的王国。尽管香巴拉王国的每一任国王的名字都被清楚地记录下来,但关于这个王国发生的事件,却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这一超越时间的属性,与藏传佛教的“坛城”十分类似。坛城,梵文称Mandala(曼陀罗)。藏语称为dkyil—khor(集阔尔),有中心和外围之意。坛城源于印度佛教密宗,作为象征宇宙世界结构的本源,它是变化多样的密宗本尊神、佛和众属神聚集的殿堂,是藏密修行必须供奉的对象。我们也可以说,“坛城”即是“香巴拉王国”在现实中的具象表达。
  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出版了一部名为《消失的地平线》的小说,小说中描绘了一个名叫“香格里拉”的神秘之地。这里有宁静的雪峰峡谷,金碧辉煌的庙宇,被森林环绕的湖泊,放牧着牛羊的宽阔的草原。“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东方的建塘,人间最殊胜的地方,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詹姆斯的小说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兴趣,并于1937年被好莱坞改编拍摄成电影,使得“香格里拉”这个梦幻般的名字迅速风靡全球。人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人间仙境究竟在什么地方?许多人开始在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和中国的西藏、云南、四川等靠近喜马拉雅山麓的地区从事探险活动,寻找“香格里拉”。
  其实,人们忽略了一个基本常识,即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小说家也是最擅长“说谎”的人。他也许涉足过喜马拉雅山麓的某些地区,这些地区的自然环境及其人文色彩给了他创作的灵感。但真正启发并促成他写作出这部神奇小说的直接“源头”,应该是藏传佛教中的“香巴拉”,也就是《时轮经》中对“极乐世界”的描述,以及藏传佛教关于“香巴拉王国”的传说。无论詹氏去没去过喜马拉雅山麓的这些藏传佛教地区,但作为小说家,只需凭借自己听来的关于“香巴拉王国”的传说,以及《时轮经》中的描述,便完全能够展开想象,虚构出《消失的地平线》这部小说的故事背景。“Shangri-la”(香格里拉)这个英语词汇,正是对藏语“香巴拉”的音译。
  而我们只有理解了香巴拉作为精神领域的王国这一层含义,我们才会知道,该如何去寻找和发现香巴拉。一个没有开悟的人,即在精神上缺少追求,没有思想,没有爱的人,是寻找和发现不了这个隐蔽王国的。即使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那里,他也感觉不到,醒悟不了,自己已经到达了那里。但假如你是一个有心的人,有爱的人,那么,很多很多个地方,你去了,看见了,便会发现,这里或那里,都是你的香巴拉。
  多年来,甘孜藏族自治州通过摄影家的镜头,将一个从贡嘎群峰,到稻城亚丁环线,从得荣谷地,到石渠草原的“大香巴拉”实景图勾画了出来。这幅“大香巴拉”的图景,以泸定-贡嘎山为门户,沿着横断山脉向西、向上延伸,几乎就是一个甘孜州十八个县的全景图。但“大香巴拉”并不完全以甘孜州的行政区划为其边界,其视野还将延伸至云南的德庆、青海的玉树以及西藏的昌都境内。
  甘孜藏族自治州在建州六十年之际,推出《大香巴拉》这部摄影画册,其目的就是要向世人展示这一片没有被污染和破坏的净土。
  但是,我自己常常会有一种复杂的心情。当看见某个“净土”又被发现,在感到欣喜的同时,又不无忧虑。因为大量的事实表明,当一方“净土”被发现,就意味着它将很快就不再是“净土”。而且,即使“净土”依然保持着自身的纯净,但对我们看见这片“净土”的人,其意义何在?
  是的,我们都越来越现实,且现实得十分浮躁。我们都希望能够便捷地买一张通往“香巴拉”的车票,而且是快车票,然后以最不动脑筋的方式,消费掉这一段行程。可能过程中也会被眼前的美景而引发出内心的激动。但这激动也止于“哦,就是这里,照片上见过的那个地方,确实太美了”。然后,拿出数码相机,复制一张带回去,以示“我已去过那里了”。但是,我们为什么而去,去的必要性是什么,去了之后我们又思索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这些都是被我们习惯性(习以为常地)忽略和省略了的。因为我们自觉没有时间,于是缺乏耐心,因而难以静心。我们的时间是“宝贵”的(时间就是金钱),我们的心是紧的,锁闭的(充塞了各种现实的具体的考量)。我们的手机响了(这很烦躁),或者,我们的手机没有信号(这很焦虑),于是心急火燎,浮光掠影一番,赶快返程。
  由此,我想到了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在谈到阅读时所说过的一段话:“阅读是通向精神生活的一扇门,它可引导我们进入精神的世界,却不构成精神生活本身。”同样,如果人们通过这些摄影作品的指引,去到那些地方,仅仅成为一个满足于“到此一游,立此存照”的“游客”,那绝对不是拍摄和公布这些作品的初衷。因为,这种匆忙而肤浅的旅游心态,“构不成精神生活本身”。而所谓的“香巴拉”,也依然处于迷雾之中。因为你的看见等于什么也没看见。所以,我愿意将甘孜州推出的这部画册,看成是面向我们时代释放出的一种巨大的爱心和善意。
  在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总有一个诗人的身影及其诗歌浮现在眼前,回响在耳畔。这个诗人就是叶芝,而诗歌就是他那首已被全世界的文字所翻译的名篇:《驶向拜占庭》。之所以有这种浮现和回响,是因为我感悟到这部《大香巴拉》中的摄影作品之于叶芝和他的诗歌作品在精神层面上所呈现出的某种相似性。这种“相似性”并非是简单地在“拜占庭”与“香巴拉”之间进行类比,而是“驶向”这个动词所蕴含的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终极关怀。我虽然是诗人,但在这里却无法再写一首诗来表达内心的感动,只能将这篇文章的标题取名为“驶向香巴拉”,这既是向诗人叶芝的致敬,更是向那些为保护这片净土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甘孜州人的致敬!